三封信一条战报。
一连四件事在同一个时间点映入了关麟的眼帘,传入了他的脑海。
不…
不止是一条战报。
战报几乎是如同雨后春笋般的一条接着一条的传来的。
起初是二哥关兴攻新野城,大哥关平去救,然后双双被困在新野城。
然后又得到消息,赵累去攻偃城,三姐关银屏去劝,周仓去救,然后也悉数困在了偃城。
再然后,是关家军联营的军寨被魏军进攻…
如今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甚至…还有老爹关羽。
关麟知道…老爹本是离营,在测绘地形,为他关麟绘制一封最详尽的河流、水利图,现在…关家军军寨就要被一锅端了,那老爹会不会有危险。
每一封战报都让关麟的眉头更多的凝起,也让他一次次握拳,一次次的牙齿狠狠的咬住嘴唇。
但…
关麟必须让他心情平静下来,这种时候要做的是冷静,极致的冷静。
他捡起落在地上的雕版,取来那三封北方的信,一连比对着这三封来信。
第一封是李藐寄来的,内容很简单,是李藐从曹植口中得到的消息。
曹操在调集与强征兵马,往宛城方向集结。
各郡县都要完成征兵任务,每一郡保底竟都要求征募千人,甚至都出现了夏侯楙带兵强征男丁的事儿!
这封信已经让关麟凝眉。
关麟大致算了一下,怕是一个月…这宛城集结了超过十万人吧?
十万新兵不可怕,可怕的是按照李藐的说法,这超过的十万人里不仅包括新兵,还包括各郡留守的兵马。
如果再算上曹仁、徐晃、庞德、于禁…这等全明星阵容。
曹操这是要背水一战哪——
关麟也很懊恼,这信怎么就不能早来一天呢?
第二封信是灵雎寄来的,内容也很简单——张辽离开了寿春城,带着一干山西亲兵,一路向西。
从看到这封信起,关麟已经品出更多“诡异”的味道了。
明明前一刻张辽还因为曹操关押卓荣的事儿,而彼此间闹得极不愉快,几乎被曹操幽禁…
可张辽却能明目张胆的离开寿春城,一路向西…
这不就是朝向襄樊战场么?
也就是说…
关麟不由得大胆猜想。
——『整个诱敌深入,包围新野城、偃城的行动,原来是张辽统帅的,这就怪不得…大哥、二哥、三姐他们陷入如此逆境。』
甚至,因为是张辽的缘故,关麟的眉头凝的更紧了。
在关麟的心目中,同为山西人,张辽的统率可绝不弱于老爹关羽。
局势变得更艰难了。
第三封信是司马懿传来的,他只提到了一个人,也正是这个人,让关麟的后背都不由得寒颤了起来。
——贾诩!
没错,就是这各在后世被人亲切的调侃为“甲鱼”的家伙。
就是这个“一言乱天下,五计定三国”的大忽悠、老毒物!
原来整个襄樊战场,整个应对老爹关羽“绝北道”的计策都是他制定出来的。
——『怪不得了,怪不得…』
——『这行动做的如此缜密,如此隐秘,原来是这位毒士的手笔!』
关麟的牙齿再度重重的咬住嘴唇。
不夸张的说,因为张辽,因为贾诩,因为这支强征过来超过十万的兵马,更因为这来的太突然了…
关麟一时间是乱了方寸的,是没有注意的。
他也不会草草的就做出计划,他甚至隐隐落汗。
不夸张的说,这已经是他在这乱世,遇到的最复杂的局面,最“全明星”的对手了!
任何一个疏忽,都有可能让整个荆州毁于一旦!
诸葛恪始终站在他的身边,他看着关麟因为这三封密信而产生情绪的波动、
这种情绪的波动,诸葛恪此前还从未见关麟有关。
他能感觉出来…一定是出大事儿了!
