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溱姑娘,劳烦你们将柳大哥抬过来。”
当洵溱与阿保鲁站在峡谷入口进退两难,窃窃私语时,潘雨音的声音突然自溪边传来。抬眼望去,见她一边“搀扶着”桃花婆婆,一边朝洵溱几人挥手示意,似乎在催促他们尽快上前。
见状,阿保鲁不禁面露欣喜,得意道:“看来潘雨音已说服桃花婆婆,省的我们……”
“不对!”
洵溱定睛观瞧,赫然现潘雨音与桃花婆婆的神态举止颇为古怪。
稍作思量登时恍然大悟,潘雨音对桃花婆婆表面上是“搀扶”,实际却是“挽留”。
俨然,潘雨音已向桃花婆婆道明来意,但桃花婆婆似乎不打算出手相救,反而欲拂袖离去,以示决绝。
“洵溱,我们怎么办?”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面对阿保鲁的忐忑,洵溱神情一禀,“抬柳寻衣过去,见到桃花婆婆你们不要乱说话。”
“记住了。”
匆匆答应,阿保鲁迫不及待地向萧阳三人招呼一声,在洵溱的带领下硬着头皮朝桃花婆婆走去。
“晚辈洵溱,见过桃花婆婆!”
“阿富,你也来了。”面对热情寒暄的洵溱,桃花婆婆却视若无睹,径自朝几人身后的唐阿富迎去。途径竹轿上的柳寻衣时,桃花婆婆的余光下意识地朝他一瞥,一抹震惊之意自眼中稍纵即逝,而后旁若无人般向唐阿富问道,“柔儿近来可好?”
“有劳桃花婆婆挂念,谷主一切安好。”唐阿富毕恭毕敬地拱手施礼,“谷主十分惦记您老人家,故而命我前来探望。”
“明明已有书信往来,她却仍不放心,真是……”一提起萧芷柔,桃花婆婆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抹慈爱之色,“阿富,你家谷主命途多舛,半辈子操心劳力,虽然武功高强但身子骨薄弱,如今你们这些徒弟已长大成人,羽翼渐丰,日后要多多替她分忧。”
“前辈的教诲,晚辈谨记在心。”面对和颜悦色的桃花婆婆,唐阿富心怀愧疚,暗骂自己不该欺瞒,更不该拿萧芷柔做幌子。
“师父……”
几次欲言又止的潘雨音紧紧跟在桃花婆婆身旁,见她与唐阿富有说有笑,却对奄奄一息的柳寻衣置若罔闻,不禁忧心如焚,怯生生地插话:“您看看柳大哥他……”
“雨音,你一向乖巧听话,今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为师?”桃花婆婆面色一沉,不悦道,“为师已将此事的利弊向你解释的清清楚楚,你纵使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其他人着想,岂能固执己见,率性而为?”
“师父经常教导我医者仁心,当以救济苍生为己任。如今柳大哥性命垂危,师父为何见死不救……”
“放肆!”在黄阳明、梅紫川的注视下,桃花婆婆勃然大怒,斥道,“今日我救他一命,明日不知又有多少人因他丧命。连你自己也说医者仁心,当以救济苍生为己任,究竟是柳寻衣的性命重要,还是更多人的性命重要?更何况,为师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便出言劝诫,真正能救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古往今来‘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江湖中你杀人、人杀你,冤冤相报何时了?柳寻衣落到今日这步田地怪不得任何人,归根到底是他咎由自取。他运气好,被你们从鬼门关拽回来,可那些运气不好的人该如何?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又该如何?难道只有他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
“这……”
“今日我救他,明日他同样会被别人害死。雨音,不要再替柳寻衣求情!”言至于此,桃花婆婆的目光不经意地朝面如白蜡的柳寻衣轻轻一扫,冷漠的眼神悄然一缓,又道,“更何况,你们来的太迟,看他现在的样子俨然已伤及精髓,病入膏肓,残存的一口气全凭自己的意志苦苦支撑。即便如此,依旧是强弩之末。待他将自身精元消耗殆尽,再好的药材也是枉然。如我所料不错,其大限就在十天八天之内。换言之,纵使为师出手……只怕也救他不活。”
“什么?”
桃花婆婆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脸色一变。
洵溱的狐疑、潘雨音的绝望、阿保鲁的惊慌、唐阿富的纠结及黄阳明、梅紫川的讳莫如深……一时间,众人纷纷陷入沉默,虎穴龙潭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才……唉!”恼羞成怒的阿保鲁捶胸顿足,咒骂连连,却又无可奈何。
呆若木鸡的潘雨音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痴痴地问道:“柳大哥他……真已无药可救?”
“这……”桃花婆婆顾左右而言他,“为师观其面色,察其精神,料想他受伤至少一月有余。如此危重的伤势,又耽误这么长时间,他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换作常人早已一命呜呼。因此……”
“正因为柳寻衣非同常人,前辈更要救他一命。”洵溱从桃花婆婆的字里行间听出一丝端倪,试探道,“他为何苦苦撑到现在?只因他想求生,不愿求死!桃花婆婆,连苟延残喘的柳寻衣都不肯放弃,你岂忍心冷眼旁观?”
