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紫色,靛蓝色和微微的白光透过舷窗照射了进来,将行政院内的一些无人长桌照得十分诡谲,阶梯式的构造让这些桌子哪怕没有人也看上去十分威严。
它们是多余的桌子,因为极限战士只有十个连长。但罗伯特·基里曼的设计总是具备一种古怪的高瞻远瞩,这件事已经被多次证明过,原体的智慧总是会在细枝末节处给所有人帮助。
如果要举一个最近的例子,那么,就是他对于天鹰式的改进。
当他宣布这件事的时候,铸造世界康诺上的那些机械神甫们都认为根本没有这种必要,直到罗伯特·基里曼亲自前去,并将一份设计图拍在他们首席的桌子上。
其实,改进型号相较于普通型号本质上其实没有改动多少,无非只是增加一些能源管线,强化装甲板,优化排气,并且改变人工肌肉的排序方式以增加出力。
然而,就是这么几个小小的改动,便让阿斯塔特们在面对虫潮时的存活率上升了六个百分点。
战团内的长者们常说,哪怕是原体的近卫,恐怕也不能理解他到底在思考些什么。此事说来悲哀,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事实是,罗伯特·基里曼的思维哪怕对他的子嗣们来说,也是一种无法理解的事物。
若要尝试理解,便只能被毒害。
对于一艘荣光女王级别的战舰来说,前者还可暂时无视,后者却是最难以忍受的事情。从引擎的维护到护盾的检查功能,再到火炮甲板上那些时刻渴望着开火的饥渴机魂
每一個地方都需要人,而且最好是经过训练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的工人。
纵观整个战团,也只有第十连的军官们会和这些新血如此熟稔,而在战争中,新兵总是会死伤惨重。哪怕是阿斯塔特,也无法逃脱这种战争规律
唯一的好处在于,第十连和其他连队一样,在各个星球上都拥有预备役可以随时调用。
几乎每个连长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二连长埃基斯认为康诺较远,不适合在当下的局面中作为一个临时停靠点使用。
这些在当地军事学院以及少数老兵的教导中得到了完全成长的‘新兵’可以随时正式进入战团,投身进战争之中。但他们是紧急时刻才会被启用的力量,不到万不得已,各大连队不会召集他们。
他的表情很严肃,这份严肃由多种因素共同构成。比如船体受损,又比如船员减少导致大量的工作岗位无人可用。
“我们要停靠检修。”不可征服之烈阳缓缓开口.
在文件堆和十几块数据板的包围下,他对着他的兄弟们与原体说出了这句话。
那是六连长马西姆斯·埃帕瑟斯,他的连队在暴动中没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这件事让他最近非常阴沉。对于阿斯塔特们来说,没能在战斗中承担起责任是非常严重的耻辱。
五连长卡兹尔表示了反对,他认为距离并非重点,当务之急是让马库拉格之耀完全恢复,而且康诺的资源会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很有用处。
帝国内有些人甚至觉得他们都并非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又一个复制品,是基因原体的劣化版本,由他本人亲自操纵。
他们的声音在行政院内回荡不休,像是安德芒春天时隐藏在云层中的雷电那样沉闷。这种压迫感让伊代奥斯的皮肤感到了一种冷意。
“安德芒可以成为一个选择。”伊代奥斯沉思着说道。
他的话得到了广泛赞同,三连长杰努斯·阿迪亚斯,八连长莱多·阿修斯和九连长西农都在第一时间表达了赞同,于是此事开始迅速地被提上桌前进行讨论。
他正在思考另一件事,但这并不妨碍他回答一连长的话。他们——阿斯塔特们——本就承载了原体之血,因此他们拥有罗伯特·基里曼的这种天赋完全不足为奇。
十连长安提洛库斯附和了他的观点,只是多少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伊代奥斯观察着他,很快便得出了结论——十连长在为那些逝去的新兵感到悲伤。
“安德芒我更愿意选择康诺。”另一个声音说。
要知道,第六连是装甲连,众所周知,常年和那些强大的战争机械打交道的人脾气通常都不会太好。而马西姆斯的脾气哪怕在最为暴躁的极限战士中也能占据一席之地。
不过,他仍然能够保持冷静,伊代奥斯非常庆幸此事。
他察觉到了,战争在召唤。这些天来,寒冷已经无数次地侵袭过他,坐在角落沉默不语的拉兹利翁曾经说这是一种罕见的灵能天赋,他当时的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
卡在原体那双散发着白色光辉眼眸中的东西,是一种足以反过来侵蚀他本人的沉重压力。就连他也会在这种重压下衰老,疲惫,甚至是在梦中怒号
那么,他们又凭什么能够接受呢?
