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片刻,洛天瑾的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狡黠之意,他端起茶杯,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谢兄,此番在华山与柔儿重逢,你……作何感想?”
“萧谷主?”谢玄被洛天瑾问的猝不及防,一时没明白洛天瑾的用意,故而微微一愣,尴尬道,“萧谷主的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可谢某已从当年的意气风,变成半截入土的老朽,想来实在汗颜。呵呵……”
“是啊!”洛天瑾轻抿一口茶水,一副沉醉回忆的惆怅模样,感慨道,“我在华山与柔儿重逢时,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比当年更令我如痴如醉。”
“府主与萧谷主缘分未尽,此乃天意。”
“谢兄,你说当年……”
突然,洛天瑾的语气变的有些古怪,他眉头轻挑,似笑非笑地望着不明所以的谢玄,问道:“如果当年我选择柔儿,而不是潇潇……结果又会如何?”
“这……”
谢玄万没料到洛天瑾竟会有这般心思,脸色稍稍一变,下意识地回身望了望门窗,似乎担心门外有人偷听,转而低声问道:“府主莫不是在说笑?”
“欸!”洛天瑾摆手道,“儿女情长是年轻人的热闹,你我皆至中年,无甚忌讳,但说无妨。”
闻言,谢玄满眼狐疑地望着洛天瑾,似是在细细揣度他的心思。沉默许久,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道:“恕我直言,如果当年府主选择滕柔而非凌潇潇,恐怕……难有今日的成就。”
“哦?”洛天瑾饶有兴致地追问道,“此话何意?”
“滕柔是腾三石的女儿,湘西腾族的大小姐。”见洛天瑾不依不饶,谢玄只能硬着头皮作答,“虽然家世不俗,但与凌潇潇及其背后的武当派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换言之,论实力、底蕴、背景、人脉,湘西腾族比武当仍要略逊一筹。”
“你的意思是……”洛天瑾话里有话地反问道,“我选择潇潇,并非出于心中所爱,而是因为……她能帮我功成名就?”
“在下失言,望府主恕罪!”谢玄大惊失色,赶忙拱手赔罪,“府主与夫人青梅竹马,岂能不是心中挚爱?”
“我说过,你我之间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曲意逢迎。”洛天瑾笑道,“谢兄所言,其实不无道理。我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夫人和武当……功不可没。”
“但府主若无真才实学,即便娶了皇亲国戚,也断不能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谢玄忙道。
“其实,柔儿和潇潇是迥然不同的两种女人。腾族长与师父,亦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洛天瑾思量道,“当年,纵使我做了腾族的女婿,腾族长也不会像师父那样对我鼎力相助,柔儿更不会像潇潇那般,不问对错、不分是非地对我惟命是从。”
“唉!”谢玄叹息道,“腾族长远比清风道长迂腐顽固,因而他们生养出的女儿,脾气秉性也大不相同。当年的滕柔,将你们的感情看的比命都重要,功名利禄对她而言,简直一文不值。而凌潇潇不同,她更能读懂你的内心,她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为得到你的青睐,她可以放弃自己的一切,甚至变成另一个你。二人都是世间可遇而不可求的奇女子,府主能同时得到她们的芳心,实在是洪福齐天,羡煞旁人。”
“谢兄,看你平日一副不解风情的呆板模样,没想到你竟将女人的心思琢磨的如此通透?”
面对洛天瑾的挖苦,谢玄不禁自嘲一笑,道:“有时,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洛天瑾对谢玄的见解极为认同,缓缓点头道:“不错!在柔儿与潇潇的事情上,我是一头雾水,而你……远比我看的清楚明白。”
“府主过誉……”
“不必谦虚!”洛天瑾趁热打铁,再度问道,“既然你是旁观者清,我倒真想听你一句肺腑之言。”
闻言,谢玄不禁一愣,错愕道:“府主何意?”
洛天瑾神情一禀,眼中涌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精光,幽幽地问道:“谢兄,今日你我抛开彼此的身份,只以兄弟知己相谈。你,可否赐我一句真心话?”
谢玄面露惶恐,连忙应允:“府主请问,谢某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兄,在你心里,滕柔与凌潇潇……我更应该选谁?”
只此一言,令谢玄的脸色登时变的十分难看。虽然他不清楚洛天瑾的真正意图,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浓浓的压抑之气。
似乎,他的回答将决定着某种命运的转折。
“府主,我……”
“不要犹豫!不要顾及!不要揣度!”洛天瑾咄咄逼问,根本不给谢玄喘息的机会,“如果你将我视作生死与共的兄弟,便说出你的真心话,不要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我……”风云突变,压力骤增,谢玄汗如雨下,手心凉,“我……我以为……”
“以为如何?”
