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一直都有大雨生意不是很好,上杉越倒也乐得清闲,不过一闲下来他就总爱抽烟,本来前段时间都快要成功戒掉了,可自从恺撒来找过他之后,他反而抽的比原来更凶了。
丢掉空烟壳,他起身把车上的照片反挂露出打烊的字样,随后抄起一把黑伞就欲去前面便利店再买一包。
“抱歉,打烊了。”他听到脚步声停顿在身后,头也不回的说。
嗒。
上杉越眼神微变,这个声音是长刀放在桌上的声音,他甚至能清晰听到刀身在刀鞘中轻微的颤动声。
“看来这把刀还没打磨完成,这就拿出来杀人吗?”上杉越放下伞,低声问。
“原本拿的不是这把刀,原本……确实是来杀人的。”年轻人沉声说。
“我……可以先去买包烟吗?”上杉越不敢回头,试探的问道,“放心,虽然是个史上最失败的皇,但好歹也是皇……应该是不会背对着……你,逃走。”
“无所谓。你要走就走。”
上杉越叹息一声回过头来,他摘下厨师帽挠着花白的头发,却不敢抬头看那个年轻人,局促的问:“一路来怎么都不打伞?吃点什么暖暖身子吧。”
源稚生其实也低着头,只是盯着桌上那柄千鸟,轻声说:“随意吧。”
“喜……喜多方拉面吧,这个……其实才是我的绝活。”上杉越舔了舔嘴唇,指了指旁边的招牌,手臂微颤。
“嗯。”源稚生轻轻点头。
上杉越熟练的起锅烧汤,放料。
源稚生没看,但却一直在侧耳听着。
家族里的拉面师傅都是瀛洲最顶尖的,有的甚至号称是百年的拉面世家传人,他们放面是数着根数的,调料的配比也是用小天秤严格称量过的。
不像这位老师傅,拿起勺子随缘舀。
“可以加点辣,我不喜欢太清淡。”源稚生低声说。
“哦哦,好的。”上杉越急忙点头,“这些够不够?”
“可以。”源稚生点点头。
“随我,挺能吃辣的。”上杉越偷偷摸摸的笑了一声,随即立刻捂嘴又换上了一副严肃脸。
源稚生突然想起身就走。
他从来不爱吃辣,其实只是没话找话而已。
他微微咬牙,深吸了一口气说:“来的路上,我听完了你所有的资料。”
上杉越拌面的手一颤:“都是些……昏聩可笑的事情,听过就忘了吧,占着脑子还浪费空间。”
源稚生接着说:“恺撒也告诉我了,大概不是你主动生下的我们。我们也查到了,应该是你之前捐给德意志某个科研机构的精子,被人利用制造了我们。”
上杉越愕然的抬头:“就那么点也行?”
他这时才看清了源稚生的脸,清秀隽逸的眼里带着些英武之气,只不过一路行来没有打伞所以他全身湿透,额发也黏在脑门上,看起来有些不符合年纪的苍凉和疲惫感。
源稚生正欲说话,感觉到对方视线似乎突然就停留在了自己身上,他也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那个老人戴着可笑的厨师帽,围着边缘有些污渍的围裙,眉毛花白,眼神浑浊,脸上的皱纹像是山峦起伏,却隐隐藏着血海奔涌过的痕迹。
突然间就只剩下了雨声和面汤沸腾的声音,氤氲的烟雾袅袅升起让两人眼里对方的面容都模糊了起来,酱汤香气绵延流窜却呛的人有些鼻酸,两个不整齐的心跳声,也在这个时刻,整齐的失控了一瞬。
“糊了。”源稚生声音有些嘶哑。
“啊?”上杉越回过神来,急忙低头一看:“坏了,怎么水加少了!?”
