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田媛拖着又软又麻的长腿,想要下榻,口中喃喃着:“相公,雀金绣的第一批雀金线已经捻出来了,这两日正是要绣织的要紧时候,妾身得去看着,不能出半点毛病。”
她才挺起身,却看到自家郎君跑到榻前,双手抵着她身子,轻轻一压,把她压回了塌上。
田媛愕然了下,心底好笑,只觉自家郎君这动作和个调皮捣蛋的小娃子似的,于是躺在塌上道:“相公莫要胡闹了。”
李玄正色道:“不是胡闹,今日你就在家中,布庄耽搁两天便耽搁两天。”
田媛妙目眨动,和郎君对视,口里疑惑问:“那疫病...”
李玄点了点头,道:“很严重,而且...我根本还没想明白它可以怎么传播。”
田媛道:“妾身也了解一些,往日瘟疫乃是人传人,只需将病人单独隔开,便不会影响到他人,而若病人死了,付之一炬便算是清了。”
李玄道:“那是正常的瘟疫。”
田媛唇儿一翘,笑道:“那哪还有个不正常的哩?”
李玄想起那恐怖的上位妖魔威压;想起那行如百丈横空赤色大蟒、却根本看不清本相的妖魔;想起二修秘武武者也如普通人般惨死当场的模样,沉声道:“这次的便很不正常。”
田媛忽地抿唇,一双干净的眼睛安静看向李玄,正色道:“相公可以告诉妾身,可以相信妾身...妾身是相公的枕边人,自是比谁都希望相公好。”
李玄道:“这次瘟疫是妖魔带来的。”
想了想,他又强调了一下:“是大妖魔。”
田媛抬手,牵住了李玄搁放在塌边的手,双手轻轻覆合,柔声道:“相公...”
李玄奇道:“怎么了?”
田媛双颊显着小梨涡,口中道:“觉着相公好像人间仙人似的,什么都知道,便连妖魔鬼神之事,也通得一二。”
李玄笑道:“那你可得给我这个仙人多养两个胖小子。”
田媛呼吸急促,道:“我要和相公好,要给相公养大胖小子。”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田媛缓下春心,又道:“既然是大妖魔带来的瘟疫,公公跑去半天峡封路,会不会出事呢?那路封得住吗?”
李玄露出思索之色。
他发现自己还是缺乏应对这种突发事件的经验。
或许仅仅牵涉到他一人的事,他能处理的很好,但这种需要别人配合,且涉及到组织的事,他就不怎么行了。
他让老爹去封路,是因为他觉得那边必须封一下。
可之后呢?
他没有深思。
因为,如果是他自己去封路,他完全会见机行事,根本不会出问题。
可问题恰恰在此,他不会出问题,是因为他身藏绝学,暗怀妖术,但别人却未必不会。
那妖魔如此恐怖,就算是魏瑶过去,也不顶用。
这就和他讨价还价似的。他还价的水平简直就是一个“渣”,但他相信,若是让自家塌上的小娘子去还价,怕不是能把人家的真成本价给砍出来。
田媛见他沉默,轻声道:“若真是大妖魔所为,相公...要不,直接封城?
妾身在田家发现了隐秘粮仓,若是散了,也够全县吃上半年。
这半年里,总归能看清局势。
若真就不行了,那么......”
她脸上露出果决之色,“弃车保帅,县子不管,将粮食集中,保我李家,这便是又可保上年余。
相公若是决定了,便赶紧去将公公唤回。
封城之事,妾身自来操办。”
李玄思绪落定,道了声:“就依娘子所言。”
说着,他便转身冲出了屋子,从马厩牵了匹骏马,一跃而上,扬长而去。
屋里,田媛出神地看着他洒然而去的身影,数息后,才匆匆起身。
妖魔这個词,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陌生,毕竟...田家商会走南闯北,也曾听说过一些妖魔传闻。
但是,相公竟然确切地知道这瘟疫是妖魔引起的,而且还强调是大妖魔,相公...可真是有本事。
田媛想着,也迅速起身,不顾腿腰酸软,快速穿好衣裙,往外而去。
如今雄山县,李家一手遮天。
这城,李家要封,自是封得。
...
...
峡谷中,人头越发攒动,相行接踵。
东南风带着炎热的阳光,鼓动叶浪,掠起尘沙...
而远处,百花府城城东,距离东城门一日多行程的路道上。
行走在逃难的人群中,
某个中年男子正昏昏沉沉地走着。
忽地,这男子眼前一黑,往前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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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扑倒,旁边顿时有好心人去扶。
“没事吧?”
