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洛阳城郊,乱葬岗。
赵元孤身一人站于破坟陋冢之间,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传来阵阵野狗啃噬尸骨的“吭吭”声响。
他宛若一尊泥塑,迎风而站,举目望天,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大人即将为大宋王朝立下不世之功,云某在此向大人道喜。”
突然,一道干瘪而嘶哑的声音自赵元身后响起,将其翩跹于夜幕苍穹的思绪瞬间拽回现实。
“云圣主可知福祸相依,生死难测。”赵元头也不回地说道,“明日,本侯既可能高居庙堂,名垂青史。亦可能身异处,落得千古骂名。”
“哦?”云追月环顾着七零八落的骸骨,似笑非笑地问道,“大人为何如此沮丧?难道你怕自己不是洛天瑾的对手?”
“不!本侯的对手从来都不是洛天瑾,亦不在江湖中。”言至于此,赵元伸手朝远处的森森白骨一指,自嘲道:“说不定哪天,本侯的尸也会像它们一样,被人用草席一裹,从而暴尸荒野,沦为野狗的腹中餐。”
“人死之后,只剩下一副臭皮囊,纵使为你打造一座富丽堂皇的陵寝地宫又有何用?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云追月道,“生时争名逐利已是不胜其烦,难道死后还要攀比高低?”
“云圣主此言寓意深远,本侯佩服!”
“大人不必担忧,洛天瑾盛极而衰,气数将尽,明日必亡。”云追月宽慰道,“眼下,只要凌潇潇不临阵反悔,洛天瑾断无反败为胜的机会。”
“凌潇潇由爱生恨,她定然不会反悔。更何况,事已至此,纵使她反悔,只怕洛天瑾也不会放过她。此一节,凌潇潇比你我更加明白。”赵元沉吟道,“现在,本侯并不担心洛天瑾的归宿,而是担心洛天瑾死后……又该如何收场?”
虽然赵元的话说的十分隐晦,但云追月依旧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故而开门见山道:“我的目的很简单,置洛天瑾于死地。至于其他的事,云某无心插手,也不愿插手。因此,明日洛天瑾一死,我将率人离开洛阳城。至于后面再生任何事,都与云某和龙象山无关。”
闻言,赵元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狡黠之意,与云追月四目相对,迟疑半晌,嘴角方才绽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称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云圣主果真是聪明人。”
“有道是‘强宾不压主’,云某怎敢与大人争功?”云追月谦逊道,“在下有自知之明,深知龙象山偏安一隅,远不是朝廷的对手,因此不敢在大人面前自作聪明。天色已晚,夜里风寒,明日乃成败关键,大人应养精蓄锐,早早歇息才是。”
话音未落,云追月的身影已诡异地消失在原地,寒风徐徐,暗夜依旧,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赵元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祈祷:“上苍庇佑,助我明日顺利剿杀叛贼,匡扶大宋天下。”
……
拂晓,贤王府客院内静如死寂。
“砰、砰砰!”
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将睡梦正酣的耶律钦突然惊醒。
当他猛然睁开双眸,却见四周仍是一片漆黑时,眉宇间不禁闪过一抹迟疑之色。
“砰、砰砰!”
当耶律钦准备翻身再睡时,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再度响起,惊的耶律钦脸色一变,身体瞬间坐起。
望着门外若隐若现的黑影,耶律钦的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忐忑,谨慎道:“什么人在外面?”
“宁王爷,我是洵溱!”
熟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登时令耶律钦暗松一口气,下床的同时挥手将额头的汗水抹去。
“天色未亮,何事找我?”
当耶律钦揉着惺忪睡眼,缓缓将房门打开时,眼前的一幕却令他大吃一惊。
此刻,房门外不止有洵溱,还有阿保鲁、苏忽、萧阳、荀布道几位西域高手。
更令耶律钦感到诧异的是,他们的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困意,反而精神抖擞,一个个衣着整齐,肩上背着行囊,一副欲出远门的架势。
“你们这是……”
“宁王爷,进去说话!”
未等耶律钦开口,洵溱已径自推开房门,率人大步流星地闯入房间。
耶律钦虽然满头雾水,却也知道洵溱几人不会谋害自己,故而关上房门,顺势将身上的大氅裹紧几分,一边蜷缩着略感寒意的身体,一边颤颤巍巍地走到桌旁将烛台点燃。
“你们为何这副打扮?”
“宁王爷,恕我长话短说,速速收拾行囊,我们暂时离开贤王府!”
“什么?”
洵溱的回答令耶律钦大惊失色,动作稍稍一滞,反问道:“这是何意?”
