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伊兹拉·胡德第一次进入到总督的宫殿,也不是他第一次见证总督的宝座上换了个主人。
但是这次来面见总督,他仍然很紧张。
这是他拯救自己的政治前途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原本,他甚至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他的出身并不算高贵,侥幸得人赏识,再加上自己确实有能耐,先从下巢区帮一位大人物做事开始,有了不错的表现,进入到了政府体系。后来得到机会能够进入到名盐城的上层区学院进修,再出来时已经是中层官员了。
按理讲,这大约就是一个出身一般的人,此生能够混到的最高位置。
但幸运的是,他在工作中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了阿库娜总督。他的工作报告,得到了那位女总督的认可,也让他在刚过四十岁的年纪,平步青云。仅仅过了十来年,在六十岁之前,就坐上了名yc市长的位置。
在科罗嘉内部,这是相当显赫的职位了。名盐城是科罗嘉上最大的巢都,也是首府城市。作为名盐城的市长,他要再往上一步,就能够进入到行星政府的内阁,甚至争一争总督身边那个最重要的首辅职位。
在他整个政治生涯之中,他都始终记得,他最开始的那位贵人,以及后来阿库娜总督都对他说过的一番话。
虽然表述的方式不太一样,但大概意思是相同的:他出身低微,一路往上爬的路上都没有什么背景,全靠上司赏识。而上司赏识他的地方在哪里呢?就在他没有那么多裙带关系,工作能力又极为出众,为人洁身自好,不伸手去捞不该捞的东西。
他能够秉持自己的身份,坚守自己的职责,但却又不迂腐,该强硬时强硬,该讲究手段时讲究手段,该闭上眼睛的时候闭上眼睛。
这就很好了。
在科罗嘉上,有太多各种纠缠成各种利益集团的人占据高位,他们办事、做出决断,很多时候并不考虑‘好坏’,而是考虑跟自己的利益集团相关的‘利弊’。但这利弊,常常跟行星、跟城市的利益相违背。
这种情况下,胡德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都在捞,都在躺,都在当蛀虫,那总得有人干活才行。
而这,也是他存在的价值。如果有一天,他也去捞,也去当蛀虫,那么科罗嘉上面这样的人就太多了,不缺他这一个。
他谨记着教导,一生都如此行事。
这让他在名盐城内建立了不小的威望,尤其是在中下层的民众之中,就更是如此。
但同样的,他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过去,他是不怕的。阿库娜总督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需要他,也信任他。
然而,在他过去的余生之中,他从没有想过,作为整个星球的统治者,阿库娜总督居然有一天会死。
这带来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
新上来的总督,那可不知道他过去是什么样。
而且,与伊万·法彻斯仅有的几次交流之中,他也能看得出来,这位总督的心思,放在治理整个星球上的并不多,反而是放在了星球之外。
而他的那些政敌们,则蠢蠢欲动了起来。这几年之间,对于他的攻讦,就从未停歇过。
更糟糕的是,法彻斯总督似乎更相信他的那些敌人们。
这很正常,他是个正常的官僚,他的力量,来源于科罗嘉行星政府的体制,来自于掌权者的支持。现在,没有掌权者支持了,而他的那些正儿八经掌握着大量实际资源的敌人们,成为了法彻斯总督更为需要拉拢的对象。
虽然他始终没有被撤职,但很多的职权,却被下面的分属机构给逐渐拿走了。比起曾经正儿八经的实权市长,在那位法彻斯总督的默认之下,他几乎沦为了一个盖章机器。
被架空,这已经是现实。
而很快的,被撤职也是理所当然的了,他已经闻到了危险。
再然后,恐怕就是要丢掉全家老小的性命了。当他没有了职位的保护之后,他的那些政敌们,可不会放过他。
而就在这个时候,总督又换了。
他意识到,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如果,在这位临危受命的顾总督面前,他不能赢回信任的话,那一切就真的完了。
为了这次见面,他做了很充分的准备。
他当然知道,现在当头最大的危机,就是邪教叛徒,就是那正在蠕动而来的活化都市。名盐城必须要全面组织起来,极限调配物资,极限发动人力,一切都为了所有人的生存而战。
而他,做了十几年的名yc市长了,并且还是一路从底层升上来的。如何整治吏治提高效率,如何调集人力,哪些势力是可以拉拢合作的,怎么拉拢合作,哪些人是蛀虫加废物,一心想跑路的,要怎么除掉……
一系列的重要策略,他都整理在案,准备向新总督汇报了。
他已经不顾一切了,不管会不会得罪他人。在他的人生之中,他只会认真工作这一招,让他去搞阿谀奉承、胡编骗人,他不是不想,但是不会啊,做得不如别人好,那还不如坚持在自己的风格上,希望新来的这位总督,是看重这些的。
要是不行……反正都要完蛋了。
但是,他本来预想中的,是跟新总督能有单独会面的机会。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那位顾总督,将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然后让人挨个上台,说自己是谁,干什么工作的,对顾总督提的‘打好名盐城决战’的要求,能够做到什么贡献。
伊兹拉·胡德能理解,顾总督没有那么多时间耗着了,‘菲诺市’预估在四个月后就会抵达名盐城,他不可能在四个月的时间里,跟名盐城内的这些本土官僚玩政治斗争。他就是在用这种公开的方式,要求这些人,公开的做出政治承诺。
然而……他就尬住了。
他没有什么政治承诺可以做。
他不像是前面上台的那些人,可以说出自己能提供多少人力、提供多少资源、做出多少贡献。他只是个官僚,而且还是个被架空的。他能提供的,就只有自己,就只有一腔热血,就只有自己的工作能力。
他所准备的东西,也都在这些方面。更别说,他准备的材料里面,里面关于怎么分化拉拢、打压利益集团,有些人肯定不可信,一定要除掉这些话,要怎么在公开场合说?
