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瑾当众说出这番话,不仅是向天下英雄作出交代,更是向萧芷柔兑现承诺。
毕竟,萧芷柔主动深入虎穴,是为帮云追月将功补过,免于洛天瑾日后挟私报复。
“武林盟主出手不凡,面对鞑子的十面埋伏仍能轻松应对,令我等转危为安,实乃真英雄!”
虽然洛天瑾将功劳全部让于萧芷柔几人,对自己的贡献只字未提,但众人并非愚夫蠢汉,他们知道此事若无洛天瑾统筹大局,只依靠萧芷柔几人的一腔热血,恐难成事。
因此,众人出于感激也好,出于谄媚也罢。一时间,对洛天瑾的恭维此起彼伏,络绎不绝,此举惹来金复羽、云追月等人一阵鄙夷。
唐钰高声说道:“山下的守军,已被我们全部解决,此去一马平川,再无鞑子的兵马。”
黎海棠接话道:“据传,另有一万精兵分布于华山五十里范围内的关隘要塞,因此大家要格外小心,最好乔装改扮,尽量避开大道。”
“事不宜迟,我们速速动身。”洛天瑾神情一正,叮嘱道,“下山后,大家分散而走,以免惹人耳目,各位保重!”
“洛盟主保重,我等告辞!”
“告辞!”
境遇使然,各路人马未再过多寒暄,纷纷向洛天瑾拱手道别,而后迫不及待地走出落雁谷,陆续潜入昏暗寂寥的山道之中。
身为武林盟主,洛天瑾决意断后。他率谢玄等人站于谷口,望着鱼贯而出的熙攘人群,目送各路人马离开。
三言两语之间,唐轩、黎海棠已将今夜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知云追月。
听罢,云追月将阴沉的目光从远处的洛天瑾身上缓缓收回,转而望向一脸疲惫的唐轩,迟疑道:“隋佐真的没死?”
闻言,唐轩左右顾盼一番,而后朝云追月凑近几分,用仅能两人听到的声音,快速回禀道:“一切遵照圣主的吩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隋佐的性命。”
“做的好!”云追月难得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点头道,“颜无极和隋佐言而无信,今夜之事权当小惩大诫,否则他们真以为我龙象山是吃素的。”
“既然圣主对他们心生不满,为何要保住隋佐的性命?”唐轩费解道,“眼下,洛天瑾是武林盟主。如果隋佐殒命,定能激化蒙古人与洛天瑾的矛盾,对我们岂非一件好事?”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云追月摇头道,“保住隋佐,非但不会招惹麻烦,反而会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而今,大理王朝沦为蒙古铁骑的刀下之鬼,段家覆灭,意味着龙象山已经失去最大的依仗。当初,我答应与颜无极联手,正是想为龙象山找好退路。至于大宋王朝,更是气数将尽,奄奄一息,覆灭只是早晚的事。缘由如此,我们非但不能和蒙古人撕破脸,反而要与他们保持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既不能被他们舍弃,亦不能被他们小觑。殊不知,保住今夜的隋佐,便是保全明日的你我。”
“怕只怕隋佐恩将仇报。”唐轩担忧道,“毕竟,若非我们泄露密信的内容,洛天瑾断断使不出擒贼贼王的计策。我担心……隋佐非但不会感恩我们,反而会将我们视为罪魁祸……”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云追月道,“隋佐一向蔑视汉人,他一定会将罪责算在我们头上。但你别忘了,我们与蒙古人的关系并非隋佐可以左右。颜无极老奸巨猾,他自然明白我的心意。今夜这份人情,我不是给隋佐,而是给颜无极和蒙古大汗。”
“圣主高见,唐某佩服!”
“云圣主!”
唐轩话音未落,萧芷柔的声音陡然响彻在云追月的耳畔。
见萧芷柔引着云剑萍、唐阿富等人姗姗而来,唐轩极为自觉地后退两步,同时朝她拱手一拜,却并未多言。
“柔儿!”
蓦然转身,云追月深情款款地上下打量着萧芷柔,担忧道:“如何?可有受伤?”
“放心,我一切安好。”
得知云追月曾劝阻过蒙古人,萧芷柔难免心生愧疚,因此与他说话的语气变的柔和许多。
似是被萧芷柔的温柔深深触动,云追月登时一愣,眼中浮现出一抹欣喜之色。
“无事便好!”云追月长出一口气,柔声道,“你可知,这一夜我过的何其忐忑?生怕你出现什么闪失,如果你……”
“咳咳!”
云追月的情话,令萧芷柔有些尴尬,于是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道:“我来找你,其实是想与你商议一件事。”
云追月眉头一皱,狐疑道:“何事?”
“云剑萍……”萧芷柔的眉宇之间浮现出一丝莫名的扭捏,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我是说云姑娘。我与她一见如故,甚是喜爱,有意将其收为关门弟子,不知你……能否答应?”
