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兄,其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这……”
唐阿富斩钉截铁的回答令柳寻衣不禁一愣,迟疑道:“只因萧谷主对你恩重如山?”
“此事不仅仅是萧谷主的意愿,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为什么?”柳寻衣愈不解,“以‘无情剑客’的武功和名声,纵使离开绝情谷亦有万千去处可寻,相信各门各派一定对你求之若渴,又为何……”
“于公,谷主的大恩大德我不能不报。于私,你我相识已久,你是江湖上为数不多能与我意气相投的人。”言至于此,唐阿富语气一滞,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纠结之意,踌躇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份私心。”
“什么私心?”
“只有你……才能帮我报灭门之仇。”
“这……”
“我唐阿富曾对天立誓,谁能帮我报仇雪恨,我的命就是谁的。”
似乎感受到唐阿富内心的愤懑,恍然大悟的柳寻衣眼神一正,重重点头:“唐兄,在长白山时我曾亲口允诺,待我逃过此劫一定帮你追查屠戮唐家的元凶,我柳寻衣说话算话!今天,姑且抛开萧谷主的情分,只论你我屡次三番同生共死的交情,我愿再次立誓,一定竭尽所能地帮你报仇雪耻。如有退怯,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望着严辞正色的柳寻衣,唐阿富忽觉心中一暖,澎湃万千,看向他的目光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更是一变再变,说不出的激动。
不知是出于愤慨还是出于感动,双眼通红的唐阿富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郑重其事地向柳寻衣深深一拜。
“唐兄,你这是作甚?”
面对唐阿富毫无预兆的动作,柳寻衣怛然失色,忙不迭地冲到近前,半跪在唐阿富对面,双手托起他的肩膀,急声道:“在下何德何能,岂敢受此大礼?”
“拜你的不止是我,更是唐家罹难的一百余口冤魂。”唐阿富紧紧拽住柳寻衣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今往后,我唐阿富愿为你柳寻衣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我也一样!”一向孤傲冷漠的唐阿富极为罕见地流露真情,又如何不教突逢大变的柳寻衣心灵震撼,感慨万千,“从今往后,我柳寻衣也愿为你唐阿富赴汤蹈火,两肋插刀。”
言罢,心情大好的柳寻衣与如释重负的唐阿富相互搀扶起身。
二人相视一笑,万丈豪情尽在不言之中。
柳寻衣从乱成一团的桌上翻出两只破损的茶杯,又从断耳的茶壶中倒出两杯清茶,笑道:“只可惜今天没有酒,否则定与你一醉方休!”
唐阿富单手持杯,如同敬酒般与柳寻衣的茶杯轻轻一碰:“以茶代酒,亦别有一番风味。”
言罢,唐阿富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而,清茶刚刚入口,他却脸色骤变,猛啐一口,立时将一小块碎片吐在地上。
只因破碎的茶杯瓷片掺入茶水,被他囫囵着灌入口中,方才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这茶……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唐阿富一边拂袖擦拭嘴角,一边朝柳寻衣报以苦笑。
“曾记得在浔阳楼,金复羽当着你们的面逼我喝下一杯同样‘别具风味’的顾渚紫笋,那种滋味……我真是永世难忘。”回忆往昔,柳寻衣也只能苦中取乐。
“当时,他为刀俎你为鱼肉,自然任其宰割。”唐阿富道,“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刀俎,你也不再是鱼肉。恰恰相反,现在轮到你敬他一杯‘好茶’,相信也会令他永世难忘。”
“唐兄,难道你也认为我和金复羽之间必有一战?”
“迟早!”唐阿富不可置否地答道,“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休以为这座江湖大到无边无际,其实越往上越窄,尤其是武林巅峰……小到只能容下一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依照眼下的局势,未来能够执中原武林之牛耳的人……不是你就是金复羽。除非你们中有人主动退让,否则必有一场生死大战。”
“话虽如此,可是高处不胜寒……”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不是你能够左右。”唐阿富摆手打断柳寻衣的唏嘘,不急不缓地说道,“你现在已是骑虎难下,由不得你临阵退缩。今时今日,你走的每一步不仅仅代表自己的心意,更牵动着无数人的前程。远的不提,至少贤王府、绝情谷和湘西腾族,从昨天开始就和你牢牢地绑在一条船上,与你生死一体,荣辱与共。人在江湖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你在意自己的死活,顾及他们的命运,就必须……也只能不断地向上爬。”
“有句话叫‘爬得越高,摔得越狠’。你们将全部身家压在我身上,难道不怕我一时失足,害你们摔得粉身碎骨?”
