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此乃救你于水火,还你清白的唯一办法……”
“论救我于水火,在场之人谁能比得上洵溱?”柳寻衣漫不经心地打断邓泉,似笑非笑地说道,“至于还我清白……更是一句天大的笑话。”
“这……”
“今天生的一切,已令我彻底看清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柳寻衣颇为失落地摇晃着脑袋,脖颈脊椎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从而自嘲一笑,毫不避讳地出言讥讽,“什么清白不清白?今日这场‘锄奸大会’你们真的是在辩论‘清白’吗?不!你们是在审时度势、你们是在权衡利弊、你们是在拉帮结伙、你们是在趋利避害……呵!什么天下英雄?什么公道人心?统统是假话、空话、废话、笑话!尔等争来争去,争的无非是谁更能惺惺作态、谁更会冠冕堂皇、谁更懂虚情假意……一群人明明是逢场作戏,却谁也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明明是‘蝇营狗苟’、‘同流合污’,却非要冠以‘惩奸除恶’、‘替天行道’的虚伪名头,自己骗自己……是不是很有意思?敢问诸位,如果我不是洛盟主与萧谷主的孩子,如果我背后没有名门大派扶持相助,如果今天没有人站出来替我据理力争,如果我只是无门无派、孑然一身的无名小卒……又会有什么下场?你们还会不会讨论我是不是清白、是不是无辜、是不是被人冤枉?不会!一定不会!你们会兴致勃勃地看着我被人乱刀砍死,然后自吹自擂地标榜匡扶正义,继而大排筵宴、弹冠相庆,最终落得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柳寻衣的一席话至情至性,却也胆大包天。直令四周众人听的心惊肉跳,连连咂舌。
“就在两个时辰前,在谢二爷挺身而出替我讨回公道前,诸位尚且集思广益,积极讨论处死我的方法。什么千刀万剐、什么挫骨扬灰、什么扔下油锅、什么曝尸城门……啧啧啧!心思之冷酷、手段之残忍、言辞之恶毒……简直极尽天下腌臜之能事。如果不知道诸位是中原武林的英雄豪杰,我差点以为自己误入一个下三滥的强盗窝。敢问诸位,彼时的你们可否想过我是不是含冤待雪?是不是满腹委屈?洛盟主之死……是不是另有隐情?”柳寻衣不顾众人的反应,炮语连珠似的将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愤懑宣泄而出,“清风与凌潇潇满腹祸心、机关算尽,你们视而不见。金复羽引风吹火、借刀杀人,你们充耳不闻。为什么?你们也许会说无凭无据,不能冒昧揣度。那好!我敢问诸位,他们说我柳寻衣杀害洛盟主,你们有谁亲眼看见?他们说我吃里扒外,卖国求荣,你们又有谁亲眼看见?为什么你们对清风、金复羽不敢捕风捉影,对我就可以风闻言事?就在刚刚,谢府主‘出人意料’地为我喊冤,并将我与洛盟主、萧谷主的……渊源公诸于世,从而牵出腾族长、秦府主、云圣主、薛帮主乃至他们背后的势力对我慷慨相助,甚至愿与我同仇敌忾,明目张胆地与清风‘打擂台’。那时,天下英雄为何无人再催促将我置于死地?为何无人再津津有味地讨论处死我的方法?为何开始渐渐转变风向,试图向清风与凌潇潇讨要说法?从无人问津到谢府主替我喊冤,再到湘西腾族、河西秦氏、绝情谷、三义帮相继加入讨伐清风父女的阵营,诸位的态度与立场也在不断改变。至此,你们见我身后的‘靠山’已是庞然大物,清风父女的势力同样不可小觑,故而绝口不提洛盟主的真正死因究竟如何?绝口不提谢二爷与清风的争论究竟孰真孰假?甚至绝口不提今日这场‘锄奸大会’的初衷。你们在金复羽的‘好心提醒’下,不约而同地将矛头指向身份最敏感、实力最薄弱的洵溱。义愤填膺地逼迫谢二爷拿她开刀,真正目的并不是为证明谁的清白,而是为转嫁矛盾,给所有人一个‘心安理得’的台阶。说到底,诸位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谁更清白,而是……谁更强势。”
言至于此,柳寻衣将凌厉如刀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谢玄、慕容白与邓泉,直言不讳:“这一项心思,不仅外人如此,你们……亦如此!”
“这……”
柳寻衣的讽刺挖苦,令心思迥异的众人怛然失色,面面相觑。
“你们可以不认同我的观点,但不能不认同眼前的事实。”柳寻衣环顾四周,嘴角扬起一丝戏谑微笑,“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在下出言无忌,恨不能指名道姓地将天下英雄奚落的体无完肤,可你们竟没有一人站出来对我厉声驳斥。为何?不是因为你们胸襟坦荡、也不是因为你们心生恻隐,更不是因为你们懂得反省。而是因为你们……‘投鼠忌器’,不想也不敢因为我这只‘鼠’而得罪谢府主、萧谷主、腾族长……你们害怕‘木秀于林’引来‘狂风暴雨’,从而步潞州甘家的后尘。”
“柳寻衣,你休要不识好歹!”左弘轩面色一沉,不悦道,“你可知天下英雄让谢玄杀死洵溱自证清白,归根到底是为帮你洗脱污名?”
