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的消息是真的又如何？我相信恺撒是能解决的，他又不是什么需要大姐姐保护的小衰仔。”陈墨瞳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水渍。
她望着镜子里自己褪去妆容后不再那么飞扬明艳的脸沉默片刻，接着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大概派来送我回夏洲的船很快就要到了，我只要跟着回去就算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
芬格尔微微睁大了描过眼线的双眼：“师妹啊，你可是卡塞尔的红发巫女，名扬四海的小疯婆子陈墨瞳哎！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
“是！我曾经是，按我以前的性格，连答应去那个、那个什么金色鸟花小岛当西方尼姑都是绝对不可能的！”陈墨瞳丢下毛巾，“可我已经为了他答应了，我已经变了，这还不够证明我爱他吗？还要我做什么，做多少才够！？”
芬格尔惊诧的望着眼前声嘶力竭的少女，缩起肩膀微微低眉一脸无辜状：“师妹，又不是我逼你去当尼姑的，你冲我发什么火？”
陈墨瞳仰起头深深呼吸，良久才低声说：“他也没逼我。”
“那你生啥气？”芬格尔不解的问，“你和夏老大真是我永远看不懂的两个女人，哦，她是小龙女可以理解……要我说还是路明非那废材运气好，瀛洲小公主又单纯，又纯爱……”
芬格尔絮絮叨叨的声音像是蚊子般萦绕在陈墨瞳耳畔，刺挠的她心如火烧般烦闷，她一把将毛巾甩向芬格尔随后低吼道：“再废话我就把你扭送给安保！”
芬格尔侧头躲过，随后急忙举起双手道：“好好好，姑奶奶！我都说了，是问你意见，不回去就不回去嘛。”
陈墨瞳杵着洗手池垂着头，红发透过灯光将水池里溢满的水映照如血，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我不知道……”
世界上从没有谁能对一切都毫不在意。
由自在无拘无束，那就是在意自由；不因他人眼光改变自己，内耗自己，那就是在意自己，在意快乐；
但陈墨瞳不一样，她几乎算是真的什么都不在意，她兴起就可以去大半夜冒雨去芝加哥，无聊了可以深夜独自逛颐和园然后跳进湖里游泳；
因为她是真的没什么目标，就像一只没有脚的鸟，只能一直飞，对哪里突然有了兴趣就振翅掠过，或许会盘旋，但永远不会降落。
更重要的是，童年那些阴影每晚都挥之不去，从那个自称母亲的人灵魂离体的一刻起，那片黑暗而可怖的阴影就始终在追逐着她，所以她只能一直飞，一直飞，就像那个女人临终留下的那句一样：
“快跑，一直跑，否则一旦停下，命运洪流就会裹挟着死亡的阴影吞噬你，谁也……救不了你。”
只有这一次，她终于想要尝试着在名为恺撒的那根枝头上落巢。
这是她从未尝试过的事情，甚至都从未真正设想过，所以她其实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只能按部就班，抛弃以往那跳脱的性格，跟着别人的安排亦步亦趋。
说起来和上一世其实一样，她为了拉路明非入学故意看着对方落入窘境，可看到对方真的跌落谷底成了小丑，她又想起了曾经那个也同样无助过的自己。
她替路明非出头不仅仅是要拉路明非入学，也是想拉一把曾经那个自己的影子，收路明非做小弟也是这个原因，可她却从没想过这段关系可能会走偏，等发现似乎走偏了她却又放任自流。
因为她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去处理这一团乱麻，所以路明非不挑破，她也就乐得继续这样保持着。
现在也是如此，她和恺撒经历那么多之后其实也不再觉得恺撒只是“合适的人”而已，但这反而让她更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她的应对策略就变成了收敛羽翼，听从安排；
她想着，也许这就算是真正爱一个人的表现了吧？
芬格尔摇头长吸了口气，拍拍陈墨瞳肩膀道：“很多事在开始时都会觉得难以做出抉择，那是因为你没想过结局会失去什么，要面对什么，当你想明白这个问题时大部分选择其实就能水到渠成，完全不用纠结的。”
