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黑色的电子望远镜,我不禁哑然。
刚才听说祝拾在暗中为我费心费力那么多,却还是被陆游巡绕开,我其实是对于陆游巡有些意见的。当然,我很清楚陆游巡只是善尽职责,他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这是我私人情绪的问题。
只是现在一看到这个东西,那些情绪就顿时被冲散,变成了对于陆游巡和祝拾的无语。
陆游巡好歹是个擅长各种占卜和调查系法术的猎魔人,最后居然是使用电子望远镜窥探到了我的秘密,真是反差到令人大跌眼镜。而祝拾做了那么多防范,又是防范读取土地记忆又是防范占卜法术,到头来居然是忽略了这么个物件。
我也无法说他们的不是,因为我自己也压根儿没想到这里会冒出来个望远镜。
「所以说……我们在战斗的时候,你就在远处用这个东西看着我们?」我问。
「是的。职责所在,希望你不要介意。」陆游巡先是幽默一笑,然后说,「也不要怪罪祝拾办事不力,并不是她不了解现代科技,而是她对于超凡主义者有着刻板印象,以为我们鄙视现代科技。我们之中确实有很多鄙视科技的人,但那只是他们愚蠢,不能以偏概全。」
「超凡主义?」
「祝拾应该对你描述过我所处的山头吧。」他说,「超凡主义,就是对于我们思想的统称。我所处的山头,也被称呼为超凡主义山头。」
「你曾经把猎魔人称呼为修士,那也是你们超凡主义的叫法?」我问。
「不错。」他沉吟片刻后说,「庄成,在最初接触猎魔人的时候,你是否有感受到过困惑,为什么罗山会把拥有特殊力量的人们统称为"猎魔人"?」
这个问题我一开始确实有思考过。
如果只是拥有特殊力量,将其称呼为「特殊能力者」才更加贴切。而「猎魔人」这个名词是具有能动性的。如果一个人的力量与战斗无缘,本身也没有与怪异战斗的愿望,更没有与怪异战斗的经历,那么将其称呼为猎魔人显然很不贴切。
罗山甚至会直接把使用特殊力量作恶的人称呼为「堕落猎魔人」,而不是其他更加符合对方实际作为的称呼。假设我在十四岁觉醒超能力以后直接就去为非作歹,也同样会被定义为堕落猎魔人——明明我从来都没有做过猎魔人。
我对此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是为了"定性"吧。」我说。
「正是如此。」陆游巡赞同地说。
小时候,有的孩子会给自己讨厌的同龄人起绰号,并且号召其他人一起喊。这固然是一种幼稚的行为,但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起绰号」也具有不容小觑的威力。因为给指定的事物冠名,这其实是一种权力行为,也是一种定性行为。
给严肃的对象冠以滑稽的称呼,对象的严肃性就会被消解,反之亦然。在实际生活中,这种现象屡见不鲜。如果一个具有猎杀魔物之力的人被冠名为猎魔人,那么周围人都会慢慢地觉得,这个人去猎杀魔物简直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就算他本身没有猎杀魔物的想法,也没有猎杀魔物的经历,社会也会认为这个人既然被称呼为猎魔人,那么天生就应该肩负猎杀魔物的义务。就连这个人自己也会无意识地产生类似的想法,会为自己不去尽责而惭愧,或者索性承认自己就是个自私之人。
实际上是否有着战斗的力量和是否应该投身于战斗完全就是两码事,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没必要惭愧或者觉得自己自私,那是后天赋予的意识形态。
而那些力量本身就不适合战斗的人,说不定也是被认为能够在后方发挥出支援价值,而被这场定义活动给卷入了。
这种现象令我联想到了自己在过去接触到的神秘学知识。在神秘学的世界,名字是具有力量的,正确的名字甚至足以决定对方的命运。
纵使只是从心理层面上来看,「猎魔人」这个名字也的确是为这个群体施加了「命运之力」。但不是以神秘的形式,而是以意识形态的形式。并不是说神秘学是在拿心理学故弄玄虚。就好像在古代,风水也不全是玄之又玄,某些正儿八经的建筑学问也被归类为风水的领域。而很久以前,部分涉及到意识形态的学问最初也是神秘学的疆域。
不过考虑到怪异之物的存在,搞不好「起名」这种行为真的会涉及到所谓的命运之力。
「形式是非常重要的,很多自诩务实的人会看不起形式,殊不知形式在人类的历史上发挥了何等恢弘的威能。名以出信,信以守器。惟器与名不可假人啊。」陆游巡先是感叹,然后说了下去,「超凡主义的诉求之一,就是把"猎魔人"变成"修士"。以后我们不再是天生就应该处理怪异的群体,而是自由自在的强者。」
「那么处理怪异的工作呢?」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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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会继续做。」他说,「但是这项工作不再是理所当然的付出。自古以来,国家就把罗山当成是理所当然应该冒着巨大风险处理怪异的组织。这种想法是扭曲的,我们必须将其矫正。」
