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他们到了诸暨县城,县长派了上午那个报信人,在城门口等他们。
接到他们,报信人和林风眠说,今天晚上是肯定没有火车了,县长让我带你们去县礼堂,先住下来,然后再想办法。
一百多个人到了县礼堂,这里还是和上次俞行渐他们来时一样,地上铺满一张张草席,县长在礼堂等着他们,看到林风眠赶紧过来,握着他的手不停地说:
“哎呀呀,不好意思林大校长,我们小地方没有什么好招待的,我让食堂给大家煮面条,这么冷的天,吃了身上热乎热乎。”
林风眠连忙说:“谢谢,谢谢县长,兵连祸结之时,县长事务繁忙,我们还来叨扰,是我们不好意思。”
大家一人分到一席草席,刚把铺盖铺好,食堂的师傅们送来一桶桶面条。在寒风中走了几个小时的路,他们又冷又饿又累,赶紧拿出碗围过去盛面。
面是手工拉面,很筋道,浇头是雪菜肉丝冬笋,十分的美味。
县长看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很高兴,在边上叫着:“吃完了再盛啊,其他的东西没有,面条管够。”
大家都唏哩呼噜朝他笑,好几个人挥着手里的筷子,就像是画笔,他们都叫着说好吃,好吃,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面条了,谢谢县长。
“好吃就多吃一点,吃饱吃撑为止。”县长呵呵笑着。
吃完了面,县长请林风眠和林文铮去他办公室坐坐,其实是有事要告诉他们。
三个人到了前面那进院的一排平房,进了最里头县长办公室,刚刚坐下,县长就和他们两个说,现在事情比较麻烦,整条浙赣线的客运都停止了,车站里挤满逃难的人,站里是一张车票也没有。现在铁轨上还在跑的,都是运兵车和货车,那个都是当兵的说了算。
淞沪会战开打,不仅前线的将士们在浴血奋战,后方的民众,也是在流血流汗地支援。八月十三日淞沪会战开打之后,为了保障前方人员和弹药的供给,沪杭甬铁路和浙赣线都在紧急赶工,两条铁路均抢在九月全线贯通,为前方源源不断地输送去部队和物资。
“不瞒二位,在那些当兵的眼里,我这个县长屁都不是,我是真没有办法帮你们搞到车皮。再说,诸暨本来就是个小站,我前面和车站站长商量,他也没有办法。”县长满脸愁容地和他们说。
林风眠和林文铮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事态严重了,要是没有火车,那整个学校的师生就要滞留在诸暨县城。
虽然现在到了江西,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撤到江西是教育部的命令,到了之后没地方去,还可以找教育部理论。江西是大后方,只要到了那里,还有时间从容想办法,这滞留在诸暨县城,又是铁路沿线,那还不如留在吴墅那偏僻乡村。
可是在这里,县长说他屁都不是,想不出办法,他们这国立艺专的校长和教务长,也一样屁都不是,他们也同样没有办法。
林风眠和林文铮商量之后,林风眠觉得自己还是要回去杭城,在杭城他还能找到一些关系,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林风眠问县长:“现在要是去杭州,还有车吗?”
“城外,过路的军车日夜不停,都是来来回回,从杭城往外面撤退和搬运物资的,听说钱塘江大桥要炸掉,等到桥一炸,就什么车都过不去了。”县长说。
要炸桥这事林风眠他们两个人也知道,但什么时候炸,他们就不知道了,林风眠觉得自己还是要尽快赶回杭城。
县长找来三辆脚踏车,林风眠身上还是穿着他的灰色风衣,脱掉太冷,穿着又骑不了车,他把风衣的下摆撩起来,两个衣角,在腰里打了个结,这才跨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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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和林文铮也上了车,他们陪着林风眠一起去城外拦车。
现在从外面往杭城开的都是空车,从杭城往外面开的车都是满载的。他们拦下了一辆军车,林风眠自己做了介绍,开车的大兵,看看他这样子和派头,也确实像个大学校长,就让他上了车。
一连几天都是阴天,中间还下过雨,加上二十四小时车轮不停的碾压,道路变得坑坑洼洼。虽然有养路工不停地往这些坑里填着砂石,无奈车实在太多,没过一会,刚填好的坑又现了原形。
林风眠坐着的车随着一眼看不到头的车流,摇摇晃晃,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又马上陷入另一个坑里,把人的脑髓,都好像鸡蛋一样搅散了。
车速很慢,好在没有堵死,始终都在向前挪。
这是进出杭城的要道,在这个非常时期,怎么也不能让它断流,一路上都有军警在维护交通,只要有车抛锚了,他们就马上组织其他车上的人,直接把这车推到路边的山崖或水沟里,不管车上装着什么,都连车带货一起推下去。
这道路本来就窄,根本不可能让你停到路边,等你把车修好,或者把车上的货卸下来。要不然,这条路马上就会堵得水泄不通,等堵死再想疏通,最起码也要半天时间,谁也等不起。
从诸暨到杭城一百六十多里路,他们从晚上七点,一直到半夜十二点多钟才抵达杭城。
林风眠在路上就想好了,他到杭城第一个要去找的,就是浙江大学的校长竺可桢,浙大的学生遍天下,竺校长认识的人多,门路广。也不管现在已经半夜,也不管竺可桢在不在家,事情紧急,林风眠只能冒昧半夜去敲门。
浙江大学比他们国立艺专,早两天开始迁校,他们迁去了建德梅城。
他们也是走水路,一千多名师生和数量惊人的校产,十一月十一号从江干码头开始分批上船,花了三天的时间,到十三号才全部上船离杭。
他们溯钱塘江而上进入富春江,抵达桐庐,从桐庐再往上,江面就窄了起来,有一句诗叫“江阔桐庐岸,山深建德城”。他们在桐庐大船换小船,继续溯江而上,到了富春江和新安江、兰江交汇的那个三江口,就到了梅城。
这逶迤的人马,一百多公里的水路,整整走了两天。
林风眠的运气不错,因为学校还有很多遗留的问题要处理,竺可桢校长随大队人马去了梅城,昨天又回杭了,他正好在家里。
开门见是林风眠,竺可桢吓了一跳,问:“你们不是去诸暨了吗,怎么你还在?”
林风眠只能看着他苦笑。
“进来,进来,快点进来。”竺可桢把林风眠请了进去。
两个人在客厅坐下,林风眠把今天上午接到教育部的通知,要他们迁到江西去。结果全体师生到了诸暨县城,才知道浙赣线的客运已经停止,教育部也没给他们安排一个车皮,这一百多人,现在就困在诸暨县城,进退不得。
“教育部老是下这种半吊子的命令,让我们迁去江西,去了江西,我们学校去哪里,他们也没有一个安排,莫非要我带着这一百多人,满大街化缘不成?”林风眠摇头叹息。
竺可桢听了哈哈大笑,他说:“老弟,你这半夜杀上门来,算是找对人了,你老弟的苦恼,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真的!”林风眠眼睛一亮,“你老兄真有这通天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