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赵元与秦卫相谈甚欢时,仇寒匆匆步入校场,一路小跑至赵元面前。
见到眉飞色舞的秦卫,仇寒稍稍一愣,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古怪之色,转而收敛心神,向赵元回禀道:“侯爷,贾大人到访。”
“快请!”
赵元神色一正,迅速褪下身上的大氅,火急火燎地朝府外迎去。
“本侯以为今日天色不佳,贾大人不会莅临。”
“天机侯相邀,贾某岂敢不来?”贾大人寒暄道,“今日朝堂事多,因此耽搁些许。下朝后,圣上召丞相与我觐见,故而又耽搁些许。迟来片刻,望天机侯勿怪。”
“哪里!”赵元一听贾大人的解释,登时面露恭敬,忙道,“圣上召见,乃天下第一大事,岂算耽搁?”
寒暄作罢,赵元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低声问道:“贾大人,你与丞相大人可否向皇上禀明……”
“嘘!”
话未说完,贾大人不着痕迹地左右顾盼几眼,故意岔开话题:“在下一直垂涎天机阁珍藏的茶中极品‘顾渚紫笋’,盼天机侯不要吝啬。”
赵元何其聪慧?瞬间明白贾大人的意思,大笑道:“香茗早已备好,只待贾大人品尝。若是喜欢,我让人多采一些,改日派人送到府上。”
“不可!”贾大人故作不悦,“走时我便要带上一些。”
“哈哈……好好好!鄙阁之物,但凡贾大人看上眼的,尽管带走便是。”
此刻,二人表现的亲密无比,携手并肩,一齐朝天机阁走去。
为免隔墙有耳,赵元直接将贾大人引至自己的书房。
谈笑间,二人分宾主落座,摆好香茗,屏退下人,转眼书房内只剩下赵、贾二人。
“贾大人,此处是天机阁最安全的地方,有话但讲无妨。”为宽贾大人的心,赵元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敢问,昨日我们在丞相府商议的事,可否奏请圣上?”
贾大人端起茶杯,目光谨慎地环顾四周,缓缓开口道:“实不相瞒,皇上单独召见我们,正为此事。”
“哦?”赵元眉头一皱,追问道,“皇上可有旨意?”
“有。”贾大人低声道,“非但有旨,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愿闻其详。”
“皇上最初的意思是,三个月内,中原武林必须归顺朝廷。”
“嘶!”贾大人此言,令赵元倒吸一口凉气,迟疑道,“以三个月为期,未免……短了一些。”
“我和丞相大人也是这个意思。”贾大人不可置否地说道,“因此,在我们的极力劝谏下,圣上最终做出让步,时间仍是三个月,要求是‘至少让洛天瑾归顺’。”
“这……”赵元心生唐突,面露纠结。
“天机侯,这已是皇上做出的最大忍让。”贾大人苦涩道,“刚刚在宫中,我和丞相大人几乎把嘴皮子磨破,都未能动摇皇上的心思。最后,甚至惹得龙颜大怒,若非丞相大人及时圆场,我二人能否活着出宫都未曾可知。”
“这……”赵元知道贾大人话中有话,于是顺水推舟地问道,“皇上之前一直对江湖之事过问甚少,为何今日如此关心?”
“我料原因有二。”贾大人思忖道,“其一,南边传来消息,大理国王段智兴于昆明被擒,大理气数已绝。圣上料定,蒙古人下一步必会大举来犯,企图南北夹击,吞噬大宋。故而眼下必须尽快整军经武,秣马厉兵,随时准备抵御来犯之敌。今日多耽搁一刻,明日便多一分凶险。”
“圣上英明,已将蒙古人的狼子野心看的清楚透彻。”赵元感慨道,“如此想来,圣上能给我们三月时光招安洛天瑾,已实属不易。殊不知,皇上要为这三个月背负多大的压力?”
“此乃其二。”贾大人又道,“西府群臣上奏,直言中原武林的利弊得失,表面上忧国忧民,实则借机向皇上施压。”
“他们如何上奏?”
贾大人无奈道:“西府群臣将中原武林视作一把双刃剑,既可能为我所用,亦可能被蒙古人利用。”
“一群混账!”赵元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东府出生入死,呕心沥血,欲替皇上撒豆成兵,凭空变出一支骁勇大军。却不料,西府一群尸位素餐的败类,不帮忙则罢,竟在背后拆台,简直岂有此理!在这个节骨眼上勾心斗角,相互攻讦,难道他们看不到蒙古人的弯刀已经朝我们举起,分不清内忧外患孰轻孰重?”
“天机侯稍安勿躁。”贾大人劝道,“事已至此,怒也无用。”
“难道皇上任由这**臣搬弄是非?”