“是你面和料加的太多了。”源稚生说。
源稚生虽然没看,可单听那面条入水声就大概知道,上杉越至少加了平日里三碗面的量,烧肉更是至少正常的五倍量。
这简直是把他当猪喂了。
“我……一直都是这么卖的,八百日圆,牌子上写着,童叟无欺。”上杉越略囧,低下头小声的说。
像是个犯了错还嘴硬的小学生。
源稚生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要真是按这种分量卖拉面,卖个六十年至少能亏出一栋楼来。
“所以说,你只是我们生物学上的父亲,你是无意的,我没理由怨恨你。”源稚生低声说,“同样,你也不必为我们愧疚,也不必……对我们负责。”
他说完站起身从钱包里掏出一叠钞票:“我来,就是想说这个而已。面不用了,谢谢,这是一万日圆。”
上杉越急忙抬起头,源稚生已经提着刀走出了雨棚。
“儿子!”上杉越下意识的喊道。
源稚生浑身一僵,定在了雨中。
“还……还有些能吃呢,吃点……再走吧。”上杉越走到他身后,想伸手把他拉进雨棚,可手伸到雨中,即将碰到那僵硬的肩膀时却颤抖着停住了。
源稚生开口,却嘴唇轻颤,喉咙里好像火烧般痛,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上杉越伸出的手握紧成拳,老眼微红,低声说:“我见过,稚女了。”
源稚生豁然回首看向他,震惊的问:“你说什么!?”
“先进来吧,边吃边说。”上杉越再次伸手,这次坚定了些。
可最后,他也只是拉了拉源稚生湿透的衣袖。
源稚生坐下后,上杉越找来一件雨披,想了想还是没敢亲自为源稚生披上,只好双手递给了源稚生。
源稚生双手接过雨披盖上,立刻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杉越一边捞面一边回答:“应该是,不对,就是07年八九月的事情,那天也是大雨,是我第一次见他。那时候,他告诉我说,他叫风间琉璃。”
源稚生紧紧握拳,颤声问:“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上杉越把面端到源稚生面前,随后拎了一壶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叹了口气说:“他说……他无意间犯了很严重的错,和哥哥……发生了难以开解的误会和矛盾。”
“但他……一直都很想你。”
源稚生坚硬的脸一寸寸的裂开,他狠狠咬牙仰起头,随后嘶声道:“又是……三年前吗?”
“三年前,似乎也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和现在的事情有关吗?”上杉越疑惑的问。
源稚生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没有别的了吗?之后,他还来过吗?”
上杉越点点头:“没有别的了,前两年还时不时会来,今年就一次没见过了。”
他身子悄悄前探,双手搓着大腿,小心翼翼的问:“你们兄弟俩……到底怎么了?”
“不用你管。”源稚生脱口而出。
“怎么!”上杉越急了,却还是立刻平复了情绪,极尽轻柔说:“生物学上的父亲……也是父亲嘛。”
“好吧,就算你不认我,他是你亲兄弟啊!一家人有事情就要说清楚啊,不要……像我一样,最后只剩下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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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稚生看着面前那碗肉都堆冒尖的面,偏过头去声音轻颤:“我会处理好的,不劳费心了。”
“我知道,我相信你。”上杉越颇为自然的点点头。
源稚生一愣。
他本以为上杉越又要说什么“随我”、“不愧是我的儿子”之类的话。
谁知上杉越却说:“虽然不关注家族的事情,但还是会有所耳闻,家族近来是越发强盛了。还有,你的朋友们,对你的评价也很高。”
他略带自嘲的笑着说:“比我优秀,优秀的太多了。”
源稚生只是沉默。
“但……也吃了不少苦吧?”上杉越饮下一杯酒,握着酒杯的手轻颤:“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源稚生狠狠咬唇,随后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有喜欢的姑娘吗?”上杉越突然问。
源稚生一怔。
“那就是有了。”上杉越笑了起来,又给两人斟满了酒。
源稚生下意识的双手抬起酒杯接迎。
“嗯,礼节也学的很好。”上杉越点点头,“那女孩,很漂亮吧?”
源稚生刚欲回答,却看到上杉越突然抬头望向了长街对面。
“是她吧,很漂亮,看起来也很能干。”上杉越微笑着说。
源稚生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街对面樱正打着伞静静的站着。
樱看到两人望过来,急忙躬身行礼。
上杉越笑着和樱挥了挥手,随后脸色略微严肃了些,看向源稚生说:“如果真的喜欢,就不要管家族里那些老家伙怎么说,如果有人敢逼着你当配种机器……”
他脸上第一次有了黑道至尊的威严和肃杀:“你不方便动手,就我来。”
“我……”这下换源稚生有些手足无措了。
他其实和楚子航一样,从小就习惯了把别人负担在肩上。
小时候是负担哥哥的责任保护弟弟;
长大了进入蛇岐八家,是负担起“皇”的使命修炼学习;
现在更是继承了大家长之位,要负担起整个家族的兴衰。
很多人都说愿意为他冲锋陷阵,上杉越并不是第一个。
但上杉越却是第一个,不为家族大义,不为他大家长身份,而只为了让他能和喜欢的女孩在一起,便愿意为他拔刀的人。
只为了他这个人,只负担他的自私和幸福。
“要不,让那个姑娘过来吧?雨很大,这样站着打伞也没用。”上杉越问。
“不必了,最后一个问题。”源稚生长长的呼了口气,“为什么你会有辉夜姬的最高权限?”