“我以为府主选择凌潇潇,是明智之举。”谢玄战战兢兢地答道,“她,才是真正懂你的女人。”
“明智之举?”洛天瑾抓住谢玄言辞中的破绽,反问道,“你的意思是,我选择凌潇潇是深思熟虑后的理性结果?而并非感性抉择?”
此刻,谢玄不敢直视洛天瑾的眼睛,垂头应道:“是。”
“男女之情,不谈花前月下,濮上桑间,却谈什么权衡利弊,明智之举?呵,真是天大的讽刺!”洛天瑾似怒似笑,语气分外悲凉,“谢兄,你的言外之意是……真正与我相爱的女人并非凌潇潇,而是滕柔。对不对?”
“我……不敢妄言……”谢玄仓促回答,“我只说府主选择凌潇潇是明智之举。只有她,才能不顾一切地帮府主成就霸业。武当之所以能不计得失地对贤王府鼎力支持,究其根源,无外乎凌潇潇的坚持。正因为她在清风道长面前寸步不让,才迫使清风道长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常规,倾武当之力对贤王府……厚爱有加。”
“如此说来,你也希望我选择凌潇潇?”洛天瑾语气一缓,试探道,“而不希望我选择滕柔?”
“我……”谢玄欲言又止,万分纠结,“我不知道……”
“是了。”见谢玄一副踌躇模样,洛天瑾顿时明白一切,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你不是我,因此你对滕柔没有丝毫感情可言。在你心里,贤王府的未来胜于一切。如此一来,反而能‘旁观者清’,是不是?”
至此,谢玄终于忍受不住洛天瑾的“拷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沉寂许久,方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闻言,洛天瑾的眼神陡然一变,心中怒火再难抑制半分,叱问道:“正因如此,你担心我会因为滕柔而失去凌潇潇,失去武当派的庇佑,所以你便派人追杀她?”
“什么?”
谢玄身体一颤,眼中布满惊恐,错愕道:“什么追杀?谁派人追杀滕柔?府主此话何意?为何我越听越糊涂?”
“谢兄,你我几十年的兄弟,风风雨雨一路走来,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怪你。”洛天瑾悲愤交加,咬牙切齿,“但我绝不能容忍,你对我有所欺瞒。”
“什么意思?”谢玄一脸茫然,见洛天瑾振振有词,气愤填膺,又觉事态严重,匆匆问道,“敢请府主明示!”
“二十多年前,你将我救出湘西后不久,滕柔曾独自一人来洛阳城找我。”洛天瑾怒道,“那时,你……是不是派人截杀过她?”
“我……”谢玄彻底糊涂,诧异道,“竟有这种事?滕柔来过洛阳城?我为何不知道?”
洛天瑾紧紧注视着谢玄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见他诚惶诚恐,惊慌失措,全然不似作假,于是心生疑窦,迟疑道:“此事你当真不知?”
谢玄脸色一正,不假思索地举手起誓:“我对天誓,若在府主面前说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
相识多年,洛天瑾深知谢玄的为人。眼下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心中不禁释然许多。
毕竟,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绝非一件好事。如果此事属实,洛天瑾反而不知该如何面对谢玄。
细细回忆,如果当年真是谢玄下令诛杀滕柔,当他得知萧芷柔即是滕柔,并且至今仍活在世上时,定会大惊失色,同时设法掩盖此事,又岂会帮洛天瑾找机会与萧芷柔重逢?
心念至此,洛天瑾笃定自己错怪好人,蓦然起身,快步上前,亲手将谢玄搀扶起来,并俯身为其掸去膝前的尘土,愧疚道:“谢兄勿怪,刚刚是我一时情急,错怪了你。”
“府主,究竟是怎么回事?”谢玄迫不及待地问道,“滕柔真的来过洛阳城?”
“不错!”洛天瑾重重点头道,“她亲口告诉我,自己曾来洛阳城找我,但尚未找到贤王府的大门,便先一步遭到伏杀。”
“什么?”谢玄脸色骤变,怒道,“什么人如此大胆?”
“柔儿说追杀她的人,皆是贤王府弟子。”洛天瑾语气不善地说道,“但这件事,我身为府主却毫不知情。”
“这……”谢玄震惊万分,一时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应答。
“江一苇,正是追杀她的人。”洛天瑾幽幽地说道,“也因为江一苇的一念之仁,柔儿才得以保全性命。”
“难怪府主一定要救活江一苇,原来……”
“江一苇是死是活,现在谁也说不准。因此,我不能坐以待毙,将全部希望放在江一苇身上。”洛天瑾打断道,“此事令柔儿对我心生怨恨,并滋生出绝情谷与贤王府的重重矛盾,因此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谢玄不可置否,却并未多言。
“这件事,我不便出面,你替我去查。”洛天瑾吩咐道,“暗中查探,不要惊动任何人。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年江一苇入府不久,在贤王府朋友不多。谢兄,你一个一个去查,无论涉及到任何人,只要有疑,皆可一查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