“报…”就在这时,新的急报传来,“樊城内的曹军出动与外围的曹军里应外合夹攻关家军军寨,整个汉水被曹军悉数封锁…”
“报…”上一条急报的声音还没落下,又一名兵士闯了进来。
只是看到关麟,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被此间冷峻的气氛所感染,这兵士只是单膝下跪,并未张口。
关麟撸起袖子,颇为愤懑的说:“不用藏着掖着,还有什么不利的情报悉数报送出来!”
他的话传出…
这兵士方才张口:“是陆逊先生带着一名自称徐先生的中年男子回来了!”
“徐先生?”关麟下意识的轻吟,然后,他仿佛想到了什么,惊呼出声:“是徐庶徐元直?是徐元直?”
再没有什么比这种间不容发的情况下,能遇到一个靠谱的军师,更让关麟兴奋的了。
“伯言与徐先生在哪?”
“已经入城。”
“前面领路,我去迎他们——”
关麟的声音无比迫切,面对如今的局势,面对这突发的情况,关麟太需要一个靠谱的谋士来商量了。
总算,陆伯言与徐元直来的恰逢时机,恰到好处。
…
…
当夜,关家军西、中、东三处大寨遇袭。
张辽率领一干山西亲兵一马当先,数以万计的魏兵呼啸杀至。
火把将整片夜幕点缀成白昼一般。
这些曹魏的兵勇,特别是张辽的亲兵,自逍遥津之后,小半年来憋屈至极,积蓄的愤怒在这一夜彻底释放。
他们疯了似的提刀砍杀,摧古拉朽。
东路与中路的关家军寨群龙无首,哪里顶得住魏军的进攻?
…很快就崩溃!
西路的关家军统领乃是王甫。
此刻,关家五郎关索也在,因为关羽绘制地图的位置距离这边不远,故而关索会时常将一些重要的文献送回,保管在此间。
只是,此刻…因为中、东两寨的失陷,西线的关家军承受着的亦是莫大的压力。
“啊…”
“杀啊…”
“列阵,迎敌,迎敌——”
一声声喊叫在军营中不断的扬起,声音撕心裂肺,不时的有哀嚎声,不时的有鲜血溅在一处处军帐的帘布上。
账外,一张张扭曲的脸下,无数兵刃碰撞,每一息都有人被开膛破肚。
中军大帐中,关索郑重的将一个盒子交给了王甫。“王将军,这是父亲已经完成绘制的水利、地形图的草图,此图若落到魏军手里,就泄露了父亲与四哥的计划…”
关索的语气一本正经,哪怕在军中,他也很少如此严肃,如此郑重。
关索将盒子递到了王甫的手中,他咬着牙:“待会儿我去引开敌军,王将军伺机突围,务必…务必将此图交给我四哥手中,这图…足可以将今日失去了,在七、八月份再度打回来!”
王甫郑重的回绝,“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要走一起走!”
关索双手按在王甫的肩膀上。
要知道,他身为晚辈,这样对长辈的行为颇有无礼。
可他的一双眼睛目眦欲裂:“王将军…王将军…王叔,王叔…外面的情形,咱们不可能都突围的,你的武功骑射都远好过我,你更有希望把这箱子带回去。”
王甫赌气:“那你就找别人送这箱子!”
说着话,王甫拔刀:“我宁可战死在这关家军寨,也不做逃兵,人在军营在!”
关索惆怅心酸的走过去,诚恳的说:“王叔,我何尝不想回去,我…我比你怕死多了,可…可这种时候…一个关家公子,更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成为他们的目标啊!”
“哼!”王甫气呼呼的将这箱子再度砸到关索手中,“你的意思是说,二将军的副将,就吸引不了他们的注意力了?”
“我…我不是这意思…”不等关索把话讲完。
王甫已经大步往帐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箱子是你送来的,你亲手送到你四哥手里…另外,告诉他们,七、八月时让你四哥替你王叔报仇!”