“近日,贤王府内怪事连连,洛天瑾等人行径反常,空气中弥漫着凶险的气息。我担心贤王府即将遭逢巨变,因此想暂时出去避避风头。”洵溱快速说道,“腊月初八将近,府里的客人越来越多,难保龙蛇混杂,良莠不齐。继续留在这里,我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会吧?”耶律钦犹豫道,“连洛天瑾都视我们为上宾,谁敢找我们的麻烦?更何况,赵元已走……”
“我们在明,贼人在暗,唯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洵溱神思凝重,字字如刀,“不要忘记,赵元虽然辞行,但柳寻衣仍在府中。因此,我担心赵元的突然离去,实乃声东击西之计,他极有可能去而复返,另有图谋。”
“你的意思是……赵元和柳寻衣要对洛天瑾下手?”耶律钦惊讶道,“若真如此,我们更不能离开。万一洛天瑾出现什么闪失,我们的努力必将功亏一篑,少秦王的计划也将受到波及。”
“洛天瑾明知柳寻衣是朝廷内奸,却仍留在身边。由此足见,他早已想好应对之策,只待赵元自投罗网。”洵溱分析道,“我们客居于此,势单力薄。洛天瑾的帮手多我们一个不多,少我们一个不少。但我敢肯定,如果大宋朝廷向洛天瑾出手,我们必是他们诛杀的目标之一。”
“不错!”阿保鲁附和道,“杀了我们,少秦王与洛天瑾的合作必将受到影响。如果我是赵元,一定双管齐下,一边派人铲除洛天瑾,一边派人对付我们。”
“我担心一旦闹将起来,洛天瑾根本顾不上我等。”洵溱忧心忡忡地说道,“仅凭我们在洛阳城的人马,恐难保周全。因此,当洛天瑾明知柳寻衣是内奸而仍放纵不杀后,我便暗中联络阿保鲁,筹备避险事宜。昨日傍晚,贤王府突然来了一个杂剧戏班,人数众多,甚是古怪,而且入府后直奔东院与柳寻衣会合,我担心……这些人或是赵元安排的,因此连夜召集阿保鲁,让他率人接应我们离开。无论贤王府是吉是凶,我们都应远离是非之地,以求自保。此事我擅自做主,未与宁王爷商议,还望宁王爷恕罪!”
“洵溱无罪!”耶律钦眉头紧锁,稍作思量便将其中的利弊关键了然于胸,缓缓点头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近日抵达贤王府的众宾客中,不知有多少人暗藏祸心,对我们心存杀机。如此想来,暂避锋芒不无道理。”
“宁王爷明鉴!”
“只不过……”耶律钦话锋一转,又道,“我们与洛天瑾同坐一条船,他又待我们不薄,如果我们明知柳寻衣有问题却视而不见,甚至不辞而别,本王担心他会心生不满,从而破坏两家的关系。依我之见,是否向洛天瑾说一声……”
“万万不可!”洵溱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一者,上次我揭柳寻衣的身份,洛天瑾非但不治他的罪,反而险将我扔下油锅。如果我们再冒然开口,我担心洛天瑾非但不会感激,反而会嫌我们多管闲事,坏他计划。二者,‘走为上计’凭的是无声无息,悄然隐退,贵在一个‘秘’字。如果我们向洛天瑾辞行,且不论他是否同意我们离开,我们的行踪都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势必引起别有用心之人的怀疑。到那时,只怕有些人会按耐不住对我们的敌意,提前动手。因此,我们必须走的突然,而且要神不知、鬼不觉。如此一来,方能逃过一劫。眼下,谁都料不到我们会不辞而别,正是离开的绝佳时机。”
“可洛天瑾追究起来……”
“无妨,我们只带一些随身之物,其余的仍留在贤王府。如果日后洛天瑾追问起来,我们胡乱搪塞一下即可,料想洛天瑾不会深究。”
“这……”
“宁王爷不必担心,我们无需走远,只在洛阳城附近找一隐匿处落脚,静观贤王府的局势。”洵溱知道耶律钦的心思,故而宽慰道,“而且我们也不用离开太久,待腊月初八过后,中原群雄陆续离开,贤王府若太平依旧,则证明洛天瑾已解决所有麻烦。到时,我们再现身不迟。”
“这……”
“宁王爷,事不宜迟,迟则生变!”阿保鲁催促道,“天将大亮,我们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好吧!”
在洵溱和阿保鲁的再三劝谏下,耶律钦终于下定决心,点头应允:“你们所言不错,若连命都丢了,还谈何大业?本王马上收拾一下,随你们离开。”
“苏忽、萧阳,去将马车召至西院墙外。一炷香后,宁王爷和我将与你们在那里会合。记住,无论如何,天亮前我们必须出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