“丫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梅紫川的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在虎穴龙潭,没人可以威胁老身的客人。”
“如果你们有心,应该带柳寻衣离开这里,尽快找一处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令其葬身长眠。”黄阳明先看看桃花婆婆,又看看梅紫川,从而神情古怪地幽幽提议,“若是如此,老朽愿替你们在夫人面前说说情,留你们一条小命……”
然而,此时的洵溱根本没心思理睬黄阳明和梅紫川,犹豫片刻,再度向前一步,对近在咫尺的桃花婆婆咄咄相逼:“前辈,柳寻衣不能死!”
“笑话!”桃花婆婆怒极而笑,“三皇五帝尚有龙御归天的时候,他柳寻衣又不是三头六臂,为何不能死?”
“如果我说出的理由令前辈无法漠然视之,前辈是否愿意尽全力救治柳寻衣?”洵溱美目一转,不答反问。
见洵溱言之凿凿,桃花婆婆不禁一愣,迟疑道:“什么意思……”
“这丫头诡计多端,千万不要中她的圈套。”梅紫川沉声提醒。
“我……倒想听听,你究竟能说出什么理由让我非救柳寻衣不可?”桃花婆婆似乎被洵溱勾起兴趣,因而对梅紫川的提醒未作反应。
见状,洵溱的心里暗道一声“果然”,沉吟道:“据我所知,前辈此生只有潘姑娘一位亲传弟子,非但对她寄予厚望,而且疼爱有加。既然如此,前辈岂能忍心让自己的爱徒重蹈覆辙?岂能忍心让潘姑娘再经历一次前辈生平最大的痛苦?”
“嘶!”
洵溱此言一出,桃花婆婆和潘雨音的眼神同时一变。不同的是,桃花婆婆眼泛迟疑,而潘雨音的眼中却布满惊骇之意。
“洵溱姑娘,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有些事潘姑娘何必再瞒?更何况,桃花婆婆是你师父,不是至亲胜似至亲,在她面前你又何须隐瞒?”洵溱义正言辞地打断潘雨音的疑惑,煞有介事地说道,“潘姑娘,你应该将自己的感情清清楚楚地告诉桃花婆婆。如果柳寻衣重伤不治,你将痛失挚爱,一生一世都要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与煎熬。然而,这种痛苦煎熬别人也许不能体会,但桃花婆婆……一定能感同身受。”
“这……”
洵溱的直言不讳,几乎令在场所有人大惊失色,哑口无言。梅紫川本欲上前说些什么,却被黄阳明死死拽住衣袖。
“洵溱姑娘,我……”
“潘姑娘,如果你不希望柳寻衣英年早逝,这是唯一能救他的办法。”洵溱与潘雨音四目相对,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情感在二人的眼神交流中难舍难分,若隐若现。
终于,心慌意乱的潘雨音在洵溱的凝视下渐渐放弃争辩,先看看气若游丝的柳寻衣,而后将近乎哀求的目光投向心神不宁的桃花婆婆。
“让潘雨音眼睁睁地看着柳寻衣惨死而束手无策,此情此景,恰如当年的花楹用尽手段仍不能挽回叶桐的性命。”见桃花婆婆眼神颤抖,洵溱自知此法正中其下怀,故而将心一横,趁热打铁,“当年令花楹心死如灰的悲剧,难道要在二十多年后的潘雨音身上重新上演?前辈,当年的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今日的潘雨音却有你这位‘天下第一神医’做师父,难道你真的忍心见死不救?”
“你……”
“前辈不要误会!”未等桃花婆婆踌躇,洵溱蓦然摆手,嘴角扬起一丝苦涩微笑,解释道,“我说的‘见死不救’不是柳寻衣的‘身死’,而是潘雨音的‘心死’。”
“这……”
洵溱的一席话,令沉浸往事而难以自拔的桃花婆婆似乎再度感受到当年那股撕心裂肺的哀怨与绝望。当她将犹豫不决的目光投向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潘雨音时,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而竹轿上昏迷不醒的柳寻衣……在她眼中也渐渐变成叶桐的模样。
“我知道前辈的担心,也知道黄、梅二位前辈的顾虑。”当暗怀心事的众人埋头不语时,洵溱的声音再度响彻在虎穴龙潭,“我以性命担保,柳寻衣很快就能洗脱冤屈,不再是恶贯满盈的奸贼,而是被奸人迫害的忠臣良将,英雄豪杰。你们帮他非但不会自毁清誉,连累子孙,反而能垂范百世,名流千古。当然,在此之前我会竭尽所能地保护这里每一个人的周全,绝不让你们因为柳寻衣的事而受到丝毫打扰。”
望着大义凛然的洵溱,桃花婆婆迟疑不定,将纠结的目光投向眉头深锁的黄阳明与梅紫川。
然而,未等他们开口表态,膝下却传来宝儿稚嫩的声音:“爹、娘,柳大哥是好人,宝儿不让柳大哥死……”
昔日,柳寻衣与宝儿在绝情谷忘情崖有过一场不同寻常的缘分。当时,因为宝儿的一句无忌童言,方才令柳寻衣茅塞顿开,下定决心纵身一跃。
想不到,今时今日又是宝儿的一句话,令其岌岌可危的性命重新出现转机。
“如果前辈执意不允……”
“我可以尝试救他!”洵溱话未出口,桃花婆婆的声音悄然传来,“但……有一个条件。”
“前辈请讲!”
“师父请讲!”
洵溱和潘雨音同时眼前一亮,异口同声地欣然允诺。
“倘若柳寻衣侥幸痊愈,他和雨音不能再做有名无实的假夫妻,必须在虎穴龙潭洞房花烛,当木已成舟……方能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