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200.泰拉
科尔法伦是第一个察觉到的死亡的人。
这件事发生的极为突然,但他没有惊讶。黑暗诸神的声音紧随其后,奔涌而来。仿佛大海的波涛,连绵不绝地划过他的耳边,一浪高过一浪。
们似乎很急切,比从前都要急切。一个命令后面往往跟着更多命令,有些甚至前后相反,逻辑异常。另一些则根本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这个,诸神中的一位要求他再次召唤出洛珈奥瑞利安。
科尔法伦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意义,荷鲁斯已死,是那么的强大,但仍然无法逃脱复仇的利刃。所以,现在再去掀起更多的死亡,再去开启另一场召唤仪式,又有什么用?
难道洛珈奥瑞利安可以改变这一切?
不,还是算了吧,没有必要再去这样称呼那个东西了。
科尔法伦笑了。
事到如今,他终于愿意对自己诚实。那根本就不是洛珈,至少不是他认识的那洛珈。
从腰带上,他拔出了艾瑞巴斯赠与的一把仪式匕首,苍白的脸不知为何一片汗淋淋。在他周围,怀言者的精锐正在和极限战士与战争猎犬交战。
他们的落败已经成了必然之事,罗伯特基里曼和安格朗都正在阵中搏杀。哪怕是再让黑暗诸神凭空捏造出几百个受祝之子过来,恐怕也只能将败势短暂地延缓片刻。
他松开手,把仪式匕首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转过了身,并通过灵能之音发出了撤退的命令。很少有人能听见他的声音,受祝之子们更是完全充耳不闻。
他们身体中涌动着的力量已经遮蔽了一切,这些狂热的半人半魔早已沉溺于屠杀之中。每一滴鲜血都让他们痛快不已,每一次死亡都为他们取得了更多赐福
赐福?
安格尔泰没有看他。他仍然凝视着科尔法伦,甚至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脖颈上,感受着他生命的流逝。
安格尔泰慢慢地蹲下身,与他对视。半分钟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恶魔们嘈杂的尖叫声也随后传来,无生者的浪潮终于开始退潮了,它们跑回了亚空间,唯恐落后。只余叛徒们还在艰难地负隅顽抗.
一句又一句的战吼传入他的耳中,让他脸上的微笑开始一点点地越变越大。
他语气笃定地开口:“你想死。”
巴图萨语气激烈地说道,他正在一旁焦躁不安地踱步着,整个人似乎都要被点燃了。他的剑在手中不断地颤抖。
他咳嗽两声,低声回答:“你疯了,是不是,巴图萨?”
只是听见这句咒骂,科尔法伦便再次涌起一阵笑意。
科尔法伦停下脚步。
要知道,科尔法伦从未真正意义上地完成过阿斯塔特改造,他是一个残次品,而现在,年龄与赐福消失叠加在一起带来的苦果在他的身体上彻底显现。
这不合常理,分解力场足以毁灭任何从伤口处溅出的鲜血,动力剑就是这样一种优雅的武器但问题不止于此,还有他的盔甲。那种铁灰色实在是太眼熟了,以至于科尔法伦甚至有点想要发笑。
安格尔泰点点头,似乎已经从他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他再次举起右手,巴图萨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满是威胁与不情愿的低吼,然而,在奥瑞利安之子那眉间闪耀的金光中,他还是放下了剑。
败局已定。科尔法伦如释重负地想。
那张脸已经被仇恨彻底扭曲,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地颤抖,双眼猩红。
安格尔泰慢慢地站起身来,他仰起头,看了眼卢佩卡尔王庭上方那些正在散去的黑暗。
们的眼界绝非凡人可以比拟,们的赠与则和们的性情一样残忍。那些在黑暗中窥见的幻象,那些如流水般涌入他身体的力量,其实都早已预先支付了代价。
“你似乎对自己的死亡安之若素。”安格尔泰慢慢地走来,他的脸上满是平静。
然后,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显得有些大逆不道,甚至非常可笑的感叹。
“圣象破坏者?”他问。
科尔法伦咳出一阵血沫,他的半边脸已经陷入了血肉之泥中,气若游丝,然而,他却死死地看着安格尔泰。
赐福?哈。赐福。
安格尔泰站在他面前,提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动力剑。
“杀了我”他艰难地说。“难道我不值得被你们当做叛徒杀死吗?”
