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官中学的琴房大楼在图书馆和宿舍之间,和图书馆一样属于偏现代的建筑,就像是个玻璃做成的一行琴键坐落在校内的人工湖——“青渊湖”畔,它的外墙是黑白两色的玻璃,如同黑白键,当青渊湖中央的音乐喷泉响起时,这些玻璃琴键也会跟随音乐发光,仿佛有人在建筑之上弹奏乐曲。
林怀恩提前了几分钟到琴房大楼门口等候,饭点时间,这里空无一人,湖边的垂柳随风摇晃,空旷的湖面上回荡着远处传来的学生们追逐打闹的笑声。
他手中拿着笔记本,站在台阶上遥看着一只蜘蛛在芦苇上织网,不过是一阵风吹过来,芦苇随风摆动,那网便烟消云散。然而那蜘蛛却不气馁,又从细长的芦苇杆上爬了上来,孜孜不倦的又开始在其间移动,试图用蛛丝,在几根芦苇间勾勒出银亮的居所。
“真是个笨蛋蜘蛛。”林怀恩心想,“可......好像,人也经常建筑一碰就碎的沙堡?”
“嗨~”
林怀恩早就听到了脚步声,他一直没有回头,直到徐睿仪如悄然而至的黄鹂,发出悦耳的呼唤,他才装作自然而然的模样回头。
必须谨遵母亲大人的教诲,越是喜欢的东西,越是需要保持距离。
昨天夜里,他仔细斟酌了一晚,正如母亲所言:过度的远离,会让你身心疲惫。过度的沉溺,会让你成为喜欢之物的俘虏。只有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你才能从容不迫的欣赏它。就如同一座辉煌美丽的建筑,隔得太近你只能看到沾满灰尘的墙壁,离的太远你就只能看到朦胧模糊的轮廓。
念叨着这样的哲思,他睡了一晚,早上再看见徐睿仪,心境竟平和了许多。想要靠近徐睿仪的想法没有消退,但似乎可以控制住了,不像昨天那样,如同坐过山车般激烈起伏。
林怀恩突然意识到,人的情绪也能被套上枷锁。也难怪寺庙里的和尚要每天念经,就是不知道外婆念经又是为了什么?
此时徐睿仪正站在他背后的台阶上背着手,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好奇的问:“你在看什么?”
“一只蜘蛛。”林怀恩指了指湖边的芦苇,“它在芦苇上面结网。”
“蜘蛛?”徐睿仪用手搭起凉棚,遮挡住正午的阳光,仔细的寻找了一番,大概是什么都没找到,她侧头看向林怀恩,“你是认真的吗?”
林怀恩错愕了一瞬,这才想起徐睿仪未必有他这么锐利的视觉,他眺望着那只仍在为了虚无的沙堡而忙碌的蜘蛛,耸了耸肩膀说:“好吧!你应该看不见它。”
“你视力多少?”
“你呢?你多少?”林怀恩反问。
“初中毕业体检是1.5啊!我们班的好多人都戴眼镜,我不用戴,算很好的了。”
“我3.0。”
“林怀恩,没想到你也会吹牛。”徐睿仪白了林怀恩一眼,“视力表最高只有2.0!别当我不知道。”
“那是普通视力表,还有超视力检测表,最高可以达到3.0。”林怀恩的言下之意是我是3.0,那是因为即便是超视力检测表也只有3.0。
“你测过?”
“我最近自己测了一下。”
“切~”徐睿仪摇头,“自己测的不算数。”
“不算数就不算数。”林怀恩克制住自己想要向徐睿仪证明什么的心情,强硬的推远了自己和徐睿仪之间的距离,他在靠近徐睿仪的直觉暴动中,强行转身朝琴房里走,心中念叨着:不要做情绪的奴隶,要做情绪的主人。于是他故作平静的说,“我们别耽误时间,先去琴房吧!等人多了,被看见了不好。”
徐睿仪在林怀恩经过自己身旁时,背着手转身,和他并肩而行,但保持着手臂长的距离。
很快两个人就走出了阳光的笼罩,进入了琴房大楼浓重的阴影中,空气一下就凉爽起来。
徐睿仪将一直拿在手上的雀巢咖啡递给了林怀恩,“给~”
林怀恩低头看了眼被青葱般手指握着的咖啡瓶,先是说了声“谢谢”,随后说道:“我不......”
徐睿仪打断了林怀恩,“别什么都拒绝,这会让人觉得过于刻意。”
“刻意什么?”林怀恩问。
徐睿仪指了指自己,“刻意引起我的注意。”
林怀恩也不知道自己是沉默了几秒,还是无语了几秒,总之,他抬手接过了徐睿仪手中的咖啡,直视着徐睿仪的眼睛,诚恳的说道:“如果引起了你误会,我抱歉。”
徐睿仪嘟了嘟嘴,没好气的说:“干嘛这么有素质的模样?你们这些‘ABC’不是都咋咋呼呼的,都跟街头RAP一样?”