“不是‘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而是‘爬得越高,站的越稳’。你只有爬到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才能得到真正的安逸。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站的和你一样高,自然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威胁你的地位,又谈何推翻你、扳倒你,令你粉身碎骨?想一想洛天瑾和清风,他们之所以下场凄惨,不是因为他们‘爬的高’,而是因为他们爬的‘不够高’,才会给其他人以可乘之机。大宋皇帝整日担惊受怕异族侵犯,蒙古大汗却从来不担心自己的疆域受到袭扰,缘由正是如此。只因蒙古的实力远在诸国之上,他人唯恐避之不及,又岂敢冒死挑衅?”
“嘶!”
唐阿富的一席话几乎颠覆柳寻衣的固有认知,直令其思绪万千,哑口无言。
“谷主与腾族长、谢府主并非将全部身家压在你身上,而是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和你结下一辈子的缘分。骨肉至亲,一脉相承,又岂是他们能够任意取舍?”
柳寻衣似懂非懂地轻轻点头,苦笑道:“实不相瞒,你的想法与谢二爷、洵溱不谋而合。谢二爷让我融合各大门派、世家,缔造江湖第一大势力。料想洵溱……大概也早有此意。”
“你意如何?”
“我……不知道。”面对唐阿富的追问,柳寻衣犹豫不决,“兹事体大,我不敢轻率……”
“其实,无论你想不想承认,以你为中心的多方势力联合已经成为事实,而且被外人戏称为‘新派势力’。你决定的事,至少在贤王府、绝情谷和湘西腾族不会受到半点阻力。区别只是……你有没有给大家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谢二爷和你说过同样的话……”
“因为我们看到同样的事实。”
“可是……”柳寻衣眉头紧锁,似乎心有郁结而难以启齿。
“可是什么?”
“可是我不想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柳寻衣既忧心又疑心,语气颇为懊恼,“唐兄,正如我刚刚所言,现在的我无人可信。抛开萧谷主与腾族长,谢二爷本应是我最信任的人,可我现他竟对洵溱十分偏袒。今天上午,洵溱告诉我谢二爷曾向少秦王许诺,让我接替北贤王未尽事宜。虽然我已严词拒绝,并逼得洵溱做出让步,但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我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怀疑谢二爷与洵溱、与少秦王,他们是不是私底下达成某些鲜为人知的约定?故意在我面前一唱一和,是不是想利用我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对此,谷主与你有同样的担忧,这也是她将我派到你身边的直接原因。”
“萧谷主……”唐阿富的解释令柳寻衣十分感动,萧芷柔的母爱亦令其倍感温暖。
“是不是因为你对谢府主心有猜忌,所以……刚刚才不肯对他敞开心扉?”
“什么?”柳寻衣一怔,“你说的是……”
“你明知袁霆不堪重用,却执意对他委以重任。”
在唐阿富的提醒下,柳寻衣幡然醒悟,表情愈苦涩:“原来你都听到了?”
“听到一些。”唐阿富直言不讳,“你不肯告诉谢玄重用袁霆的真正原因,是不是因为你……并不完全相信他?担心他将你的心思泄露给洵溱?”
“是!”见唐阿富快人快语,柳寻衣也不兜圈子,“其实,我重用袁霆是因为……他昨天可以出卖我,明天就可以出卖少秦王。”
“什么意思?”唐阿富眉心一蹙,狐疑道,“难道你重用袁霆不是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而是另有打算?”
“不错!”面对大惑不解的唐阿富,柳寻衣竟一改在谢玄面前的敷衍态度,毫无保留地向他说出自己的真正用心,“西律武宗是少秦王荼毒中原的‘江湖先锋’,只有培养一位意志不坚的人成为中原四大分舵的中流砥柱,我才能无所顾忌地帮西律武宗在中原立足。如此一来,我既能报答少秦王和洵溱的救命之恩,又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沦为少秦王祸乱中原的帮凶。人情归人情,大义归大义。无论如何,我始终是汉人,断不敢数典忘宗,悖逆华夏。而这……正是我希望谢二爷能够体谅的‘良苦用心’。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千万不要被眼前的虚幻所迷惑,进而在大是大非上犯糊涂,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