这话脱口,王甫再不停留,他踏步出帐,门外早有亲兵备好了马,王甫翻身上马,他朝着军帐方向吟出一句:“五公子,如有机会,告诉二将军…古有死恩之士,今有殉义之人,王甫这辈子能跟着他——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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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拖长尾音的“值了”两个字戛然而出。
说罢,王甫趋驰战马,朝着那些攻入军帐的曹军兵士呼喊:“吾乃关公麾下王甫是也,本将军手下不斩弱旅,哪个是你们将军?”
这话引出…
“哒哒”的马蹄声呼啸,王甫与他的亲兵已经杀入战场。
关索看着手中这“重于千斤”的盒子,他再度望向王甫离去的背影,口中喃喃:“王…王叔!”
这一刻关索的面颊上复杂至极,也痛苦至极。
终于,他心一狠也踏步走出军帐,门外他的亲兵也准备好的马匹。
“五公子?咱们跟他们拼了?”
关索咬牙,当即下令:“往汉水方向,撤,撤回襄阳——”
“哒哒哒——”
又是矫健的马蹄声,王甫与关索各自骑马,踏上地上薄薄的积雪,马蹄声很快淹没在此间的喊杀声中。
关索一边疾驰,一边回头,他亲眼看到王甫以一敌三,胳膊上中了一刀,尤自力战不退。
王甫的声音在这凄冷的冬日里显得格外的悲壮:“杀尔等,何须关公?王甫足以!来呀…你们全都一起上——”
他像是故意把更多的敌人吸引到他的身边,这场面极其壮烈。
也是这场面,让关索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这一刻,他呼出的白气袅袅如烟水。
“驾,驾——”
关索再无勇气回头,他翻身上马带着寥寥几名亲卫,疾驰而去。
战场中的王甫,他的余光始终望着关索的方向。
看关索离开,王甫总算心无旁骛,他小声轻吟一句:“总算能放开手脚了…”
他直接招手:“诸将士,随我向‘北’突围…”
向北…
那是与襄阳截然相反的路,那是一条注定的死路。
但,他就是要把敌人引到与关索截然相反的方向。
因为那箱子里的图…
因为那所谓的“舍身殉义”四个高大且熠熠生辉的字眼——
…
…
关家军中军大寨,张辽已经带着他的亲卫彻底的占领了这里。
他走入中军大帐,他问过此间兵士,知道这是关羽的军帐。
看到桌案上摆放着一本《孙子兵法》,一旁还有一卷《春秋左氏传》,后者上面竟还有浅浅的灰尘。
张辽提起《孙子兵法》,口中轻吟:“云长不是素来喜好夜读《春秋》么?何时,竟换书去读了?”
刚刚吟出这一句。
“报——”
一名亲兵禀报道:“敌将关平率军救援新野城,中了于禁将军的埋伏,按照张将军吩咐,关平的残兵均被逼入了新野城中,于禁将军将新野城团团围住,围而不攻!”
这名亲兵刚刚禀报过。
“报——”
又一名斥候禀报道:“敌将周仓率军救援偃城,徐晃将军成功埋伏,敌将周仓不敌徐晃将军,本欲撤退,却听闻军寨已失,被迫也退入偃城…”
“好!”
一连两封急报,张辽微微颔首,“这就是关心则乱,哈哈,没有云长的统筹,他的这些副将、儿女在逆境中的表现果然如此不堪!如此这般,关家军除了云长外,悉数都已经进入瓮中,就等着钓更大的鱼了!”
“报——”
就在这时,一名新的斥候前来禀报,“庞德将军率军急攻关家军西寨,敌将王甫不敌率军向北逃窜,与此同时…却发现有一支小队往南撤离,似乎要渡过汉水难逃,为首者乃是关羽第五子关索,他还背着一个箱子!”