“辉夜姬?是……哪个会所吗?”上杉越一愣,“还是……哪个居酒屋……的老板娘?”
源稚生也愣住了。
他回过神来说:“是家族自己研发的超级计算机,人工智能系统。”
上杉越挠着花白的眉毛说:“我上个网都费劲,你看,我看片……看电视用的都是DVD。”
源稚生回头看去,看到了电视机下方封面印着搔首弄姿女人的碟片,他脸颊微抽急忙偏过头说:“我需要你的指纹,还有虹膜。”
上杉越抬起手:“要……要切下来吗?”
源稚生无力的摆摆手说:“拍个照就好。”
“哦哦,那更好。科技是进步了哈。”上杉越讪笑着举起手,像是个被逮捕的犯罪分子。
源稚生拿出手机拍照,随后起身说:“我查到了你的体检数据……”
上杉越脸色一下就低沉了。
“明天……天气会略微好转一段时间,有一班飞法兰西的飞机,还有去那个教堂的车,我都帮你联系好了。”源稚生低声说,“家族的事情,我的事情,你都没必要管了。剩下的时间……去完成你自己的心愿就好。”
上杉越像是石化般呆在了原地。
其实今天的见面比他预想的情况好了数百倍,他甚至想过如果源稚生提着刀来要砍他,那么他就任由被砍死好了。
遗书他都写好了,再加上蛇岐八家的势力,为大家长摆平这件事不成问题。
如果源稚生只是怒斥或者侮辱他,他也准备好了全盘接受。
不论孩子有怎样的愤怒和委屈要发泄,都是他这个没尽到一天责任的父亲,应该承受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
源稚生竟然都打听到了他想回到法兰西,回到母亲为他讲故事的教堂这件事,还替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这个一过来就冷着脸的孩子,其实早就在暗地里做完了最温柔的事情。
上杉越回过神来时,源稚生已经脱下雨披,提着刀走向樱了。
“稚生!”上杉越大喊。
源稚生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我会让你带着喜欢的女孩,一起去那个海滩卖防晒油的!”上杉越说。
检测结果刚出来时,恺撒就告诉了上杉越大概情况,同时也简略的再次讲述了源稚生的近况,以及源稚生想去天体海滩卖防晒油的事情。
源稚生惊愕的回头看向上杉越:“这是哪个混蛋……谁告诉你的!?”
上杉越哈哈大笑:“放心,你想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做到的!”
“你和稚女不论有什么误会,有什么阻碍和苦难,我也会尽我所能帮你们解开!”
他大步跨出餐车雨棚和源稚生一同站在了风雨中,厨师帽被吹走花白的头发凌乱了片刻就被打湿,他挂着围裙却像穿着战甲一样凛冽,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现在却挺拔如松,浑浊的老眼射出摄人的烈光。
“这是……如果你不愿认我这个父亲的话……”上杉越高声道,“那就当,这是男人之间的约定好了!”
暴雨好像洗去了他苍老脸颊上时光留下的痕迹,他声如带着赫赫风雷在苍茫空旷的街道里反复回荡,他挺立于一片萧瑟中却似带着灼目的光。
这一瞬间,那个六十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末代皇帝又回来了。
为了他的孩子们,他准备好了再次握住刀剑,踏上战场!
源稚生嘴唇开合,最终却还是没能喊出那个词。
他垂眸片刻,从包里丢出一盒烟:“不介意的话,抽这个吧,焦油量也少些。”
上杉越利落的反手接住一看:“嚯,柔和七星?也不错。”
源稚生大步离开,再没回头。
对面的樱却看到,有一刹那,源稚生悄悄的,轻轻的——
笑了。
上杉越回到餐桌前,挑起那碗面吃了一口,随后眉头拧成一团:“这么能吃辣吗?”
其实,他也不会吃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