陈墨瞳突然回头看向他，宝石般双眸微微闪烁：“无缘无故，为什么你会跑上来告诉我这些？”
芬格尔面色一僵，挠了挠头又下意识摸了摸面纱下的鼻尖：“那……夏老大和楚师弟交代的任务咯，我现在是他们忠实的马仔啊！”
“挠头可以表示尴尬，但摸鼻子大概就表示你在撒谎了。”陈墨瞳玩味一笑，“让我猜猜看，按逻辑来说，即使楚子航和夏弥对加图索家族有什么目标和计划，首要目标也该是恺撒，所以就算你真是他们安排过来的也应该直接去找恺撒才对。”
“我在海上的邮轮都能被你找到追上，那你更不可能找不到恺撒在哪了，所以你兜这么大个圈子先来找我……应该是为了我的侧写吧？”
陈墨瞳直起身子看向芬格尔：“眼睛看向右上方，是在心里编谎话呢？”
芬格尔有气无力的垂下双手和脑袋，低声道：“行吧大侦探，都被你看穿了，我确实是需要你帮忙，但也不能空手套白狼不是？”
“原本我想着告诉你这些消息，你会毫不犹豫的杀个回马枪来一场美救英雄，等我助你们渡过难关深情相拥后再提出求助，那你们总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嘛。”
“算盘珠子都要蹦我脸上了，听起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看来我还是直接拒绝比较好。”陈墨瞳回头摆摆手，“喝的有点多，晕船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她走到门口突然回头瞪着芬格尔，手指其脑门厉声道：“再敢跟着我，我就真让你变成贵妇人！”
芬格尔见陈墨瞳真的头也不回走了，急忙追了两步喊道：“不是，师妹啊，你真不管你未婚夫啦！？”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再劝两句，突然天空里传来了直升机的声音，他回头望去时口袋里手机震动发出了一个娇俏少女的声音：“小芬芬，借助天巡者卫星发现有舰队接近哦！”
“驱逐舰编队，一艘基德级驱逐舰，两艘佩里级护卫舰，和一艘侦察舰，一艘补给舰。”
“坏了，这要真给会长夫人送回去了，咱们追查那人的事情怎么办？”芬格尔望着远海神色凝重，嘴里语调却依旧欢脱。
大概十来分钟后，直升机在邮轮顶层停机坪降落，随后几名脸上就像写着“特工”两个字的黑衣人跳下了飞机。
陈墨瞳在侍者恭敬的带领下也来到了停机坪。
领头那人上前一步躬身道：“卢卡斯·加图索，家族驻西班牙分部海上行动总负责人，陈小姐，您好。”
“你好。”陈墨瞳面色淡然的点头。
芬格尔躲在停机坪下方角落里，贼眉鼠眼的探头看去：“这下坏了，真想绑着走恐怕也实现不了了！”
“我可以入侵邮轮和直升机的控制系统，为你争取五到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哦。”他胸口手机传来少女做贼似的低语。
“谢谢啊亲爱的，不过十分钟我连绑着会长夫人游回咱们那艘小艇都做不到！”芬格尔埋头，同样低声道。
啪啪——！
头顶突然传来两声巨响，惊得芬格尔险些跳起来，他抬头一看——陈墨瞳正蹲在他正上方，笑眯眯的低头望着他。
“嗨，师妹……好巧，今晚……呃，月色不错啊！”芬格尔面纱脱落，只能尴尬的呲着大牙花挠头。
“故意躲这么明显的地方，生怕我看不到似的。”陈墨瞳轻哼一声，随后招招手：“先上来。”
领头的卢卡斯看到角落里爬出来一个八尺夫人，惊得险些就要掏枪清空弹夹，好在陈墨瞳及时抬手阻止了他。
“我……呃，闺蜜。”陈墨瞳敷衍的解释了一句，“不重要，我大概猜到你们要来做什么了，但我要先和恺撒通话。”
卢卡斯有些犹豫的顶着直升机旋翼呼啸风声大喊道：“陈小姐，现在少家主应该已经在回罗马的飞机上了，恐怕不方便联系！”
“那就先发个消息确认一下，我知道他有一部可以拨打卫星电话的手机，如果可以联系，我有话问他。”陈墨瞳点点头。
卢卡斯墨镜下的眉头微皱，却还是回头对身后的人喊道：“联系一下部长，问问少家主上飞机了没有？！还有，通知部长，我们已经成功接到陈小姐了，准备开始护送任务了！问一下夏洲对接的船准备如何了，我们不方便在夏洲领海附近过多停留！”
过了两分钟，那人急匆匆的跑到卢卡斯身后耳语。
卢卡斯闻言摘下墨镜满脸惊骇，一把抢过对方手上的卫星电话亲自拨了个号码，半分钟后，他脸色铁青的放下了电话。
“总部，失联了……分部长，也联系不上了。”
