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潞州客栈的局势峰回路转,成败瞬息万变。一次次出人意料地变化不仅令胜利的天平摇摆不定,更令心弦紧绷的谢玄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刚刚落下的心再度提到嗓子眼。
孤日率武当弟子及时赶到,令苏禾、唐阿富顿失主动。至少在明面上,孤日与谢玄联手足以抗衡苏、唐二人,再加上贤王府、武当及甘家的人马,优势立竿见影。
更重要的是,孤日及武当弟子的出现,意味着谢玄的“斩草除根”计划将变得难上加难。更何况,甘永麟和数十位甘家弟子亦在旁观看。倘若谢玄破釜沉舟,则必须将在场之人全部灭口。
且不论他能不能狠下决心,单说对方的几十号人马,一旦作鸟兽散,逃窜于茫茫黑夜,仅凭谢玄、柳寻衣、苏禾、唐阿富几人必然顾应不暇,想赶尽杀绝……更是难如登天。
只要有一个漏网之鱼将潞州客栈的真相散播出去,洵溱的精心谋划势必功亏一篑。到时,他们非但不能如愿以偿地帮柳寻衣平反昭雪,反而会丧失在中原的立足之地,彻底沦落万劫不复,遭到以武当为的江湖各派的疯狂报复。
退一步而言,纵使谢玄将所有知情人除掉,他独自一人押解柳寻衣回洛阳城,见到清风与凌潇潇又该如何交代?为何雁不归、孤日及众弟子全部殒命,偏偏他安然无恙?如果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又为何能生擒柳寻衣?
强行圆谎,岂非十分诡异?十分蹊跷?
毕竟,清风老奸巨猾,凌潇潇阴险狡诈,谢玄想骗取他们的信任……几乎不可能。
因此,孤日及甘永麟的突然搅局,无疑将谢玄的退路彻底堵死,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眼下的利弊得失,不仅谢玄心知肚明,柳寻衣、洵溱、苏禾、唐阿富同样了然于胸。
“本以为是一则假消息,却不料柳寻衣真在这里。一个穷官府与江湖之力,遍寻四海八荒,耗时一年有余仍不知所踪的人物,今夜竟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轻而易举地束手就擒,着实令老夫难以置信,亦或是……受宠若惊。”
当在场之人各怀鬼胎,浮想联翩之际,姗姗而来的孤日一眼锁定被谢玄擒于掌下的柳寻衣,登时面露惊奇,快步上前,一双深邃而精明的老眼迫不及待地上下打量着“奄奄一息”的柳寻衣,似是再三确认他的身份真实无误,从而眉宇间难以抑制地涌现出一抹激动之情。
武当派对柳寻衣的“期待”,犹如久旱盼甘霖。武当上下几乎可以用“茶饭不思”、“梦寐以求”、“望眼欲穿”来形容内心的迫切。
尤其是历经一年多的屡屡失手,武当派甚至比贤王府更渴望早日找到柳寻衣。不仅为清风当初许下的承诺,更为武当一次次铩羽而失去的威望与颜面。
难怪一向老成持重的孤日,今夜见到柳寻衣后竟如此喜不自禁。
“柳寻衣,老夫不知道你用什么诡计哄得黄阳明、梅紫川与你狼狈为奸?但我敢断言,你能重伤痊愈,死里逃生,必然与桃花婆婆有关。”孤日颤抖的手紧紧攥住柳寻衣的衣领,生怕他再从自己的眼前溜走,面露得意的同时信誓旦旦地说道,“不得不说,你能从重重围困中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虎穴龙潭,确有几分手段。能令黄阳明、梅紫川、花楹联起手来替你遮丑,也确有高明之处。如我所料不错,其实你在各路人马抵达长白山前,已先一步悄悄离开。你一边利用虎穴龙潭吸引天下英雄的注意,一边利用我们与黄、梅对峙的时间秘密潜逃。当你顺利逃出我们的追杀范围后,黄、梅又故作慷慨地请我们进入虎穴龙潭搜查。如此一来,他们既能帮你逃过一劫,又能明哲保身,在天下英雄面前力证自己的清白。你用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帮自己金蝉脱壳,却令武林各派竹篮打水,令武当、崆峒颜面尽失。”
被孤日戳穿自己与黄、梅的秘密,柳寻衣的心里“咯噔”一沉,阴郁的眼神情难自已地闪过一丝忧虑,从而佯装力不从心的虚弱模样,吞吞吐吐道:“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能不能听懂,你自己心里清楚。此事若非老夫亲身经历,我也不相信威名赫赫的‘双宿谪仙’竟会与一名欺师叛主的无耻奸贼沆瀣一气。”孤日并不在意柳寻衣的狡辩,自顾宣泄着积压已久的阴霾,“不得不承认,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确实令人佩服。老夫明知你曾在虎穴龙潭疗伤,却无奈找不出任何证据,既无法追查你的下落,也无法追究黄阳明、梅紫川和花楹的罪责。到头来,只能由武当默默背负天下人的埋怨,替你……承受本不该由我们承受的冷嘲热讽。”