由于此地人多眼杂,因此萧芷柔并未直接向云追月证实云剑萍的身份,而是用另外一种方式,企图将云剑萍留在身边。
此言一出,绝情谷弟子无不面露惊愕。望着一反常态的萧芷柔,众人皆如丈二的和尚,谁也摸不着头脑。
唐阿富想不通,萧芷柔为何对素昧平生的云剑萍如此“赏识”?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厚着脸皮向云追月要人。
在萧芷柔紧张而忐忑的眼神下,云追月沉吟片刻,而后将迟疑的目光投向唯唯诺诺的云剑萍,问道:“萍儿,你意如何?”
“爹,我……我……”云剑萍吞吞吐吐,半晌也未能道出下文。
“萧谷主是自家人。”云追月毫不避讳地说道,“你不必忌讳。”
此刻,萧芷柔只关心云剑萍的去留,哪里还顾得上云追月的言辞?只要能将云剑萍留在身边,是不是“自家人”,对她并不重要。
云剑萍犹豫再三,贝齿轻咬着下唇,勉为其难地点头应道:“其实,女儿也对萧谷主倍感亲切……”
此言一出,萧芷柔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慈爱之色。
“女儿自幼没娘,虽然爹对我十分疼爱,但在女儿心里……”云剑萍不敢直视云追月的眼睛,始终颔垂目,喃喃低语,“一直渴望能得到娘亲的眷顾,萧谷主待我体贴入微,让女儿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因此我……”
“萍儿,不必再说,你的心意为父已经知晓。”此刻,云追月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苦涩,亦有些无奈,“是爹对不起你。”
“爹……”云剑萍眼圈通红,潸然泪下。
云剑萍的肺腑之言,令萧芷柔的内心五味陈杂,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内疚。
“你和萧谷主,都是爹最亲近的人。”云追月似乎不想坠入感情的漩涡,从而失去仪态,因此神情一禀,正色道,“眼下,大理境内战乱动荡,龙象山同样难享太平。将你送去绝情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为父不必整日为你担惊受怕。如果……你也有意拜萧谷主为师,爹非但不会阻挠,反而十分欣慰。”
“真的?”萧芷柔与云剑萍异口同声,足见二人心中的激动。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云追月淡然一笑,又道,“萍儿,你要谨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日后,你非但要向萧谷主虚心学习,而且对待萧谷主,要像对待自己的娘亲一般,好生孝顺,不可忤逆。无论生任何事,你都不许惹她生气,更不许令她伤心。”
云追月此言,看似提醒云剑萍恪守师徒之道,实则在撮合她们母女的关系。
萧芷柔冰雪聪明,岂能察觉不出云追月的良苦用心?当下对云追月感激更甚,同时羞愧更甚。
“女儿谨记爹的教诲。”云剑萍面露喜色,欣然领命。
闻言,云追月又将目光转向萧芷柔,苦笑道:“萍儿这孩子,从小被我娇惯,有时难免不听话,有劳你多多费心。”
“放心!萍儿聪明伶俐,心地善良,一定不会让你我失望。”
“好……”
见云追月有苦难言,萧芷柔瞬间明白他对云剑萍难以割舍,于是宽慰道:“如果思念女儿,可以随时来绝情谷看她。并且,我希望有朝一日,江湖不再打打杀杀,勾心斗角,而能和睦相处,让你我不再经受离别之苦。”
云追月眼神激动,声音变的颤抖不已,追问道:“会有那一天吗?”
“一定会!”
不等萧芷柔作答,腾三石的笑声骤然响起。
行至近前,腾三石不顾旁人错愕的目光,陡然张开双臂,一手揽住云追月,一手揽住萧芷柔,将二人拽至身前,别有深意地说道:“你们已经长大,都有自己的主意,有些事不会再听老夫的安排。没关系,我可以等。老夫坚信,我们一家人……定有团聚的一天。”
说罢,腾三石仰天大笑,潇洒道别,转而招呼腾族子弟,风风火火地朝谷口走去。
恩怨分明,来去如风,一直是腾三石的性子,令人啼笑皆非,亦令人敬佩万分。
商议作罢,龙象山和绝情谷两拨人马,先后动身离开落雁谷。
当他们与洛天瑾擦肩而过时,云追月放缓脚步,留下一道满含鄙夷与轻蔑的眼神,以及一声充满嘲弄之意的哼笑。
萧芷柔脚步不停,目不斜视。任其一往情深,好言挽留,她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心如磐石,扬长而去,只留给洛天瑾一道冷漠而坚决的背影。
半个时辰后,人头攒动的落雁谷变的空空荡荡,阒无一人。
各路人马陆续下山,未有片刻停歇,迅速分道扬镳,趁着黎明前的一片漆黑,悄无声息地消散于四面八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