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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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想出来什么主意,就已经轮到他了。
他脑袋一片空白的站上台。
望着下面一众‘同僚’,以及面带微笑的顾总督,胡德深吸了一口气。
去他妈的!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还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干什么?
打不赢名盐城保卫战,大家全都得死!
争不过这一口气,他也早晚要被这些利益集团弄死!
大家早就是不共戴天生死仇敌,没有退路了。为了名盐城,为了他自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他开始了。
他所讲述的内容,跟他所准备的东西,没有差别。
他能够清晰的看到,下面这些人的表情。
那些权贵们、大人物们,一开始在听他讲什么调动人力物力,战时机制的确立方案的时候,还是以一个不屑的态度来看的。
他仿佛听到了一句话:“没有我们,你那些计划全都是空中楼阁,一个都实现不了。”
他心中怒意满满。
他开始讲述到了关键部分。
如何确保战时机制的方案能够实行?
然后,他开始点名。
可以合作者,可以拉拢者,心怀鬼胎者,需要打压者。而最为严重的,是一些已经准备好出逃的人……这些人具体是谁,他们会怎么做,他都说得清清楚楚。
甚至,他还做了一些临场发挥。
刚刚不是有很多人,在台上慷慨激昂,向总督大人做出了一系列的承诺吗?
伊兹拉·胡德无情的拆穿了很多人。
有些家伙,根本没想着履行承诺。他们的车队,已经准备好了,名盐城的禁卫军之中也有他们人,或者是被买通了。他们很快会乘坐着车辆,带着他们的一部分的财富,离开名盐城,去往其他巢都。
尽管他们带不走全部的东西,但哪怕就是他们这些人走了,缺失了这部分的影响力,很多东西就没有办法执行下去。
听到这些,下面的人们可就坐不住了。
你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污蔑!这是彻底的污蔑!”
“他在信口开河!他在打压异己!”
“总督大人,请您相信我们的忠诚!”
下面的人们,堪称群情激奋,怒吼的声音,甚至一度大到让胡德的讲话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
冷汗在胡德的额头上出现,面对那一双双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目光,尤其是这些目光还都属于一个个大人物,他当然会感到害怕。
但是,他的心中同时还升起了一股快感。
过去几年以来,逐渐被架空,被不断攻讦的仇怨;过去几十年以来,只能依靠上司撑腰,办事处处受到掣肘的憋屈;他整个人生以来,见识过的一切丑恶……在此刻,都得到了莫大的发泄。
就算是最后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成,能见到这些权贵们在此刻丑态毕露,也算是报复了。
而就在下一刻,耳边一切嘈杂声,都戛然而止。
一股神秘的力量,笼罩了整个会场,除了喘息声,再无其他音讯。
只有那位看起来还很年轻的新总督的声音,在会场内响起。
“你继续说。”
胡德看向顾总督,只见到了一抹微笑,一如他最开始见到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定了定神,继续了自己的讲述。
完毕之后,只听顾航轻轻的拍着手掌:“伊兹拉·胡德市长,我觉得伱讲述的计划很好,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好的。在宴会之后,请你留下来,我们需要再仔细的深入聊一下。要打赢这场保卫名盐城的战争,结束数年以来笼罩在科罗嘉上的最大灾难,我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
“还有其他人,也请你们不要慌张。我相信所有人对帝国的忠诚,对总督的忠诚。但是,毕竟我还不了解你们。只要你们能够依照今天你们所说的做,就已经算是向我证明了你们的忠诚。至于胡德市长,我希望你能够按照你今天说的策略,完善我们的战前准备,监督在场的人们,是不是真的履行了他们的承诺。”
听到这里,伊兹拉·胡德终于把心放回去了!
……
宴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在总督府内,陪着新总督用过了早餐之后,胡德拖着疲惫的身体,但却兴奋的心情,坐上了返回家中的车辆。
在车上,他还都在回想,在宴会结束后,与总督彻夜深聊的话题。
在单独面谈的环境中,他的言辞更为大胆而犀利了。在总督的鼓励之下,有些他以前不敢说,或者说了也没有用根本实行不了的东西,他都说了出来。
而这些,也都得到了总督的支持。
接触尚少,但他现在几乎确认,这位年轻的总督阁下,确实就是怀着拯救科罗嘉的目标而来的。
他也愿意在其中贡献自己的力量。
而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玻璃车窗碎裂的声音。一阵炽烈的风,从他的面上划过,他感觉到了鼻子上,有剧烈的灼痛感传来。
“有狙击手!”旁边的保镖大喊着摁下了他的头。
后知后觉的他,这才知晓,他遭遇到了暗杀。刚刚有一道激光,穿透了车窗,从他的鼻尖划过。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的脑袋就要被激光枪烧掉了。
然而,躲在车里也并不安全。
他的车,做了防弹处理,然而对于刺杀者手中的高性能激光枪来说,仍旧是可以穿透的目标。
几道光束打来,他的保镖的胸口被穿了个大洞;他的左腿在一阵灼痛后变得毫无知觉。
他清醒了过来。
我就要死了吗?
那些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可再接下来,他听到了密集的枪声。
再无光束向他的车打来。
他强忍着剧痛与恐惧,抬起头,向车窗外望了一眼。
只见一队穿着外骨骼战斗服的战士,在他的车窗外行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