陈墨瞳和身后的芬格尔对视一眼，随后她上前一步追问道：“上一次联系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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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个小时前！我们雷达发现您乘坐的邮轮后，和总部汇报了一次。”卢卡斯喊道，“那时候部长说已经为少家主安排了飞机，所以我刚刚才说少家主现在大概已经在飞机上了！”
“是两个人都联系不上，还是你们整个部门都联系不上了！？”陈墨瞳大喊着问。
卢卡斯微微咬牙，他刚刚拨打的就是总部固定电话：“总部，总控，无法接通。至于少家主的专用电话……我没有资格知道。”
陈墨瞳立刻夺过他手里的卫星电话，又拨了一个号码。
那是白天时候，在她登上这艘邮轮不久后正无聊在甲板上远眺，低头却突然发现那金发的少年竟孤身追着邮轮游了过来。
这艘邮轮最大航速22节，也就是40公里每小时出头，当时还不是全速前进且出发没多久，这才能被追上。
只是也不知那中二病少年又是抽了什么疯，竟然就这样一个人游了过来。
陈墨瞳带着救生圈下去接他时才发现，海水是那么的冷。
可那少年浑身红的像火，冰蓝色的瞳孔里也映着如火的身影，脸色没有丝毫疲倦之色只是兴奋的大喊着一串号码。
他说：“诺诺，这是我的新手机号码，可以打卫星电话，可以接通世界每一个地方打来的电话！不论你在世界哪个角落，不论我当时在做什么，只要你打过来，我一定能接到！”
“如果有一天，你在岛上呆烦了想跑，记得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我们，一起逃！”
就连电话号码都好像是专门挑选过的，是一串陈墨瞳肯定不会忘记的数字：“10，5，1990……”
是她生日的英式排布。
但这次，第一次，陈墨瞳拨打这个电话，却无人接听。
……
恺撒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从酒店逃走时除了带上武器，就只带着这部手机。
但恰巧，几分钟前那部手机掉了。
恺撒听到身后响动时根本来不及收起当作电筒的手机，下意识就地丢下后拔出了沙鹰，另一只手握着狄克推多就回身横斩！
狄克推多斩中了什么，然而沙鹰的子弹却全都像是打在了一片虚无里，直接射进了不远处的墙壁上迸射出璀璨火花。
借助那一点光亮，恺撒似乎看到狄克推多刀锋掠过了一片蒙蒙的蓝色雾气，可紧接着那片雾气就随着火光消逝，化作虚无再度隐入了黑暗里。
对方从出现到消失，恺撒竟是几乎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若非那扎头发的皮筋吊坠突然被吸引震动，恐怕他也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成为地上这些尸体中的一员！
此刻，即使是恺撒这种大心脏，也感觉浑身如坠冰窟。
就算直面龙王他都未曾有过这种感觉，就算面前的敌人再可怕他也不会胆怯退缩，只会握紧刀战到最后一刻，这一点他和楚子航是一样的。
但未知的敌人，往往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镰鼬不可能有问题，掌握镰鼬这么多年来恺撒对自己言灵的纯属程度有着超常的自信，所以他立刻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判断——
是对方，对方在移动时确实不会发出声音！
而且，普通的钢芯子弹打不中，只有作为炼金武器的狄克推多才能造成有效打击。
于是恺撒收起沙鹰，缓缓俯身退到了墙角，将狄克推多藏于腋下，同时他摘下那扎头发的皮筋，将其套在了另一只手手腕上，随后向前伸出。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个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的敌人唯独会被这街边的普通吊坠感知到，但这是恺撒目前唯一能够想到侦测对方的手段了。
接下来就是长达几分钟的死寂，镰鼬还是没能带回任何有效信息给恺撒，那个敌人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