林怀恩没想到有素质也算鸡蛋里的骨头,他平时也最不喜欢别人说他是‘ABC’或者‘香蕉人’,他稍微皱了皱眉头,同样没好气的说:“谁说我是‘ABC’了?你帮我交的250块退籍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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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睿仪也没想到看上去软软糯糯斯斯文文的林怀恩会反唇相讥,巧笑倩兮的看向林怀恩,“那应该叫你这样的什么人?小留子?”
“你不也在韩国学习过吗?那我该叫你什么?韩留?”林怀恩说完这些话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冲动了,他心想:也不能把徐睿仪推的太远,推的太远就无法好好观察她了。也许重点得拉扯?在拉扯中掌握合适的距离?
“我又不是去读书的,和留子扯不上关系。”徐睿仪咳嗽了一声,话锋一转说道,“我妈妈说的那些话你可别信,我可不是因为吃不了苦跑的,更没有哭。”
“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林怀恩直白的回答道。
徐睿仪没有客套的说什么“那就谢谢”之类的话,而是转移了话题问道:“我们选那间?”
林怀恩在东官有一间独属于他的琴房,这是整个东官琴房最大的一间,里面摆放着东官国际唯一的一架斯坦威大三角,这架钢琴师林若卿捐赠的。
不过要在林怀恩毕业之后,这架钢琴才会彻底属于东官国际。在他没有毕业之前,都归林怀恩一个使用。
摆放着那架斯坦威大三角的琴房在三楼独间,那里视角独美,可以俯瞰整片“青渊湖”。但林怀恩使用它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喜欢弹钢琴,但并不喜欢钢琴技巧的练习,因为他喜欢的曲子难度都不高,即便是他热衷的爵士钢琴,和那些古典钢琴名曲在炫技方面比起来也就是入门级别。
可林怀恩对那些刻板的、机械的、对精准度要求极高的古典钢琴练习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虽然他知道这是通向弹奏自由的阶梯,就像拼搭乐高,你得在熟练的使用无数张图纸,完成无数次重复的拼搭之后,才有能力凭想象创造复杂的造物。
所以林怀恩虽然不喜欢,却还是能坚持下去,他对如何坚持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有自己的一套心得,那就是把每一个基础的元素,想象成一块基础的乐高积木。
比如爵士钢琴中最常用的大七和弦是由大调音阶中的第1、3、5、7,4个音构成的,那么他就会想象成自己手中有最基础的1X1砖,3X3砖和5X5砖,以及7X7砖,用音乐的方式将这些砖块逾越常规,用“非法拼搭”的方式拼接起来,时常会得到超常规的部件。
就像是“大七和弦”就能利用“非法拼搭”拼凑成一个弧形砖,再做72块弧形砖,就能凑成一个半圆,再加72块,就变成了一个圆。
所以林怀恩能够坚持不懈的练习巴赫,就是幻想自己在玩俄罗斯方块,用巴赫那严谨的、规整的曲调,拼成一个规规矩矩的方块。
不过徐睿仪在,他没打算使用那间琴房,那间琴房不算是秘密,却是通向他的门,不管是徐睿仪还是谁,没有自己想要打开那扇门,林怀恩都不会主动为任何人打开。
这种习惯源自何时?大概是因为小学时所产生的心里阴影,具体哪一天,他不记得了,只记得同桌的那个叫丹尼尔的金发妹不知道为什么在哭。说到丹尼尔他的印象又变得深刻,她留着一头漂亮的绵羊卷,眼睛又大又蓝,小脸粉嘟嘟的,长的就像是壁画上的“小天使”,她一哭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他也不能例外,于是他怯生生的把自己好不容易拼好的匹诺曹乐高递给了她,想要逗她开心。没想到丹尼尔泪眼朦胧的看了一眼,就把乐高拍在了地上,碎成了无数的零件。
同时碎掉的还有林怀恩的心。
倒不是他对丹尼尔有很强的好感,单纯的就是为他花了好几个小时拼成的匹诺曹而伤心。
可又能怪谁呢?
妈妈说出了错首先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那就只能怪自己主动?
所以只要不主动,就不会犯错。
至少可以降低不少犯错的概率,林怀恩心想。
“随便哪间都可以。”他望向了走廊尽头的那间说,“那间吧?距离后门近,等下好离开一点。”
“你害怕我害怕被人看见我和你在一起?”
徐睿仪转头看向林怀恩,那双水润的杏眼中闪动着促狭的光,像是阳光下的晶莹琥珀。就是不知道那其中封印的是谁的精美尸体。
林怀恩如尸体般沉默,不说话就是默认。
徐睿仪挥手“切”了一声,“那你也太小看我徐睿仪了。”她又转身冲林怀恩眨了眨眼睛,“不过说实话,不要被其他人看到对你好,省得你被人肉。”
林怀恩觉得徐睿仪的心思太难琢磨,说话也一套一套的,不过语言会欺骗人,行动却不会,“哪选那间吗?”
“可以啊。”徐睿仪说,“我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