比起巴图萨纳瑞克的暴戾与疯狂,这份平静反倒让科尔法伦感到了一阵隐隐的不安。于是,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科尔法伦止住脚步。
科尔法伦深深地、深深地呼出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到知觉正在快速流逝。
们选中了洛珈这个演员,于是们精挑细选,在银河中选出了科尔奇斯,又从科尔奇斯上选出了科尔法伦。
科尔法伦的胸口被一把剑即刻洞穿,他微微回头,看见巴图萨纳瑞克。怀言者的‘叛徒’之一。
巴图萨纳瑞克没有给他半点怜悯,他没有旋转手腕加快他的死亡,而是撑起剑,将科尔法伦慢慢地挑了起来,好让他能在重力的束缚下品尝到更多的痛苦。
“你这狗杂种!”巴图萨咆哮起来。
“你既不能完全沉沦进黑暗,也不能像我们一样选择奔赴光明。早在你进入军团时,我就认为的存在会败坏我们的纪律。现在看来,我的预感似乎没有错。”
科尔法伦却在这个时候抬起手,抓住了他的右腿。
“死亡对你来说是一种解脱,是吗?”奥瑞利安的忠嗣忽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真是个可悲的怪物,科尔法伦。”
科尔法伦狼狈地摔落在地,毫无反抗之力。
“他当然该死!”
他再次叹息――赐福?
科尔奇斯的过往在此刻一一划过眼前,年少求学,工于心计,野心膨胀
黑暗之四一早就清楚他是怎样的人,们给他力量,给他启示,给他权柄,几乎是有求必应。但是,这些东西不过都只是为了让他参加这幕戏剧罢了。
诸神恼怒于他的软弱,以及他扔下仪式匕首与撤退的决策,们的赐福正在快速远去。
“是啊。”安格尔泰点点头,然后挥下右手。
不过短短数秒,他的脸孔便开始迅速衰老,甚至变得像是一具木乃伊。
终于啊,终于。他叹息。
“杀了我。”
他眼带渴望地说,整个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依靠着安格尔泰勉强地半跪了起来。他像是个破风箱那样发出了剧烈的喘息声,并回头看向了巴图萨纳瑞克。
“杀了我。”他再次要求。
巴图萨纳瑞克眼角颤抖地举剑。
安格尔泰再次摇了摇头。
他抬腿,走向另一个方向。科尔法伦不愿动手,狼狈地被他带着滚动。安格尔泰走了十几步便停下了,他弯下腰,从血泊中捡起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
它看上去大概是用石头打磨而成的,刃面黯淡无光,根本看不出任何神奇之处。
科尔法伦咳嗽着跌落在地。
安格尔泰转过身,凝视他。
“就这样死去太便宜你了,你明白吗?”他慢慢地说。“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但是,艾瑞巴斯曾经用一把类似的匕首刺入过我的额头。”
他用左手点点眉间。
科尔法伦慢慢地仰起头,满目绝望地看着他。
“是的,我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安格尔泰说。
他握紧匕首,然后用学来的诺斯特拉莫语嘶嘶作响地念出了一个单词。
“复仇。”
他扔出匕首。
它薄如蝉翼的尖端瞬间刺入了科尔法伦的额头,巨大的力量带着他后仰而去,将他牢牢地钉死在了地面。一个漩涡出现在他脑后,将巨量的鲜血统统吞入。
一个虚幻的影子从这具腐朽的肉体上隐约显现,尖叫不已,满面的绝望,它就这样消失在了漩涡之中。
“你做了什么?”巴图萨纳瑞克问。
“我让他活在了永恒的噩梦里。”奥瑞利安之子说。
大仇得报,但他没有半点快意,那双眼中满是悲伤,他们就此离开。他们不知道的是,还有另一个东西和这个漩涡一起离开了泰拉。
――
黑暗在消逝。
马卡多握紧权杖,四处凝望,然后得出这个结论。
他的肉体正在意志的影响下重攀巅峰,当他下定决心要不顾一切的运用自己的力量,灵能便给予了慷慨的回报。
不知为何,掌印者甚至觉得它们隐有抱怨――你为何不早点这样做?你为何要一直克制自己?