这种说法很亵渎,却在那些没有见过原体的世界内大为流行。人们宁肯相信这些穿戴着相似盔甲的巨人实际上并不是人,也不愿意将他们看做单独的个体。
伊代奥斯安静地坐在原地,以一种疏离的角度观察着他的兄弟们,看着他们像是最粗俗的巢都黑帮那样相互争吵,又像是宫廷中最优雅的贵族那样互相道歉。
而伊代奥斯知道,自己没有灵能天赋。这不过只是一种直觉,是一个人类在战争中破碎,又在战争中愈合后才能诞生出的直觉。
他的牙齿在发抖,皮肤冷到犹如赤身裸体地被扔进冰川之下,惨白的雪山压住了他,让他不得呼吸,不得见光,甚至不得思考.
战争要来了。伊代奥斯满怀愤怒地想。
他没有参与进讨论之中,他静静地坐在原地,等候着另一个疏离之人的发言。
那人名为罗伯特·基里曼,他双手抱胸,站在所有长桌的最前方,背靠一张广阔详尽的星图,表情异常平静。他身侧站着另一个人,此人在原体身边看上去非常不起眼,仿佛一个战团仆役。
基里曼一直等到声浪渐消才开口。
“我们去安德芒。”原体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和他从前截然不同。
他得到的全部的赞同,除了伊代奥斯,尽管他才是提出者。四连长以其双眼凝视着他的原体,心中忧虑已经化作某种海洋,将他本人拖入了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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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尔·洛哈尔斯不置可否地对他颔首。
——
但丁,或者说,路易斯·但丁将他的头盔摘了下来。
他洁白的脸上汗淋淋的,掺杂着硝烟与鲜血气味的夜风吹拂而来,把他束起又缠绕在脖颈上的战士辫吹得晃动不已。
这幅景象,让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身处巴卫二上的时候。可惜,那颗荒芜世界的一切都早已离他远去,留下的只是但丁,圣血天使的战团长但丁。
原体的近侍,圣吉列斯的右手,大天使的威严与利剑——一个同样被人们视作象征的存在。
太阳系的人们已经忘记但丁是个战士了,帝国其他疆域的人们更是没听过他的存在。或许从前有人知道,但现在已经逝去,时间足以埋葬一切。
他笑了笑,尖牙利齿探出嘴唇,显得有点狰狞,但他没有那种威胁之意,也并无任何饮血的渴望。
血渴早在和圣吉列斯为伴的多年中离他远去,但丁时刻保持着理智,尽管杀戮还是会让他的本能有所触动,但他已经能够控制它们了,就像他控制自己的剑。
他低头凝视自己手中的武器。
但丁看见一把绝对的凶器,它在很多年前带着嘉奖从银河的另一端飞行而来,从火蜥蜴们手中被交付于他。
他们的原体,伟大的伏尔甘听说了但丁在恶魔入侵中所做的事情,因此给了他奖赏。在官方辞令中,这是因为他以一人之力保护了那个要塞中的夜曲星铁匠们,但真实情况其实并非如此。
那群铁匠名义上是从夜曲星前来泰拉朝圣,可实际上,他们其实是伏尔甘的族人——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族人,一群拥有超凡脱俗技艺的铁匠。
他们以自己的双手和鲜血为代价将火龙之主的一件杰作交到了泰拉。
但丁不知道它是什么,实际上,他在战斗时候甚至不知道要塞内还有除他以外的活人存在因此,当这把巨斧被交给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是圣吉列斯劝说他收下。
在巨斧的斧面所散发出的莹莹蓝光中,但丁仰起头看向了天空。他看见一颗划过夜空的璀璨流星,它真的明亮如星辰,甚至足以照亮半个夜空。
