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艺专在平湖秋月的哈同花园,哈同花园当初就是因为侵占了湖面,把公共绿地变成私家园林,而被收归国有。这里变成国立艺专的校园后,虽然门口有门房,但不管是游人还是一般市民,都可以随意进出,那门房最大的功能是收发,而不是门禁。
笕桥中央航校的学生喜欢去哈同花园,俞行渐也喜欢去。俞孜耕和戴秀莲两个人很忙,他们早上从家里出来,要忙到晚上才能回去,所以他们家的一日三餐,有两餐是在西泠印社,就在他们的裱画工坊里吃的。
真算起来,俞行渐每天在家的时间,还不如在他爸妈的工坊时间长。
国立艺专和西泠印社几步路的距离,江映雪经常会去干爸干妈的裱画工坊。
俞孜耕戴秀莲把画心贴墙后,江映雪看着这些画,有喜欢的,就会借裱画台的一角开始临摹,俞行渐就在边上看,戴秀莲也经常会走过来看一眼,看到江映雪的笔法不对,就会和她说,在这方面,她的眼光甚至比艺专的老师还毒。
作为一个书画装裱修复师来说,要是没有这样的功底,你怎么替那些破损的画补笔,还能补得和原作看上去天衣无缝。
戴秀莲忙着长时间没过来的时候,江映雪还会撒着娇,干妈干妈地叫着,让干妈过来帮她看看。
要是碰到贴墙的古画,是像八大山人和陈老莲等等的作品就更加,江映雪会尾巴一样跟着戴秀莲,戴秀莲一边忙着,一边告诉她八大山人和陈老莲的用笔用色特点。江映雪听戴秀莲讲完,再去看墙上的画,觉得自己一下就领悟了。
江映雪没来的时候,俞行渐吃完饭,或者闲得无聊的时候,也会逛到艺专去,碰到他们没在上课,而是在教室自习画画,俞行渐还会直接走进教室,像个教授一样,这个同学后面站着看看,那个同学后面站着看看。
艺专的学生都知道他是江映雪的干弟弟,他们会逗他说:
“俞教授,欢迎指教。”
俞行渐双手背在身后,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回逗:“你这个水平,还不够格请我指教。”
搞得一教室的同学大笑。
艺专每年的招生启示都会登载在《中央日报》和《申报》上,学校的门房那里也会张贴,门房里还有报名表可以领。
俞行渐经过的时候,看到艺专在招生,像他这样十四岁的小孩,可以报考预科。
俞行渐就从门房那里拿了一张报名表,填写好后交了上去。
他没有和父母说自己报考艺专的事,连江映雪他都没有告诉。
到了考试的那天,俞行渐拿上木炭条和水彩颜料,走到艺专门口的小吃店,买了一个刀切馒头,这是他从江映雪他们艺专的学生们那里学来的,画木炭画的时候,他们都喜欢拿馒头当橡皮用。
当天上午考木炭画,俞行渐对艺专的各个教室早就已经很熟悉。艺专的教室是后来改建的,一式都是前后两扇门,靠北面那一整面墙都是玻璃,这样既能保证教室里光线充足,又能避免阳光直射刺眼。
当天的考场,一前一后摆着两尊石膏像,俞行渐在考场里找到写有自己考号和名字的画板,站在画板前,对着就近的那个石膏像画了起来。
他都已经开始画了,他前后左右的那些考生,还拿着一根小竹棍,竹棍头上系着一根绳子,绳子上绑着一个泥瓦匠用的吊线锤,正比划着找比例。
俞行渐不懂这个,也觉得没有必要,心里还有些不屑,觉得这些家伙怎么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肯定是都参加了考前培训班,这也太匠气了。
俞行渐觉得,你画画是画你眼睛看到的东西,最可靠的当然是你的眼睛,你不依靠自己的眼睛,还搞什么绳子锤子量来量去,有屁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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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管自己画着,上午的考试三个小时,他画了一个多小时就觉得画好了,应该没什么地方可以改动了,就举手交卷。监考老师走过来,笑眯眯地和他说,时间还有,不要急,你连一半的时间都还没用完。
俞行渐挠了挠自己的头说,我觉得已经画好了,要是再画,我只能画第二张了。
监考老师忍不住笑了起来,和他说:“那你走吧。”
俞行渐于是离开考场。
下午考水彩,画的是静物,一张桌子上铺着一块蓝色的布,上面摆着一个花瓶,和一盘蜡制的苹果和香蕉。其他的同学都拿着木炭条先打底稿,俞行渐觉得不用,他直接拿起画笔画了起来。下午的考试,他又是第一个离开考场的。
第二天上午考国文和数学,下午考英语和历史地理,这些都和他正在学校里学的程度差不多,俞行渐也很快答完了试卷。
第三天上午考三民主义,俞行渐在学校里上三民主义课的时候,他就经常开小差,不怎么上心。不过他觉得,这种课就是胡扯,关键是让老师看到你的态度,他拿笔写起来,凭着脑子里零星的记忆,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竟然把一张试卷也写满了。
第三天下午是面试。面试的考场门口有老师在叫考号,叫到考号的学生进去,过了几分钟之后出来。
俞行渐看到每个出来的考生,都是一脸的茫然。那些原来就觉得自己考得不够好的考生,进去出来,觉得简直完蛋了。那些原来自信心满满的,进去出来,心里也突然没了底,里面的那些老师对他的态度,不像是很欣赏的样子,心里开始七上八下。
轮到了俞行渐,他走进去,看到考场的前面摆着一排桌子,桌上蒙着白布,几个人在像判官一样一字排开。
坐在中间的是校长林风眠,他的左右是教务长林文铮和西画系主任吴大羽,再两边是国画系主任潘天寿和雕塑系主任刘开渠,再过去是图案系主任雷圭元和音乐系主任李树化,最边上是注册科科长。
俞行渐一进去,坐着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他们都经常去俞孜耕和戴秀莲的裱画工坊,即使教西画的吴大羽也一样,会有画或书法拿去请他们装裱或者修复,还有就是拿到一幅古画,心里没底,过去找他们一起探讨,他们都知道俞孜耕和戴秀莲,特别是戴秀莲的眼光毒,真迹还是赝品,从她眼底一过就知道。
他们在裱画工坊都见过俞行渐,知道他是俞孜耕和戴绣手的儿子,不过不知道他的大名。
几个人一笑,俞行渐心里慌了起来,他走到他们面前,林风眠看着他笑眯眯地问:
“你就是俞行渐啊?”
俞行渐点点头说是。
他看到自己的木炭画和水彩在几位老师面前传递着。
“好了,你可以走了。”林风眠和他说。
俞行渐吃了一惊,这什么都没有问就叫自己走,什么意思?他定了定神,大着胆子说:
“我可以走了?可是,你们什么都没有问。”
林风眠笑而不语,只是点头,雷圭元逗他说:
“你都已经是俞教授了,我们怎么有资格问你话。”
看样子学生们的玩笑,早就已经传到老师耳朵里了。几位老师都笑了起来,俞行渐面红耳赤。
从里面出来,俞行渐也是一脸的茫然,这什么都没问,就把自己赶了出来,完了,自己应该是彻底没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