他懒得回答,也懒得管自己到底年轻了多少。
对于永生者来说,年龄从来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但他的确喜欢老人的相貌,这可以为他的工作带来很多隐藏的便利。而如果,他的面貌要在灵能的影响下回到年轻的时候.
掌印者的太阳穴两端开始突突跳动了,他真的不确定自己年轻时的面貌是否能在之后的一万年中震住那些可能源源不绝的蠢人。
+你在担心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马卡多冷冷地回头看了眼那个正在用灵能向他送来话语的人,握着权杖走下了他亲手制造出的一片堆叠尸山。一名禁军走了过来,那是拉,拉恩底弥翁,马卡多一眼就认了出来。
“主君说”拉拄着一把长矛,慢慢地开口。“他希望您过去和他面谈。”
“他为什么不过来?”马卡多问。
拉仰起头,似乎有在叹气:“我请您三思,大人。”
“不,我现在不过去。”掌印者如此说道。然后,他忽然移开视线,看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的双手在此刻青筋暴起,莹莹蓝光从骨骼深处迸发而出,让那权杖的光辉暴涨了一次。
拉皱起眉,提起了警惕――难道还有恶魔胆敢在此刻造次?这不应该,它们早就能逃多远逃多远了
发生了什么?
他扭头,朝着马卡多看的地方投去了视线,然后,他的疑问便瞬间得到了解答。
伴随着万事万物声音的消逝,一阵远超此前黑暗层级的极暗笼罩了拉的视线。它把一切都吞噬了,拉甚至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消解如果不是那极暗停下了脚步,恐怕拉已经在这个瞬间彻底死去。
可是,饶是如此,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保民官难以忍受地弯下腰,感到内脏正在被某种冰冷的火焰灼烧。
然后,是他内心的仇恨――那些曾经被人安抚下来的剧烈恨意此刻再次咆哮了起来。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是谁站在他面前。
保民官深深地低下头,以表尊敬。
“你还好吗?”马卡多嘶哑地开口。
极暗涌动,一阵微风传来,将一种有别于任何语言的低语声传到了他和拉的耳中。
“称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差。”说。“我大概还能继续存在一点时间,这已经足够我做完所有事情了。”
马卡多沉默片刻,瘦弱的身体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咆哮。他的声音在这一刻甚至洪亮到让拉都感到耳膜生疼。
“你还要做什么?!”马卡多厉声问道。“天杀的,卡里尔洛哈尔斯!为何你就是不能坐下来迎接片刻的安宁?”
极暗没有回答,另一阵微风徐徐吹来,带来一阵笑意。
“因为还有更多人没有迎来属于他们的安宁。”
掌印者沉默了,数秒后,他抬起手中权杖,如有千钧重,它猛地落地,激起巨响,灵能之光呼啸着爆发。当拉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已经来到了一个黑暗且巨大的洞窟之中。
他此前从未来过这里,但他并不觉得惊讶。所有的疑问都在看见那面王座后迎刃而解,更何况,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人存在。
很多人都在这里,有阿斯塔特,有凡人,也有基因原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拉甚至还在黑暗中看见了一些不该存在的虚幻金光人影。
当然了,帝皇也在这里。
万籁俱寂,无人开口。掌印者马卡多举着他的权杖,将它高高举起。权杖顶端的天鹰印记熊熊燃烧,照亮了黑暗中的每个角落。
人们彼此面面相觑,拉也是其中一员。他认出了很多人,比如诸位基因原体,以及他的元帅,康斯坦丁瓦尔多
禁军元帅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但是,不知为何,拉总觉得他已经截然不同。
时间缓慢地流逝,人们没有开口,只是等待。又过一会儿,在火焰的光辉之中,一个披着白色亚麻长袍的男人现出了身形。
他的胸膛上满是鲜血,令人触目心惊的空洞在长袍之下毫无保留地显露。他戴着桂冠,面色苍白,表情却很平静。
他慢慢地走到了那张王座上,然后坐下。
在这一刻,有某种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滚滚而来,如雷鸣,似咆哮。
拉紧盯那张王座。
它的表面很粗糙,像是未经打磨的圆石,也没有任何雕刻。实际上,说它是王座都算得上是在抬举它,若不是它注定要承载帝皇,它不过只是一把巨大的石头椅子而已。