而但丁知道,那不是流星,那是他的基因之父。圣吉列斯已经很多年没有飞过了,尽管人们都知道他可以飞行,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可以用肉体征服天空的存在,但他不再飞了。
但丁曾经在一次晚宴后询问原因。
“噢,这其实很简单,我的儿子。”圣吉列斯说。“人们渴望看到我飞翔,是因为这能为他们带来鼓舞。但我其实只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情,再者,我只会在两种情况下扇动我的羽翼。”
但丁记得自己当时沉默了很久才进行追问。
“第一种情况,是在战争结束以后。我经常这样做,我会飞上天空纵览全局,狂风会将鲜血从我的盔甲上撕扯下来,高阔的视野也会让我看见战场的一切。”
“我要知道有多少人因我的命令而死,我还要知道这些人在死前因他们自己的双手获取了何等荣耀。我发过誓,但丁,我会记住这一切。”
“活着是一件极其珍贵的礼物,我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无数人献出它,所以我必须慎重。可是,你也知道,就算你再怎样谨慎小心,在战争中,死亡也是不可避免之事”
“因此,我要飞翔,生者们会看见我,而当他们看见我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是圣吉列斯在哀悼死者。”
“第二种情况就很简单了——我为胜利而飞。如果这场战争需要我飞行,那么我就起飞。我会带着剑去找敌人,然后将其斩首,就这样简单。”
那么现在呢,父亲?
但丁看着那道流星逐渐离他远去,沉默地发问:现在,你也在为我们哀悼吗?
如果圣吉列斯听得见,他会回答。可他现在身处万米高空,呜呜的风声是他唯一能听见的事物。
几架雷鹰掠过他朝着战场另一处远去,云层之上的世界黑暗又寂寥,群星斑驳地挂在幕布之上。
由红泪号领衔的一支庞大舰队正停泊在外围轨道,没有接近,以此避免引发潮汐一类的自然灾害。从圣吉列斯的角度抬头凝望,它们几乎像是镜面中的巨大黑色阴影。
他看了眼自己的旗舰,随后便一头扎进云雾之中,朝下俯冲。潮湿的水滴结成了碎冰,挂在金甲的缝隙之中嘎吱作响。
圣吉列斯的金发飘扬,双眸亮如正午时分的太阳.他清晰地看见了一切。
被炮弹轰炸留下的弹坑,破碎的尸体,穿着简单护甲手拿光枪的卫兵,在不远处接受治疗的政委,冒着黑烟快要报废的运兵车,正在接受维修的坦克和忙碌着的车组人员。
离他们不远,是身穿陶钢的阿斯塔特们。他们刚刚打完一场血腥的战争,药剂师正在从死去兄弟的遗骸上收取基因种子。
对胜利的喜悦和对亡者的哀悼共存于他们之中,叛徒们的尸骸正在挖掘出的焚尸坑中接受钷素火焰的净化。恶魔们的血肉则早已化作以太精魄消散
是的,这就是战争的真相。荣誉是后天附加之物,在战争中没有荣誉可言,只有死者与侥幸活下来的人。
他们知晓自己为何而战,所以他们力战而亡。
圣吉列斯悲伤地看着这一切。
他再次飞翔了,而他并不为此感到喜悦,因为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这场战争结束了,可它不过只是一个号角罢了。
发生在这个农业世界上的一切都仅仅只是某种先兆,就像它本身一样,对这只舰队而言,它无足轻重,只是沿途路上的一个小小插曲。
甚至都不需要其他战团参与,圣血天使们便一马当先在十个小时内取得了胜利但是,这场胜利,只是开始。
圣吉列斯身体沉睡已久的战争本能正在苏醒,它告诉他,血腥的风暴正在迫近。
可是,它会降临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