“有点...头晕,没事...”那倒地男子扶额道。
两人往周边一看,却发现两人周边空了一大块。
他们被孤立了!
那男子似乎是个知道城中事情的人,此时笑着喊道:“大家,没事的,这疫病发作很快,尸体其实也早被城中衙役给烧了。
我们已经离开府城一天多了,若我们中有人有疫病,那早就该发作了,既到现在,那大家都是没染上疫病的。
没事的,不必担...咳咳咳...咳咳咳!!”
话还未落,一连串的咳嗽忽地涌上来。
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捂嘴,却陡然察觉脖颈处奇痒无比。
旁边那人惊恐地看着他,然后忽地发出一声惨叫,如避瘟神般快速逃开。
那人摸了摸脖颈,却只摸到了一块儿肉嘟嘟的发烫的畸形肿块儿...
...
从百花府到雄山县,正常行路,其实有三天半的路程。
而相同的情景,正在这条路上的任何地方出现。
明明这疫病发作极快,按理来说,发病越快,致死率越高的瘟疫传染性便应该越低。
可是,此时此刻,这个道理却在被颠覆。
就算是成功逃出了府城的人,还是在不断地染疫,莫名其妙地染疫,不停死去...就好像是恶鬼从那座正在死亡的城里飞出,随风远远追赶着这些妄图逃跑的人,要将他们的生命肆意收割。
...
...
当李玄来到半天峡前时,三重拒马栏后已经显得相当不对劲了。
午后的峡谷里,正传来各色嘶吼,好像是恶鬼在狞笑。
李老爷瑟缩地握着一把剑,就差赶紧跨马逃跑了。
见到儿子来了,李老爷才急忙喊了声:“玄儿!”
高处,魏瑶也俯瞰向李玄,她手里正抓着把大弓,一侧放了几筒箭,而其中两筒已被射光。
很显然,对面的流民已经试图过冲击,但被魏瑶用箭给远远逼退了。
李玄朝她招招手。
魏瑶宛如飞天鹞子般轻灵地在几块巨岩般扑棱棱地落了几下,便落到了李玄面前,还没发问,就看到李玄递手过来。
她接过手。
李玄一拉,将她拉上马来,一前一后地贴近坐着。
魏瑶宛如触电般,紧缩起臀儿,想往前挪一挪。
李玄勾住她的腰肢,不让她乱动,又朝李老爹喊道:“爹,你先回城,儿子在这里看着。”
李老爷正欲说什么,李玄对他眨眨眼。
李老爷秒懂,不再问,道了声:“儿子小心啊。”
然后便撤了。
李老爷撤了小半盏茶时间后,峡谷另一边的蠢蠢欲动越发激烈,一群难民又打算冲击最外围的拒马栏了。
可李家武师和衙役却持弓死死对着。
李玄召了这里领头的武师和都头过来,小声地吩咐了几句:“准备撤,快速上马,撤入城中。”
领头武师和都头纷纷点头。
在再一次逼退了冲击的难民后,众人忽地上马,然后物资什么的也不要了,转身策马就跑。
难民立刻冲过拒马栏,但他们挤作一团,自是跟不上。
众人一口气撤回了城中。
四方城门紧闭。
雄山县,封城!
...
...
数日后。
林间小道,黄沙路道,峡谷砾石道,各处道上...一具具干尸或是死透,或是还在挣扎。
从前有公子小姐踏青,有牛车铃儿叮当响的路道,如今已俨然成了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流民飞驰着,扑向雄山县,但雄山县却死闭城门,于是又折转往北,奔着赤月县去了。
还有的,则是越过雄山县,往郊外的诸多小村子而去...
晴空万里,有乌鸦怪叫着盘旋。
那盘旋终究落定,停在了一具开始腐烂的干尸前,用漆黑的尖喙往下一啄又一啄,吃着这免费的盛宴...
半日后,已经飞远的乌鸦却不知怎的,忽地在半空中疯狂地扭动起身子。
雄山县里,有娃娃好奇地指着半空,喊道:“娘,那只鸟好像在跳舞。”
其母跟着去看。
果然,那乌鸦在半空宛如个黑色的舞者,“搔首弄姿”,要多古怪有多古怪,然后忽地“啪”一下,从空而降,落在了闹市的......街头。
风一吹,从乌鸦身上带动起微不可查的病疫气息,往周边弥漫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