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皎洁,星斗璀璨,华山内外宛若披上一层朦胧而柔和的白玉光。
东南山道险峻陡峭,曲折迂回。此刻,狭窄的山路上摩肩接踵,人头攒动。
在洛天瑾的率领下,江湖各路人马于山道上排成一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色长蛇,自山上蠕蠕而下,不慌不忙,井然有序。
没有一根火把,数千人隐藏于山壁的阴影下,借着朦胧月色若隐若现,悄无声息地向山下涌动。
接近山麓时,“长蛇”突然调转方向,如河流入海般迅速钻入落雁谷,渐渐消失于密不透风的繁茂枝叶之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若说下山时,尚有脚步摩擦的声响,但到这一刻,落雁谷四周已是一派静谧,宛若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距落雁谷不足三百米处,正是蒙古大军设下的第一道防守。
子时将至,月升正中。一群黑衣人自山道闪出,脚步匆忙地朝山下奔去。
“什么人?”
一声暴喝,迅速引来二三十名手持弯刀的蒙古军士,他们横眉冷目,虎视眈眈,手中高举火把,将鹿砦前的一片空地照的亮如白昼。
“站住!再敢向前一步,当心万箭齐,将你们射成刺猬。”
为的是一位长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大汉,生的满脸坑洼,凶神恶煞。右眼是瞎的,上下眼皮几乎黏连在一起,俨然是受伤所致。
“别别别!千万别放箭!”
黎海棠高举双手,小心翼翼地走到火把照亮的地方,赔笑道:“是自己人。”
“狗屁自己人!”独眼汉子骂道,“将军有令,华山上都是乱贼,一旦遇到,格杀勿论。”
“我是龙象山的人。”黎海棠担心独眼汉子下令放箭,于是下意识地将双臂挡在面前,解释道,“是隋佐将军派人给我们圣主送信,让我们今夜子时从东南山道悄悄下山。对了,信上还有一句口令‘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闻言,独眼汉子不禁眉头一皱,头也不回地挥手示意众军士稍安勿躁。
见状,黎海棠暗松一口气,赶忙自报家门:“这位军爷,在下是龙象山弟子黎海棠。”
“将军说龙象山至少有二三十人,可看你们几个……似乎少了些。”
独眼汉子目光狐疑地审视着黎海棠身后的几人,叱问道:“云追月何在?”
“军爷,圣主他……他出事了。唉!”
黎海棠故作一副痛心疾的模样,扼腕叹息道:“原本,圣主接到隋将军的信后,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却不料,上山送信的兄弟,一不小心被洛天瑾现端倪,几轮严刑拷打,那位兄弟宁死不屈,最终支撑不住……唉!”
言至于此,黎海棠不禁面露悲色,又道:“但洛天瑾是何许人?那可是老奸巨猾的武林盟主。察觉古怪后,虽无真凭实据,但他仍将矛头指向我们龙象山。他召集少林、武当诸派,将我们住的地方围的水泄不通。万幸圣主明察秋毫,赶在洛天瑾动手前,将我们几个派下山,并将别苑大门锁死,同时利用我师父留下的暗器布下重重机关,打算固守待援,与洛天瑾僵持到底……”
突然,唐轩语气不善地插话道:“废话少说!快带我们去见隋将军,耽搁大事,尔等担待不起!”
“等等!”
独眼汉子大手一挥,喝问道:“既然事情败露,你们几个又岂能活生生地逃出来?”
“圣主将大门锁死,洛天瑾的人进不去,因此他并不知道我们几个逃出来。”黎海棠忙道,“洛天瑾自以为是,他以为龙象山所有弟子都被困在山上,因此对我们下山一无所知,也毫无防范。”
“是吗?”独眼汉子将信将疑道,“刚刚你还说他老谋深算,转眼又变成自以为是。老子怎知你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放肆!”唐轩脸色一沉,怒道,“隋佐尚不敢口出狂言,你一个小小的守军,岂敢大放厥词?”
“不错!”黎海棠添油加醋道,“隋将军认识我师父,我们是真是假,隋将军一看便知。”
说罢,黎海棠眼珠一转,迈步上前,同时从腰间解下鼓鼓囊囊的钱袋,不假思索地塞入独眼汉子怀中,恳求道:“圣主情形危急,实在耽误不得。我家圣主与隋将军、颜岭主是极为要好的朋友,万一真出现什么闪失,非但我们麻烦,军爷恐怕也不好交代。”
“你……”
“一点心意,请弟兄们喝酒。”不等独眼汉子推辞,黎海棠已将钱袋深深塞进其怀中,又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果我们有问题,又岂敢去见隋将军?难不成自寻死路?”
