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龙王!耶梦加得!”
“好像我吃了你的女孩似的……”
“再见……”
楚子航很久没做梦了。
他本以为经历那么多,走到了这一步,应该不会再梦到那个地铁站了。
这一世和上一世的情景反复切换,不断映出耶梦加得或愤怒或悲伤的脸,以及最后两人对视时那久久不停的沉默。
“你就要死了,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对夏弥,还是对耶梦加得?”
“对夏弥吧,你根本不了解什么是耶梦加得。”
楚子航站在一旁看着这段刻骨铭心的回忆,心里却在想为何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梦到这一刻?
为何会突然回想起这句话?
继承了火神冠位后,楚子航除了学习炼金术、寻找和黑王隐秘有关的记忆之外,回想最多的就是有关耶梦加得的事情,从诺顿和康斯坦丁的视角出发,他也得知了很多关于这位帝女龙王的曾经。
说起来,诺顿和耶梦加得关系一般,甚至称不上多好,但康斯坦丁似乎和耶梦加得挺合得来。
很多记忆碎片里,楚子航都能看到金冠红裙的帝女推着青铜制成的代步车,陪着康斯坦丁在雪山之巅或冰封的湖面旁默默远眺。
远眺那世间至高的地方。
所以上一世,耶梦加得潜入冰窖后不惜放血却也要先尝试复活康斯坦丁,确认康斯坦丁真正死亡了,她才正式准备将龙骨带走吞噬。
而这一世,夏弥背着七宗罪孤身跳入长江去接应楚子航时也曾遭遇了康斯坦丁,那时康斯坦丁只派了尸守来将两人驱赶向青铜城,甚至还直言:“交给哥哥吧,我还是……不想杀你。”(第二卷,48章剑与神临1)
四大君主似乎也有过关系还不错的时候,但就像封建王朝的帝王之家,走到最后大家都会为了权力和那个至高的王座反目成仇。
这一点,对于本就将对于权与力的追求刻入骨血的龙类来说,更甚。
所以,楚子航大概也能猜到,耶梦加得愿意与自己携手,背地里恐怕要放弃很多,曾经对她比血脉亲情甚至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楚子航在那片摇摇欲坠的空间里席地而坐,他大概明白自己为何会做这种梦了。
不过他也明白,动摇和软弱是绝不可取的,不仅耶梦加得不会接受这样的他,就连他自己也不能接受。
在原地调整平复好了心绪,楚子航再度起身,不再去看身后那些如烟过往。
差不多,也该醒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当楚子航再度睁开眼时,只觉眼前光线有些昏暗,他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睡在了一间陌生卧室的大床上。
枕边还残留着些许清幽的香气,像是花瓣上滑落的晨露般甘甜怡人,且熟悉。
他抓起一旁柜子上早已备好的新衣服穿上,随后起身拉开窗帘,恍然发觉竟已是清晨了。
睡得这么沉这么久,这是那么多年来的第二次。
楚子航第一次睡得那么深沉长久,就是他从中庭之蛇上掉下去那次。
不过那一次,应该叫做昏迷才更贴切。
除此之外,他今天之前每次睡觉都很警惕,即使生物钟很规律,但只要有重要的事情缠身,他随时都可以进入不眠不休的熬夜状态,并且只要周遭出现异动总会醒过来。
这也算是他多年执行部生涯养成的习惯了。
可昨晚,困意袭来之后,他竟是毫无防备且自然而然的就那么睡着了,看起来还被……被耶梦加得给搬进了卧室里,衣服都换了。
警惕性竟然丧失到如此地步,连楚子航自己都有些惊讶。
也许是潜意识里,他觉得这个仅有两人的园区里,并没什么还需要他继续防备的人了。
楚子航翻身从三楼窗台一跃而下,走进了花园里。
今日天气骤变,山间松林里晨雾弥漫甚至都蔓延进了园区里,山风飒然而过带来阵阵松涛翻涌的声音,花园里假山小湖都像蒙上了一层轻纱,飘渺而难以捉摸,恍若一步踏入了仙灵秘境里。
“耶梦加得!?”楚子航高声喊道。
空旷园林以同样的声音回应他。
“我在。”女孩悠远的声音破雾而来,不轻不重。
楚子航急忙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穿越晨雾愈发厚重的园林后,他踏上了一座颇有江南古韵的青石拱桥,下方湖面被晨风微微吹皱,石雕的护栏上也带着些许女孩身上特有的香气,一片橙红的落叶飘然入水,恍若一叶扁舟于湖面荡漾。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只不过当时,楚子航是在桥下。
“干嘛呢?死在半道上了?”女孩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些许催促之意:“在餐厅,快点。来晚了,自己做早点吃。”
楚子航加快了些脚步,下桥的瞬间他回头看去,只见一道晨曦汇成朦胧的光柱洒在石桥中央,随后这道光柱伴随着飘渺晨雾,缓缓踱步跨入了湖水里,追上了那片如小舟般的落叶。
楚子航越走越快,风也随着他的脚步愈发急促汹涌起来,山岚似浪翻涌,越来越多的晨曦破雾而来像是沿路亮起的一盏盏引路的灯。
叮铃铃!