唔…
听到这儿,张辽微微顿了一下,他的眼眸再度扫过面前桌案上的《孙子兵法》与《春秋左氏传》…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不对,云长素来喜好秉烛夜读,可他在外行动却未携带书籍?此大为诡异…』
——『如此绝北道的关键时刻?云长为何会离营而去?他定是去做更重要的事儿!』
——『所以,那箱子?』
心念于此,张辽眼眸一凝,“尔等速速传报庞德将军,王甫向北逃窜不用深追,汉水以北都是大魏的地盘,他逃不了!倒是那关家五郎还有,那箱子务必追回。”
“喏…喏…”
这斥候答应一声,即刻就去通传…
张辽接着问:“可探查到关羽的下落!”
一名副将连忙回道:“我等已经四散放出探马,但…依旧没有…没有任何关羽的消息!”
张辽面色微微冷凝,“再探,一日之内,本将军要知道关羽在哪!”
“喏…喏…”
哪怕是大捷,哪怕都是利好的消息,可张辽依旧保持着十分的谨慎与小心。
在吩咐过这副将后,张辽继续吩咐,“传令各营,关家军的营寨,悉数占据,此外以一校五百人安营,每营分三班时长巡逻一里之境,谨防火攻、箭雨…汉水以北,但凡发现敌人者,各营互相通报协力绞杀!”
张辽这吩咐是忌惮关麟的火攻与弩矢…
他一如既往保持着化整为零,分散为营的战略思路,他更要将关羽建立的这一条“绝北道”利用起来。
“喏…”
随着一干副将领命退去。
此间中军大帐又只剩下了张辽一个,他淡笑着的又提起了那本《春秋左传》,随手翻看了一番,然后将这竹简重重的拍在桌案上。
张辽的话同时传出,“云长兄,你这联营百里的营盘,愚弟就笑纳了…不过…呵呵…”
张辽突然笑的更开怀了:“如此绝北道,现如今绝的可是你关云长归家的路,这一次,你逃不了了!”
张辽这么说,“哈哈哈”一道爽然的笑声从帐外传来,是樊城曹仁的军师——赵俨。
伴随着笑声,赵俨的话同时传出:
“张将军,我与子孝将军等你…可等的是望眼欲穿哪!”
张辽回头望向赵俨,还没来得及说话。
赵俨当先一问:“吾与子孝将军在樊城城头目睹张将军之统率,子孝将军直呼神乎其技,不过…张将军也需小心那汉水以南,那边的关家四郎手里可还握着四万多的兵马。”
此言一出,张辽笑了,“子孝将军手中不也还有五万兵士么?”
这话其实是个玩笑,张辽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语气也再度变得一丝不苟了起来,“那关云旗一贯谨慎,擅长布局,可如今这是突然情况,非布局…乃是破局,不明所以之下,本将军猜他不敢妄动…”
说到这儿,张辽背过身,望着帐外那遥遥可见的汉水。
他沉吟道:“布局靠的是谋略,可破局靠的就是勇武与胆气,这关云旗…我怎么听人说他,大言不惭说什么‘学武救不了大汉’!啊…哈哈哈哈…”
一时间,张辽笑出声来。
赵俨则附和道:“他说的也没错,学武救不了大汉,学武也救不了他爹的命,话说回来,他爹关羽一招绝北道让咱们襄樊可吃了不少亏,但文远将军这一手‘绝南道’无疑更高明…文远将军是彻底断了他关羽的归路!”
“哈哈…现在难题就抛给云长吧。”张辽笑道:“如今,新野、偃城岌岌可危,云长是救也不成,退也不成…”
“不过,本将军的对手是云长,在当真擒到他之前,本将军不会放松一分,也不会懈怠半分!赵军师放心,也请天人将军放心…”
赵俨再度拱手:“丞相有过密信,文远将军到时,哪怕是子孝将军也要听从派遣!”
从这一番话中,特别是丞相密信这四个字…
张辽都能感受出来曹操这一战的决心!
倒是张辽的眼眸凝起。
这一战不单单能救他张辽的救命恩人!
这一战不单单要一扫曹魏这半年来的颓势。
这一战,更是山西第一勇烈,不…是这个时期“华夏第一勇烈”名头争夺的巅峰一战!
关羽关云长;
张辽张文远;
谁?才当得起华夏第一勇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