“难道，是刚刚那一刀被砍死了？”恺撒在心里嘀咕道。
嗡，嗡……
就在恺撒犹豫是否要起身离开时，手腕上的吊坠再次微微颤动起来！
恺撒立刻浑身紧绷，结实的背阔肌如弓弦般拉紧，握着狄克推多的手上青筋暴突。
他屏气凝神，带着皮筋的那只手缓缓在前方画出一个半圆，然而那吊坠的震动频率却几乎没什么变化，就好像那个看不见的敌人也正围着他不远不近的转圈。
他再次向后贴紧了墙壁，藏在腋下的狄克推多也略微向后移动了些。
就在刀尖碰撞到墙壁的一瞬间，狄克推多突然迸射出了蓝紫色的电光！
刺啦——！
恺撒立刻下意识的朝前一个翻滚，随后蹬地跃起在空中一个转身下劈——过鞍斩切，不过这是他结合夏洲刀法败走式，自创的背身式过鞍斩切，在蓄意或被迫背对敌人时于起跳中利用强大核心力量转身越过敌人斩击。
这一招，原本是他为楚子航专门私下训练的。
在他空中转体的瞬间，手腕上那吊坠立刻朝下被拉紧！
他毫不犹豫的朝着吊坠指引的方向狠狠下劈！
呲呲呲！
狄克推多竟然像是劈斩在了一根高压线上般，电光火花四溅的同时朦朦的蓝色烟雾散开且逐渐清晰起来——
“是个——人！？”恺撒落地后看着前方那团人形的，发散着淡淡蓝光的半透明烟雾，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然而还不待他看清楚，那人形烟雾就自狄克推多斩击的裂痕处开始爆闪崩裂，几秒后在一阵强光下彻底消失不见了。
恺撒平复了下呼吸，在原地观察了两分钟，确认再无异动后这才靠着墙壁大口喘息着坐下。
突然，他反应过来了一件事——刚刚他背后明明是结实的墙壁，可这诡异的蓝烟敌人却是从他身后出现的！
怪不得他伸手画圆，吊坠震动幅度却一直没变，因为对方和他一样就在圆心处，所以距离才一直都没变化！
对方，竟然还能无声无息的穿墙而过！
若非狄克推多恰好碰撞到墙壁引发了类似炼金效应，他恐怕就要被对方穿墙干掉了！
“我敢打包票，这东西课本上绝对没写过！不可能是因为我逃课所以才不知道！”恺撒喘息着骂了一句，随后借着远处地上手机电筒的光，举起了那四叶草吊坠轻吻了一下。
“还好有你，MyAngel！”
嚓——！
手机电筒突然闪烁了两下，紧接着就熄灭了。
恺撒急忙再度起身握紧了狄克推多，这次他学聪明了将吊坠举到了头顶，但走了两步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对方会穿墙的话，那就是说也可能直接从楼下或楼上窜出来！
一片吊坠根本照顾不到这么全面！
恺撒低声用意大利语骂了一句，随后一个虎扑捡起手机立刻夺门而出——如果还有第二名甚至更多类似的敌人存在，那固守反而是更蠢的方式，他移动，对方也移动，这样他才有发现的机会。
也顾不得太多，他直接从八楼翻窗，抱着外部的水管滑落到了地面，然后立刻冲出了大楼。
直到跑到对面马路上，稀疏过往的车辆掠过，没有异动。
恺撒这才稍微缓了口气。
他拿出手机准备再次联系诺玛，询问是否有类似敌人的资料，这才发现——手机，坏了。
看来刚才手机突然闪烁，恐怕是受到了那蓝雾敌人爆炸后的影响而损坏。
“这下好了。”恺撒撇嘴无奈的一笑，将手机在手掌上拍打了两下，然而还是没有什么卵用，“看起来只能做一段时间独行侠了。”
西班牙不同夏洲和瀛洲，在这种电脑比较私人化的国家，网吧是有，但是数量却少了很多，只有在马德里、巴塞罗那这种旅游大城才能见到高端且设备齐全的网吧。
恺撒所在的这个临海城市里，恐怕就只有一两家私人非连锁的小网吧了——重点是，咱们跋扈的贵公子根本不知道在哪！
他在这里和陈墨瞳下船的时候，就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逼入这种近乎完全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操蛋的落魄感，这么还有点熟悉呢……”恺撒摇头轻笑，然后随性挑了个方向离开，“啊，这时候要是有一支高希霸就好了，我思路会更清晰些。”
雪一般清冷的街灯下，恺撒踏过地上白毯般的积雪款款前行，除了时不时回望一下那座诡异的大楼警惕追兵之外，他悠闲的像是无聊的少年在夜里独自逛街，形单影只的背影却挺拔如战旗，只是留下的脚印时浅时深。
“不是，这种鬼天气那光头大哥怎么还穿沙滩裤啊！？咳咳……有些，微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