骤然间风吹雾散。
法式风格的餐厅显露出来,那清脆的声音正是女孩恰好推开餐厅门时,门上银铃晃动的声音。
她穿着一字领的白色毛衣,挂着淡粉色围裙,牛仔热裤下踩着一双颇为卡通的小熊绒毛拖鞋,推开门的瞬间她刚好收起束发的簪子,长发在晨曦光晕里如花绽开,晨光洒在她白皙的双肩上,像是日照金山。
“耶梦加得……”
“干嘛?怎么突然喊我大名?”女孩有些疑惑的瞅了一眼楚子航,随后无所谓的撇撇嘴说:“还以为你迷路了,正要去嘲笑你呢。快快快,吃饭了。”
楚子航上前牵住她,小心翼翼的抬手擦去她脸上炊烟的痕迹,问:“怎么不叫醒我?我来做就好,早点还是能应付的。”
“哪喊得醒哦!我还以为你休克了呢。我把你送上海盗船又甩了两圈,结果你竟然毫无反应。”女孩坏笑着看向楚子航。
看起来她面色冷傲,可那俏皮的话语和略显蔫坏的语气,却又更像是夏弥。
楚子航一时间也有些分不清了。
或许本来也就不该分清,她们本就是一体的。
“吃早点吧。”女孩再次推开餐厅门,银铃悄悄偷笑。
“做了什么?耶梦加得。”楚子航问。
“银耳羹。”耶梦加得面色略冷,随后颇为嫌弃的说:“叫夏弥吧,你这样我喊我怪怪的。”
“不。反正四下无人,也没什么好隐藏的。”楚子航摇摇头,“我就称你本名吧,耶梦加得。”
耶梦加得莫名其妙的瞥了一眼楚子航,冷冷的说:“神经。”
随后她便抓紧了楚子航的手,将他带到了餐桌前。
说起来,放着烛台和高脚杯的法式长桌上,却盛着两碗银耳羹,总给人一种穿着大马褂进西餐厅的违和感。
不过那沁人心脾的香气,却也足以让人忽略这些可有可无的奇怪之处了。
楚子航为耶梦加得拉开凳子,等她落座后自己才在旁边坐下。
他舀了一勺银耳羹喝下,眼神微亮,回头看向耶梦加得问:“加了糖桂花?”