帝皇仰起头,看向人群。他的目光没有落于任何一处,可是,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的凝视。那种目光温暖且有力,如冬日的暖阳,或深夜的篝火。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开口了,全然不顾胸前还在流血。
“我们胜利了。”他说。
人群没有回应,有人正在哭泣,拉没有去看到底是谁,只是默念自己的誓言,试图制止泪腺。
“但这不代表我们就将迈入光明之中。”人类之主坚定地继续。“人类的未来明亮了一些,仰仗无数牺牲,无数流血,我们得以从这场灾难中幸存。”
“然而,黑暗不会就这么简单地放过我们。们势必会再次袭来,们就是这样的东西,永远饥肠辘辘地在黑暗中等待。实际上”
他顿了顿,方才继续开口。
“.们已经在这么做了。”
马卡多上前一步,兜帽下的那张脸似乎已经变回了一个中年人的形象。他的手臂也不再枯瘦,他再次高高举起权杖。
掌印者威严地开口:“们掀起了一场波及整个银河的灾难,诸位英勇的忠诚者。我们不知道它到底起源于何时,我们甚至无法知晓它将于何日结束。”
他眼中灵能光辉一闪即逝,一张黯淡的星图就这样被投射在了空气之中。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能知道应该如何阅读星图,而且,就算是那些不知道的人,也能从那一片又一片的黑暗中看出些什么。
“混沌的力量撕碎了现实的帷幕,只有太阳星域的情况要稍好一些,至于其他地方,恐怕已经陷于黑暗之中。”
“我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这片笼罩了帝国的漆黑长夜中,一定还有其他的忠诚者正在拼死奋战。我们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地向那些卑贱的无生者与可耻的叛徒证明,人类的意志与光辉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被们用卑劣的手段毁灭。”
“什么时候开始?”人群中的一个如此问道。他很高,褪色的明黄色盔甲上血迹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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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印者不再言语,而是退后了一步。王座上的人抬起头,看向罗格多恩,那张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抹微笑,就连拉也为之震惊。
“不要急,罗格。”人类之主说。“这些事会一一被完成的,做任何事要一件一件来,不能操之过急。你是建筑家,你最清楚不过了,对吗?”
多恩沉默地颔首,他的脸皮紧绷且颤抖。
“佩图拉博。”帝皇再次开口,呼唤了他的另一个子嗣。
钢铁之主大步走出人群,战锤扭曲变形,被他提在手里。他毫无表情,好似这具遍体鳞伤的甲胄之下包裹的是另一块钢铁,而非人类。
“我在。”他说。“我在,父亲。”
“我希望你能和罗格合作。”帝皇说,他已经显得有点疲惫了。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胸口处流出,已经在他脚下制造出了一片血泊,很快就将四处蔓延。
“我已经和他合作过了。”佩图拉博说。
“是的,我知道,我的儿子。”帝皇回答。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一句也没能说出来。他看着佩图拉博,最后居然只是吐出了一声叹息。
这其中的复杂,实在是太过明显。钢铁之主深深地低下头,用左手摩挲起了胸口。一朵钢铁之花在指缝间若隐若现。
“.但是,这是另一项全新的职责。”帝皇如是说道。“我希望你能和罗格联手,以泰拉为基础,沿着太阳系沿途布防,每一颗星球都必须变成要塞。”
佩图拉博扭头看向罗格多恩,后者伸出手,锤击了一下胸膛。
于是他回过头,对他的父亲说:“我明白了,我和罗格会让太阳系成为最坚固的堡垒。”
帝皇再次微笑了一下,痛苦和笑意正在他的脸上共同交织。拉已经阻止了他的泪腺很久,而现在,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了。
保民官低下头,眼泪在他黝黑的脸上肆意流淌。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让一名禁军如此悲伤。他在心底发出了劝诫,试图让他的主君就此休息,去做一个病人应该做的事
“他有他自己的意志。”康斯坦丁瓦尔多说道。
拉抬起头,发现禁军元帅正定定地凝望着他。他的表情平静至极,没有任何悲伤显露,只有一片沉重的严肃。
“可是.”