“真是一个好故事,武当为掩饰自己的愚蠢,不惜将在下抬举成一位神通广大,未卜先知的神人……”柳寻衣冷笑连连,语气中满含不屑,“我也不得不承认,孤日道长编的故事十分精彩……只可惜,一切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我从未去过长白山,更未去过虎穴龙潭……”
“死到临头仍不忘替你的救命恩人遮掩,也算良心未泯。”孤日缓缓松开柳寻衣的衣领,揶揄道,“不过你可以放心,黄阳明、梅紫川也好,花楹也罢,对中原武林而言都是归隐多年,土埋半截的活死人。只要他们不再惹是生非,武林盟主可以网开一面,让他们在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毕竟,天下英雄真正在乎的并非他们的死活,而是……你的狗命。”
当孤日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挂在嘴角的笑容悄然消失。与此同时,他的眼中寒光乍现,语气变得阴沉而狠戾。
“北贤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天下英雄想替洛府主报仇雪恨,可该死的人……真的是我柳寻衣吗?”柳寻衣面无惧色地回视着目光如刀的孤日,似笑非笑地反问,“孤日道长,究竟谁才是害死北贤王的元凶……你比我清楚……”
闻言,孤日不知是出于紧张,还是出于恼怒,灰白的眉梢挑动几下,冷冷地瞪着不卑不亢的柳寻衣,几次欲言又止,可终究一声未吭。
“柳寻衣,你不是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吗?你不是将天下英雄耍的团团转吗?”武当弟子张松义见孤日陷入尴尬,于是主动出面解围,指着柳寻衣的鼻子冷嘲热讽,“今天这是怎么了?大名鼎鼎的‘柳大侠’为何像霜打的茄子?你的胆识呢?你的武功呢?你的傲气呢?哼!依我之见,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满腹祸心,作恶多端,莫说江湖不容你,就连你心心念念的朝廷也不容你。”
“我不想和你们逞口舌之争,既然今天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去你妈的!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
“啪!”
柳寻衣话音未落,横眉竖目的刘忠已恶狠狠地冲到近前,毫不犹豫地挥出蒲扇大手,狠狠甩在柳寻衣的脸上。
霎时间,五道指印在柳寻衣的脸颊浮现而出,口鼻渗出一缕殷红的鲜血。
“住手!”
“啊……”
未等刘忠挥手再打,对面突然传来一声冷喝,紧接着是雁不归的惨痛哀嚎。
循声而望,但见唐阿富右手持剑抵住雁不归的脖颈,左手食指深深插进雁不归那只早已失去眼珠,只剩恐怖腐肉的左眼。硬生生地捅破愈合不久的疤痕,残忍地抠出一个血窟窿,鲜血淋漓的惨状令人不忍直视。
“你动柳寻衣一下,我就动雁不归一下。”唐阿富的语气冷漠的不掺杂一丝感情,“一拳换一拳、一刀换一刀,看看他二人谁先撑不下去?”
“你……”
“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谢玄喝住勃然大怒的刘义,而后将纠结的目光投向面沉似水的孤日,低声道:“前辈,雁不归在他们手里……”
“无论谁在他们手里,柳寻衣绝不能放!”孤日不假思索地打断谢玄的提醒,“谢府主,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柳寻衣对清风盟主、对武当、对贤王府……究竟意味着什么?‘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想必不用老夫提醒。今日莫说雁不归落在他们手里,纵使老夫落在他们手里,你也不能用柳寻衣交换。”
“此间道理……谢某当然明白。可雁不归毕竟是贤王府的元老,又是夫人的心腹,如果我们见死不救,只怕在夫人面前……难以交差。”
谢玄看似重情重义,实则暗藏心机。
毋庸置疑,他当然不希望用柳寻衣换回雁不归。毕竟,依照洵溱的安排,他要将柳寻衣押回贤王府,为后面的计划铺路。
然而,他也不希望雁不归活着离开潞州客栈。
从始至终,谢玄对雁不归杀心未决,是担心回到洛阳后无人替自己作证。可眼下情况不同,孤日的身份、地位远胜雁不归。谢玄欲骗取清风和凌潇潇的信任,孤日无疑比雁不归更有说服力。
缘由于此,谢玄临机而动,再起杀念,企图借孤日之手送雁不归一程。令其魂断潞州,命丧九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