耶梦加得正托着香腮看着他,眼里隐有期待之意。
可见他望了过来,耶梦加得便立刻偏过头去,若无其事的说:“刚好看到有现成的而已。”
上一世楚子航受伤后,夏弥就经常提着银耳羹去看他,结果这家伙第一次吃银耳羹毫无感谢之意,而是很耿直的提出了专业而冷静的建议——应该稍微加一些糖桂花。(龙二原文)
“味道很好,谢谢。”楚子航这次终于给出肯定的评价。
“我可不需要你的赞美,爱吃不吃。”耶梦加得唇角轻轻上扬,眉眼却依旧倨傲。
“其实你做的银耳羹,味道一直都很好,我给建议只是觉得还能更好而已。”楚子航边吃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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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梦加得皱起眉头看向他。
楚子航立刻端起碗来就一饮而尽,断了耶梦加得要把碗抽走的念头。
“耶梦加得,今天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或者,还有什么想玩的?”楚子航放好碗,坐的板板正正回头看向耶梦加得问。
“你……说真的,你还是叫我夏弥吧,你这样叫我,我瘆得慌。”耶梦加得眼角微抽。
“怎么?还是你更习惯听拉丁文发音?学校里也学过,你名字的发音我印象很深。”楚子航说着就力聚舌尖,准备念出那个词。
“哎哎哎!停!你脑袋被三维弹球打傻了?”耶梦加得急忙伸手捂住楚子航的嘴,“叫我夏弥!否则我真和你翻脸了!”
“以往外人之前,不能暴露你的身份,但现在没有这个问题,为何不能称你本名?夏弥是你,夏也是你,我说了,我爱的是全部的你,耶梦加得。”楚子航肃然沉声道。
“你根本都不理解这个名字的意义……”耶梦加得叹息一声。
随后她展现出那个俏皮女孩的面目,双手托着香腮偏头微笑,眨巴着大眼睛道:“你都说了,夏弥也是我,那就叫我夏弥啊!你不是最喜欢这个漂亮可爱还嘴碎的女孩吗?嗯,师兄~”
楚子航却好像再度变回了那个坐怀不乱的老僧,木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意义?”
“耶梦加得,我想知道,我想,我现在也够格知道了吧?”
耶梦加得面色一冷,抬手就要拍桌子。
楚子航却仿佛已经预判到了一样,伸手就接住了她的手,保住了瑟瑟发抖的长桌,同时反手露出无名指上那代表着誓言的圈,轻声说:“我知道,大概会牵扯到很多你不愿回忆的往事,还有很多人龙之间的血仇。”
“改变不了你的过去,那就重新创造我们的未来。以往那些历史的伤痕,自然不可能这样轻易的揭过,但不论什么罪责和惩罚,我愿意和你一起承受,否则这个血盟的意义何在?”
“你只要相信我就好,耶梦加得。”
耶梦加得抽出手,回身一点一点的舀着银耳羹,小口小口的吃着。
楚子航就在一旁端正坐着,静静等她吃完。
“知道了。”耶梦加得终于吃完银耳羹,低声说:“先去洗碗。”
不用她说,楚子航已经很自觉的起立开始收拾碗筷了。
耶梦加得端坐在椅子上,听着厨房里哗啦啦的流水声,眼神放空,低声说:“这可能是一个,要讲一辈子的,漫长、血腥、残暴甚至肮脏的故事。”
楚子航从厨房走出来说:“已经洗干净了。”
“如果有那么多故事可说,那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再次抬手露出无名指上的那圈誓言,面色云淡风轻,却给人一种好像在有意无意的炫耀结婚戒指的感觉。
“你是被恺撒附体了吗?”耶梦加得略带嫌弃的吐槽道。
“确实……有些技能树没点满,只能从这方面更优秀的对手身上学习了。”
“他自己都没把陈墨瞳拿下呢,你还敢和他学?还不如和芬格尔学学呢。”
“芬格尔的话……确实有些超出我接受范围了。”楚子航罕见的面露难色。
耶梦加得收起了刚才那些多余的表情,眼神再度严肃冷峻了下来:“如果你确定想要知道这些,我可以告诉你。”
“但这就意味着,不管有没有轮回,还有没有下一世,在世界终结、时间断流之前,你楚子航不论重来多少次,都必须和我这个万恶的龙王,永远绑在一起。”
“不是早就如此了吗?”楚子航面色不变的回望她。
“哼,没那么简单,先过了白王这一关,证明你确实有所谓创造未来的本事吧。”耶梦加得冷声道,随后她声音略低略柔了些:“我相信你,但这没用,始终只有事实摆在眼前,才能说明一切。”
“把你的计划和目前的情况说说,我们俩再重新分析一下吧。”
楚子航点点头,随后回头看向耶梦加得轻声说:“坐过来些,才听得更清楚。”
耶梦加得微愣,她感觉好像曾经听过这句话。
“哎,死小孩,你记不记得我……就是夏弥,刚上初中时的第一个暑假,我当时为了接近你故意把暑假作业全部攒到了最后一周,然后来找你帮忙。”耶梦加得凑了过去,手指摆弄着耳坠,眼神狡黠。
“记得。”楚子航点点头,“怎么了?”