“也不尽然。”贾大人摆手道,“圣上日理万机,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因此,圣上必须兼听则明。纵然知道西府有挟私报复之嫌,也必须从中听出他们的道理。再者,西府所言并非全是胡言乱语,毕竟那群江湖草莽一直摇摆不定,一日不接受朝廷的招安,一日便有可能变成蒙古人的傀儡。此一节,不仅仅皇上担心,我与丞相大人同样心有忧虑。”
“西府如此决绝,可是为报‘桃花剑岛’之仇?”赵元心乱如麻,胸中如堵。
“是,也不全是。”贾大人苦笑道,“我们将桃花剑岛的事捅出来,西府必然怀恨在心,故而伺机报复也在意料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一节。一旦蒙军大举来犯,朝中有谁敢去迎敌?又有谁能去迎敌?”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供养西府多年,他们即便战力不如蒙古铁骑,但抵御三年五载应该不是问题……”
“呵呵,天机侯太过天真。”贾大人淡笑道,“朝廷每年拨给西府用以养兵的钱确实不少,但你可知这些钱,能有多少真正用以粮草军械?又有多少军士能按时领到饷银?再退一步,天机侯可知今时今日的禁军、厢兵加在一起共有多少人马?”
“这……”赵元一愣,沉吟道,“西府自诩雄兵百万……”
“雄兵百万?”贾大人鄙夷道,“若真有雄兵百万,何至于在乎区区几万江湖草莽?天机侯久不上朝,因而不知详情并不奇怪。我来告诉你,如今将大宋的全部兵力加在一起,也不过一手之数。”
“五十万,这未免……”
“别急!”贾大人摆手道,“我尚未说完,五十万是枢密院上奏朝廷的数字。天机侯不妨大胆猜测,三衙实际掌控的兵力有多少?可以随时调派的兵力又有多少?”
“什么意思?”赵元错愕道,“难道比五十万还不如?”
“天壤之差。”贾大人哼笑道,“三衙有丞相大人的眼线。据他回报,三衙诸军实际兵力已不足二十万,而且要算上不堪一击的乡勇杂兵。至于可以随时调派的兵力……禁军不过六七万,厢兵不过三五万。剩下的一半,既无粮草军械,更无军饷可领,只能化兵为民,自食其力。若遇战时,能否重整为军……尚未可知。”
“这……这怎么可能?”
贾大人的一番言论,彻底颠覆赵元的预想,一时间震惊无比,悲愤交加。
“朝廷每年可是按照五十万大军的粮饷拨钱。”贾大人话里有话地说道,“可实际上,西府只供养十万兵马,甚至连十万兵马有没有虚报都不一定。敢问天机侯,朝廷的军饷,几十年上亿两真金白银,究竟哪儿去了?”
“贾大人的意思是……西府群臣贪赃枉法,中饱私囊?”
“如果战端一开,西府苦心编织多年的谎言,必将彻底拆穿。”贾大人冷笑道,“因此,西府比我们更想招安那群江湖草莽。因为有了他们,西府便有了遮羞布。”
“难怪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东府办事。”赵元恍然大悟,“我一直以为是西府担心东府立功,威胁他们的地位。殊不知,背后还有更大的秘密。”
言至于此,赵元忽然神情一禀,正色道:“既然贾大人对西府的虚实如此清楚,为何不禀明皇上,治他们的罪?”
“一者,空口无凭。二者,天机侯见过有人自断手足吗?”
面对贾大人的反问,赵元眉头一皱,狐疑道:“此话何意?”
“试问当今朝野,谁敢向西府兴师问罪?又有谁敢搜罗西府的罪证?除非活的不耐烦了。更何况,朝野上下又有几人是真正干净的?怕只怕牵一而动全身,到时治罪的绝不是一两个贪官,而是朝堂上的一大半、乃至全部文武。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若斩了文武百官,则会变成孤家寡人。到时,谁替他打理江山社稷?谁帮他执掌大宋王朝?”
“这……”
“即便铁证如山,皇上为求息事宁人,结果恐怕仍和今天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贾大人叹道,“朝堂之乱,远胜江湖之乱。天机侯,有时我真羡慕你。”
“贾大人此言,简直羞煞本侯。”赵元苦涩道,“身为臣子,不能替君分忧。身为皇亲,不能光宗耀祖。本侯实在……无颜面对皇家的列祖列宗。”
“刚才在宫中,皇上单独召见我们时,曾说过一句话。”贾大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圣上说段家可以降,赵家不能降。因为段智兴归降,尚有一线生机。朕若归降,则必死无疑。”
只此一言,赵元登时悲从中来,泪流满面。
“因此,三个月内,洛天瑾必须招安。”贾大人言归正传,语气不容置疑,“这对你、对我、对丞相、对二府、对皇上、乃至对大宋王朝都是一件不得不做,也必须做成的大事。”
“贾大人所言甚是。”赵元拭去眼泪,哽咽道,“既然皇上已经下旨,敢问招抚钦差的人选……”
“有一人,名叫沈东善,被誉为大宋第一富贾。”贾大人不急不缓地说道,“此人非但与洛天瑾有旧,而且曾有恩于他。更重要的是,我与此人颇有交情。去年八月初二,在河西秦家生的事,天机侯应该有所耳闻。”
“贾大人的意思是……”赵元若有所思道,“让沈东善担任招抚钦差?”
“不!沈东善一介布衣,岂能担此大任?”贾大人摇头道,“他只是随行、引荐、帮衬、辅佐而已,真正的招抚钦差另有其人。”
“谁?”
“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