到这里为止,他所说的话其实都没有令我产生反感。很多时候人们说力量越大责任越大,这里面的力量指的是人的社会权力。个人在群体的支持下得到权力,就应该自觉维护群体。而这套道理如果生搬硬套到猎魔人这种「超级个体」身上,就会出现种种矛盾。
问题在于之后。
「所以,作为处理怪异的回报,你们超凡主义认为自己应该成为这个国家的神明?」我问。
「既然要我们承担责任,那就应该交出对应的权力,这难道不合理吗?」陆游巡反问。
「我不知道与怪异战斗的责任与奴役普通人的权力是否对等,我缺乏那方面的知识。但是如果这件事情真的那么合理,为什么历史上的罗山就没有那么做呢?」我有意说,「这里面应该有着某种至关紧要的道理吧。」
「没有道理。」他毫不犹豫地说,「过去的罗山之所以没有选择统治人间,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而已。我并不是说他们愚蠢或者疯癫,而是有着某种外部的力量,使得他们无法去那么思考。
「那或许是一种集体催眠,又或许是其他不可思议的现象。总而言之,那股力量非常强大,就连历代的大无常们都为其所影响,以至于把本应该是"修士"的我们定义为了"猎魔人",并且禁止我们向世俗公开自己的存在,也禁止我们登上历史的舞台。我们也不知为何对于这种命令毫无质疑,一直持续到了这个时代。
「而如今,那股力量已经消散。我们应该取回自己真正的称谓,并且回归自己应有的位置。」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还没有行动起来呢?」我问,「听祝拾的说法,早在三年前,那股力量就已经消散,但是你们到现在都没有对社会施加自己的影响力,这是为什么?」
类似的问题,我也问过祝拾。祝拾将其归咎为「罗山内部意见有分歧」,但是我认为这个理由还不够充分。况且说到底,祝拾不像是关心罗山政治风云的类型,她很可能有着很多没有关注到的信息。
而陆游巡则截然相反,他显然是个讲究「主义」和「山头」的类型,且处于和祝拾完全不同的立场,有着不一样的视角,能够看到不一样的事物。
我对于「主义」和「山头」不感
兴趣,对于「谜团」倒是很感兴趣。
陆游巡沉声道:「因为我们在警惕"神印"。」
神印?
听到这个名字,我顿时一个激灵。
「神印是什么?」我立即问。
「这是罗山之中少数人对于那股力量的源头的代称。」陆游巡解释,「关于那股影响罗山,使其无法登上历史舞台的力量到底是什么,罗山内部众说纷纭。其中一种小众的假设,就是认为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存在一种名为"神印"的神器,这件神器能够实现任何愿望。
「这个假设认为在很久以前,有个人类得到了"神印",他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对着"神印"许下了未知的愿望。
「这个愿望波及了全世界,使得普通人成为世界的主角,而我们修士则只能退居其次,在幕后的世界隐秘活动。」
我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面的神印碎片,然后试探地问:「你相信这个假设?」
「其实我很难相信有那种神器存在。我尽管不敢自称博览群书,却也有刻苦学习过。如果真的存在那种神器,为什么我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呢?」他摇头,「只是我上面的人跟我闲聊过这个只有少数人当回事儿的荒唐假设,所以我也跟着那么称呼而已。」
也就是说,虽然他刚才说「我们在警惕"神印"」,但其实这个「我们」里面的大多数人都不相信,甚至都不知道神印的存在,他只是捡了个方便的代称,用来称呼那股力量的源头而已。
但是我知道,神印是真实存在的。
仅仅是神印的碎片,就能够把我,把叛变的大无常,把末日世界的生存者,把身份未知的一号卷入到那个神秘莫测的迷雾梦境里面。这种超越空间,甚至是连时间都超越的事物,说不定真的有着足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力量。
之所以说是「说不定」,是因为话题的规模太大了。那可是足以左右人类史的超级现象,我怀里的小小碎片,在其完璧的状态下真的有着那般神威吗?我对此依旧难以坚信不疑。
「所以,你们超凡主义是认为……神印之主依旧活着,如果罗山轻举妄动,神印之主就会出手?」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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