“洗脱什么污名?”柳寻衣不答反问,“难道让我为‘莫须有’的污名去杀害一个屡次三番救我性命的恩人?”
“柳寻衣,你在此喋喋不休,大放厥词,听似‘众人皆醉你独醒’。实则满腹牢骚,胡搅蛮缠。”殷白眉沉声道,“说来说去,你无非是想保护洵溱,还敢说自己与少秦王没有勾结?”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殷掌门,清风究竟许给你什么好处?竟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帮他害我?”柳寻衣的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的目光令殷白眉有些心里虚,“你以为我现在还在乎你们为我扣上的罪名吗?你以为我现在还傻乎乎地奢求你们还我清白吗?你以为……”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狠,语气登时变得阴戾而恐怖:“我他妈还会继续忍受你们肆无忌惮地往我身上泼脏水吗?”
“你……”
“柳寻衣,你是不是疯了……”
“洵溱对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情。我柳寻衣的身上……至今仍流淌着她的鲜血。如果没有洵溱,只等你们救我于水火?等你们还我清白?呵!我早他妈死了一千次、一万次!因此,今天无论是谁?无论抱着什么心思?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谁敢动洵溱一根头,就是我柳寻衣的死敌,我必十倍、百倍奉还!”柳寻衣目光冷漠地扫视着面沉似水的清风、玄明、殷白眉、钟离木、唐辕、金复羽、陆庭湘、左弘轩、妙安等人,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以为洵溱无依无靠,任人欺凌?错!她今天不是孤家寡人,更不是单打独斗,纵使这里不是少秦王的地盘,她也有另一座‘靠山’可以仰仗。她的靠山……就是我!”
“咔嚓……砰!砰!砰!”
话音未落,柳寻衣的眼神骤然一凝,伤痕累累的身躯瞬间紧绷如铁。
霎时间,横七竖八地缠绕在他身上的一条条手腕粗细的铁链,竟被一股无影无形的内劲生生挣断。伴随着一阵金属崩裂的惊天巨响,铁索连环已然四分五裂,碎成一段段拳头大小的铁屑,“稀里哗啦”地散落一地。
“嘶!”
久经折磨,明明已奄奄一息,岌岌可危的柳寻衣竟突然变得精神奕奕,生龙活虎。尤其是他赤手空拳挣脱铁链束缚的那一幕,着实令人匪夷所思,震撼不已。
哑然失色的众人之中,尤以清风、孤日、孤月几人的反应最为精彩。
他们并不惊讶柳寻衣对一身伤痕置若罔闻,而是诧异柳寻衣明明已被他们喂下慢性毒药,可如今看其状态,非但不见虚弱,反而……愈威猛。
知道的,他们喂柳寻衣服下的是蚀肉腐骨的毒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喂柳寻衣服下的是滋阴壮阳的‘十全大补丸’。
“这……”
“我没有杀害洛盟主,一切都是清风与凌潇潇的阴谋。我也没有投靠少秦王,做‘西律武宗’的副宗主,只为报答救命之恩。愿意相信我的人,在下感激不尽。不愿意相信我的人,我也不强人所难。从今往后,我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做自己想做的事、做自己愿做的事……不再看任何人的脸色,亦不再理会任何人的流言蜚语。志不同、道不合者,可以视我为无耻奸贼,对我百般诋毁、大加挞伐亦无所谓,大不了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但是!谁敢包藏祸心,欺罔视听,企图踩着我争名逐利……我柳寻衣不会再忍气吞声,更不会再手下留情!”
言罢,一股青黑疾风平地而起,化作一道闪电蛟龙于柳寻衣周身肆虐盘旋,直将一切尝试靠近他的人生生逼退。
张松义、刘松礼、胡松智、马松信自不量力,欲上前擒下柳寻衣,立时被一股浑厚而罡猛的气劲生生震飞,四散坠地后忍不住连连猛咳,口吐鲜血。
这一刻,柳寻衣无视心乔意怯、呆若木鸡的众人,无视面色铁青、眼泛寒光的清风,无视神思恍惚、泪流满面的萧芷柔,无视如释重负、欣喜若狂的阿保鲁,无视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的谢玄,无视泪目晶莹、红唇紧抿的洵溱……眼神坚定,步伐从容,强而不横,傲而不狂。
脚踏一步,石碎一方,地裂一丈……
举手投足间逸散出驱雷策电之威,排山倒海之势,直令在场之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底生寒,身体紧。
不知是接二连三的屈辱令柳寻衣心死如灰,还是九死一生的锤炼令他心如铁石,亦或他在葬龙潭修炼的阴毒内力对其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今日的柳寻衣,无论是心志还是气势,皆与昔日大不相同,甚至……判若两人。
尤其是他忽明忽暗的眼神,不卑不亢的言辞,亦正亦邪的态度,无不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