“无需多言,拉。”瓦尔多拍拍他的肩膀。“他是一位船长,正在努力地让我们所乘坐的这艘船在即将到来的风浪中幸存。我们是他的水手,我们理应听他的拉起风帆,或准备火炮”
在他们低声的交谈中,帝皇再次呼唤。
“莱昂,请你过来。”
卡利班的雄狮一言不发地前行,走到了他父亲那粗糙的宝座之下,单膝跪地,在父亲的血中深深地埋下了头。
“我来得太迟了,父亲。”莱昂艾尔庄森沉重地说道。“我被一桩不值一提的阴谋牵绊住了手脚,若战争一开始我便能够赶回来,事态绝不至于发展至此。”
“没有这种说法,莱昂。”帝皇毫不在意地回答。“你已经付出得够多了但我仍有新的职责要交给你。还有你,费鲁斯,你也是。请你也过来。”
费鲁斯马努斯紧握双拳,走出人群。他直视着前方,一点点地走到了雄狮身后,并未跪地,仅仅只是低下了头。然而,无论是帝皇还是雄狮,都没有在乎此事。
“你们的故乡离得非常近,因此,我想让你们联手作战,以帝国的名义回到朦胧星域。”
“然后呢,父亲?”雄狮抬头询问。
费鲁斯马努斯以眼神发出了同样的问题。
“然后一切如常。”人类之主平静地说。“给敌人死亡,给忠者奖赏,仅此而已。在此过程中,你们势必将遭受到无穷险阻,但我坚信,你们会一一安然度过。”
雄狮站起身来,他以长矛触及额头,无言地领受了命令。费鲁斯马努斯对他颔首,和他一起走回了人群之中,并选取了一个角落,开始低声交谈。
那场远征尚未开始,而他们已经深深地投入了进去。不知为何,拉居然觉得自己能隐约地体会到他们此刻的心情.
或许,这并非只是因为他们还怀揣有仇恨,想对黑暗发泄。或许,这只是因为,他们不敢也不愿再去看他们父亲那惨白的脸。
“福格瑞姆,察合台,伏尔甘――”人类之主一口气喊出三个名字。“――我不愿如此,但是,请你们走近一些好吗?我有些看不清了.”
火龙之主大步奔行而去,赶到了他父亲的王座之下。他的盔甲早已焦黑熔烂,正残酷地挂在那高大的身体上。
彻莫斯的凤凰紧随其后,他走得很慢,而且每走一步,身后那片如阴影般的斗篷便涌动一次。
以速度著称的巧高里斯之鹰反倒是最后一个抵达的人,他的胡须杂乱,脸孔疲惫,双眼却精光四射。
他是最后一个应和的人,但也是第一个开口的人。
“父亲。”可汗稍作停顿,慢慢地呼出一口浊气。“我大概明白您要让我们去做什么,彻莫斯、巧高里斯和夜曲星彼此相距不远.但是,比起这些,我更担心您。”
“担心什么,察合台?”
“您的状况。”可汗简短地回答。“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势才能让您如此虚弱?”
帝皇微笑不答,只是赞许般地朝他颔首,随后便看向了福格瑞姆。
“过来,福根。”他亲昵地呼唤,朝着凤凰招了招手。“再近一些,好吗?我要仔细地看看你。”
彻莫斯人不知为何颤抖了起来,他一步一步地走上那王座,低头弯腰,将自己尚未破碎的脸送到了父亲无力举起的右手旁边。
人类之主不可避免地叹息了一声,他将手放上福格瑞姆的脸颊,轻轻地拍了拍。
一阵温暖的力量从他的手指之间绽放,光辉亮起,凤凰背后的阴影开始一点点地褪去,也逼迫的众人难以看清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当光辉散去之后,他们却发现,凤凰正伏在父亲的脚下失声痛哭。他的头发还是那种灰白色,但其背后的阴影已经消失,破碎的脸孔也完全愈合,再不见半条裂痕。
“我只能做到这些了。”一位父亲对他的儿子遗憾地说。“我没办法,福根,我很抱歉要让你承受这些。”
彻莫斯人无法说出任何话语,只是握住他的右手,眼泪不住地掉落,在血泊中激起一滩又一滩的涟漪。
帝皇举起左手,对他的另一个儿子招了招手,于是伏尔甘便走上前来,将凤凰带了下去。他们并肩站在王座之下,等候着父亲的话,而不是命令。
至少在这个时刻,他更像一位父亲,而多过一位无情的帝皇。
“察合台,你已经猜出了我的想法。是的,这就是我要给你们的使命。曾几何时,你们散落在群星之间,浑然不知帝国与泰拉的存在。而现在,我想让你们从泰拉重新出发,回到你们的家乡去拯救他们吧,我的儿子们。但不要像我一样,我不是一个多么合格的拯救者。”
“父亲。”伏尔甘低声呼唤。
“何事,我的铁匠?”