“怎么了?!我本来还想着用这个借口请你去奶茶店坐坐,顺便请你吃饭也未尝不可,但你呢!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回答我的吗?”耶梦加得嗔怒道。
“我问你,那么前面一个多月的时间你都在做什么?你说在玩,我就告诉你,还有一周时间,自己攒下来的,自己加油吧。”楚子航淡淡的回答,眼里隐有笑意。
“你个死小孩,不解风情就算了,后来开学你替老师来收作业时,我差几页就写完了,我都差点抱着你大腿撒娇了,你呢,当众大公无私的就把我作业抽走了!”耶梦加得恨恨的瞪了一眼楚子航,“后来还不是报应啊,你还不是被派来监督我们补作业了?”
“对了,后来你这个死小孩,不仅不给我抄别人作业,还把我作业打回去重写!”
楚子航看了眼耶梦加得。
这是耶梦加得第一次在这个少年眼里,看到类似小狐狸一样狡猾的光。
“那后来,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楚子航反问。
“记得啊,天都黑了,自习室就剩我俩,老师路过,不仅夸了你,还批了我一顿,让我专心跟着你学习。哦,那时好像妈妈也来了,看了一眼后还给你留了些零钱,让你补习完带我吃点好的,顺便打车送我回家。”耶梦加得说着,磨了磨虎牙,上下打量着楚子航,思考一会咬哪里。
她记得那个夏夜的晚上,仕兰中学初中部除了初三年级,就只有一间教室还亮着灯,而那间教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就是她和楚子航。
当时吹开教室窗帘溜进来的夏风都带着燥热,教室天花板的长筒节能灯还坏了两盏不停闪烁着,老式风扇不知哪里锈了,转动起来总有烦人的闷响。在楚子航念经般没有感情的题目讲解里,夏弥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中了什么精神系言灵一样沉重,抬头一晃眼,黑板上那大红色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散成了七八条扭曲飘荡的红绸缎,舞的她是心烦意乱,甚至想抄起作业本就塞进楚子航嘴里,让他别念了。
就在她即将彻底疯狂的时候,楚子航讲题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片刻后只听楚子航忽然开口道:“刚才妈妈留了些零钱,做完这题就可以走了。路上想吃什么,你自己买。”
随后他用笔敲了敲身边的桌沿,看向趴在一旁的夏弥,刚刚变声后颇有些磁性的嗓音略低:“坐过来些,才听得更清楚。”
——
“所以回到最开始,你抱着暑假作业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楚子航问。
“和你单独相处咯,顺便吃吃喝喝,散发魅力色诱你咯。”耶梦加得回答,说完她就愣住了。
“是的,结果一样,但老师和家长看到,不仅不会责怪,甚至还会鼓励我们。”楚子航唇角略微上扬。
耶梦加得瞪大了眼,低声惊呼:“我当时就感觉不对劲!原来你个死小孩真是故意的啊!”
“我说过的吧,很久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你了。”阳光倒映在楚子航那双澄澈的眼里,竟也有些不老实的雀跃起来。
耶梦加得抬手正欲给这腹黑死小孩两拳,突然愣了一下,说:“关于蛇岐八家和猛鬼众的事情,你倒是给了我个新思路。”
“什么思路?”楚子航略显好奇的回头看向她。
耶梦加得却一踢凳子像后滑去,随即手托香腮慵懒的靠在长桌尽头,面色倨傲冷峻,眉眼顾盼,妩媚却不艳俗,她伸出另一只手冲着楚子航轻轻勾动食指,语气淡然,嗓音却娇柔撩人:
“坐过来些,才听得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