“这……”
独眼汉子面露沉吟,同时用手捏了捏怀中的钱袋,阴戾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言之有理。不过……将军只吩咐放行,没说要见你们……”
“若非形势所迫,我们岂敢劳烦将军?”黎海棠无奈道,“华山马上血流成河,军爷以为我们不想跑?无奈圣主身陷囹圄,我们这些做弟子的……又岂能弃主而去?”
“真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忠臣良将。”独眼汉子嘲讽道。
“那是!那是!”黎海棠嬉皮笑脸,作揖赔笑,“对圣主忠心,便是对大汗忠心。毕竟,圣主也是替大汗办差的,嘿嘿……”
“将军的大帐扎在西麓,沿途有十几道防守。”独眼汉子思量道,“念在你们护主心切的份上,老子亲自带你们过去,也省的你们一关一关的解释,白白耽误时间。”
话虽然说的好听,实则独眼汉子是想借机向隋佐邀功。
“如此甚好!有劳军爷头前带路。”
“哼!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自命清高的慧秋,早已看不惯独眼汉子的小人嘴脸,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句抱怨。
却不料,这句话正巧被独眼汉子听个清楚。
黎海棠心头一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未等黎海棠设法圆场,独眼汉子已迈开大步,杀气腾腾地朝慧秋走去。
见状,黎海棠暗道一声“不妙”,同时心中对慧秋升起一丝不满。可即便如此,他仍火急火燎地跟在独眼汉子身后,不住地拱手作揖,连连赔罪。
“龙象山还有女人?”
独眼汉子站在慧秋面前,一只恶狠狠的眼睛死死盯着面无惧色的慧秋。
“瞧您说的,我们龙象山又不是少林寺,岂能没有女人?”黎海棠站在一旁,一个劲地朝慧秋使眼色。
“咦?这位似乎有几分姿色。”
突然,独眼汉子的余光瞥到一旁的萧芷柔,而后竟枉顾慧秋的冷眼,径自朝萧芷柔走去。
“这位军爷,她可是……”
“啧啧啧!”
独眼汉子推开黎海棠的阻挡,兴致勃勃地凑到萧芷柔身前,猛吸一口气,从而面露陶醉,一脸猥琐地调戏道:“美人,你可真是……香气扑鼻!”
此刻,唐轩、黎海棠几人已经清晰地感受到萧芷柔的愠怒,无不面露惶恐。
然而,独眼汉子却浑然不觉。非但言语轻薄,而且明目张胆地伸出手,欲将萧芷柔面前的白纱摘下。
至此,萧芷柔依旧纹丝不动,只是眼眸深处闪烁着一抹冷厉寒光。
“大胆!”
“啪!”
万急之下,唐轩一声暴喝,猛地挥手朝独眼汉子打去,登时在其脸上留下五道殷红的指印。
“噌噌噌!”
四周的蒙古军士纷纷拔刀出鞘,恶狠狠地逼上前来。
“你找死……”
“是你找死!”
独眼汉子骂声未落,唐轩已站在他和萧芷柔之间,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你这厮色胆包天,莫非活的不耐烦了!你可知她是何人?”
被唐轩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独眼汉子不禁一愣,同时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狐疑道:“她是谁?不是龙象山弟子吗?”
“混账!她是龙象山圣主的女人!”唐轩冷喝道,“莫说是你,就算是隋佐和颜无极,也不敢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敬。你刚刚的所作所为,无异于破坏龙象山与蒙古大汗的友谊,若让隋将军知道此事,定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以求息事宁人。”
“什么?”
唐轩此言,不仅令独眼汉子暗吃一惊,同时令萧芷柔、龚清等人大惊失色。
然而,眼下局势紧张,时间急迫,萧芷柔虽心有不满,却也不屑争辩。
“这……”
独眼汉子渐渐清醒几分,关于云追月的重要性,他也略有耳闻。若真因此激怒云追月,隋佐为顾全大局,必然对其严惩不贷。
此刻,独眼汉子看向萧芷柔的眼中涌出一丝忌惮之意。他的喉头微微蠕动,几次欲言又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必解释!”唐轩趁热打铁,催促道,“念你不知者无罪,姑且饶你一命。此事我们不会告知隋将军,但若有下次,定杀无赦。”
“多……多谢……”
“审也审了,问也问了,还不速速带我们去见隋将军?若因你贻误战机,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独眼汉子虽然莽撞,却也知军令如山的道理。
隋佐治军一向严苛,遇事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眼下,唐轩的一句“贻误战机”,无疑令其心生顾忌。为免枉受军法,独眼汉子不得不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你们……随我来吧!”
心念及此,独眼汉子全无之前的霸气,亦不敢继续刁难。他战战兢兢地答应一声,转而命人搬开鹿砦,亲自引着萧芷柔几人朝山下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