“您已经做的够好了。”
“看看你,伏尔甘”帝皇深吸一口气,嘴角溢出鲜血。“啊”
他仰起头,看向洞窟的顶端。马卡多权杖所投射出的火光在其上跳动,映照出了许多壁画。
手笔粗糙,煤灰在灰白色的石壁上留下了人类集体狩猎的景象,一幅连着一幅,看上去像是一个部落的进化史。
其中一幅尤为引人注目,那是一个高大的原始人孤身一人在黑暗中战斗的模样,他左手持着长矛,右手握着火炬。在抽象的笔触中,他那愤怒的眼神也仍然好似燃烧。
他对黑暗怒目而视,将其他人护在了身后。
“我不是什么保护者。”他疲惫地垂下头。“罗伯特,安格朗,科拉克斯,请你们――”
他没能说完,一口鲜血忽然涌出了喉头,引起一阵惊呼。掌印者却敲击权杖,示意他们不必惊慌。拉看着这一幕,心中好似压上了万钧重担.
直到康斯坦丁瓦尔多的声音通过某种链接从他心底响起。
+保持平静,拉。+
+元帅?+
瓦尔多微微侧头,对他颔首:“他早已算到一切,你无需怀有任何惊慌,你们都是。”
他的思绪从链条中依次传递,一一递进,传达到了每一个禁军的心底。
“――请你们过来。”人类之主勉强说道。
几乎立刻,科尔乌斯科拉克斯便从阴影中消散,又于他父亲面前出现。独臂的努凯里亚人沉默不语地走了过去,脚步沉重。罗伯特基里曼双眼一片炽白,他脸颊紧绷,咬肌高度发力,牙齿咯咯作响。
“我很想以一个不那么严肃的笑话开场,但它似乎听上去不太像是一个笑话。”帝皇咳嗽着说道,越来越多的鲜血从他的唇齿之间逸散而出。
“您想说什么?”拯救星之主轻柔地问。这个时候,他听上去几乎和他的一个兄弟没什么区别。
“一个烂笑话而已,我的儿子。”帝皇咽下一口鲜血,低头看向他们。
他的凝视是那样悲伤,那样愧疚,却又蕴含着前所未有的强烈骄傲。他沉默地凝视着他们,他们也回以凝望。至少有一万句话在这样的交流中被无言地吐露。
罗伯特基里曼踏前一步。
“我应该留在泰拉,父亲。”他紧咬着牙齿,如是说道。“您的这些.设想统筹,以及各类补给和人员之间的规划.这项任务大概只有我能胜任。因此,如果您想让我回到五百世界,恐怕我必须拒绝。”
“罗伯特。”安格朗低声开口,独臂已经搭在了兄弟的肩头。“就听他说吧。”
“唉。”帝皇叹息一声。“我无意要让你做出那种艰难的选择,罗伯特。”
“这并不艰难!”罗伯特基里曼高声说道。
“但在我看来很艰难。”帝皇看向他,金色对上了炽白。人类之主微微一笑。“算了,回答我一个问题吧,罗伯特。你曾发誓成为人类的保护者,这份誓言是否还有效?”
“直到我死去,直到我形魂俱灭。”基里曼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么,你就应该回去。”人类之主说道。“五百世界的人民在渴望你成为他们的利刃,他们的盾牌。”
“可是――”
“――没有可是了,罗伯特。”人类之主坚决地说。“每一次拯救都有其意义,生命绝无高低贵贱之分。我不愿意看到你为了这项工作放弃那些人的性命,如果我让你这么做,你不会原谅你自己,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马库拉格之子深深地低下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安格朗。”
“我在,父亲。”群山之子上前一步。
帝皇无言地看着他,数秒过去,安格朗却忽然笑了。这个笑容是如此的澄澈,如此的宁静,不含半点痛苦与杂质。
“我明白的,父亲。”他说,微笑无有间断。“他们从未消逝,他们永远在我身边。”
他后退一步,并轻轻地将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推向了前方。群鸦之主仰起头,看向他濒死的父亲,漆黑的眼眸遮蔽了多数情绪,唯有那紧握的双拳可以稍微让人窥视一二他的心灵。
帝皇看着他,一秒过去,两秒过去,他忽然问道:“沙鳗肉干好吃吗?”
科拉克斯怔住了,过了一会,他才点点头:“很好吃。”
“我可以尝尝吗?”帝皇问。“我从未吃过这种食物。”
科尔乌斯科拉克斯抿起嘴,他伸手从腰间取出那个银色的小袋,然后走上王座,挑出了一条较大的肉干,将它递到了父亲的唇边。帝皇张开嘴,轻轻咬下一块。他咀嚼数次,笑意爬上脸庞。
“真是美味啊”
他咽下它,然后便垂下了头。
掌印者敲动权杖。
“离去吧。”他说。“去做你们应该做的事情。”
蓝光一闪,人群消失,洞窟之内就此陷入寂静。马卡多熄灭火光,提着权杖,慢慢地走下了王座,并疲惫地坐在了最底层的台阶上。
在他身后,黑暗中的王座正在缓慢地变形。一些难以理解的机械从石座下方自发移动而出,连接上了帝皇的身体。他仍然垂着头,一言不发,安静地好似死去,鲜血蜿蜒而下,在黑暗中蔓延。
马卡多低头,默数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地等待着。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洞窟的尽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掌印者抬起头。
“我把他找回来了,消除了诅咒。”卡里尔说,并慢慢地放下了怀中的天使。“但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但仍然可以被治愈。”掌印者说。他低下头,用手感触了一下天使脸颊的温度。
蓝光一闪,还处于昏迷中的巴尔人就这样消失不见。他被马卡多用他的力量送往了他的子嗣身边。诅咒已除,仅凭原体自己的恢复力,他便可以战胜死亡。
马卡多相信他,可是.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那个被狰狞甲胄包裹的神,视线一阵一阵地模糊。他无法直视对方,神在用疼痛惩罚他的不敬。
这并非卡里尔的本意,他露出了一个歉意的微笑。掌印者却没接收,只是执拗地仰着头,直视他的朋友。
“你说,你有办法让他们离开。”马卡多低沉地开口。“你要怎么做到这件事?”
“这并不难.”
卡里尔微笑着回答,他举起右手,一抹金光从指缝间绽放。
“最后一次机会,记得吗?”他朝着掌印者眨眨眼。“我一直留到了现在,我还可以忤逆最后一次权柄。”
“.”
在沉默中,马卡多提起了他的权杖,他站起身,与这个巨人交错而过,渐行渐远,走向了洞窟的开口。
“马卡多。”卡里尔叫住他。
“什么?”掌印者背对着他问。
“要成为我成不了的英雄啊。”卡里尔说。
马卡多没有回答,继续行走。
卡里尔轻笑起来,笑声传出去很远很远,足以让正在黑暗中独行的掌印者听的一清二楚。他走出去很远,这才慢慢地停下了脚步,伸手扶住了岩壁,仿佛失去了行走的力气。
五秒后,他听见一声利刃入体声。
“你已经是英雄了,卡里尔洛哈尔斯。”马卡多说。
一阵极暗从他身后狂奔而来,那是一具神明的躯壳。其背后缠绕着一具金色的骸骨,虚幻如灵魂。那空洞的眼眶中流着金色的眼泪。
掌印者使劲浑身解数凝视,却也只能窥见在极暗中窥见这么一点影踪。他只能留在原地,扶着岩壁,看着他的朋友们一点点远去。他将权杖紧握,眼泪终于滑落。
“不过万年!”忽然,他对着黑暗高喊起来。
那声音在黑暗中持续蔓延,在岩壁之间来回碰撞。像是宣告,像是咆哮,像是一个人对他朋友的赌气,也像是一份承诺。
不,那就是一份承诺。
不过万年,不过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