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人在厅堂就座,虽然就郭信一个武将,但大伙似乎都把他视为一个圈子里的人,彼此闲谈官衙趣事,也不时向郭信请教军事,枢密院的文官与军中武夫们的见解颇有不同之处,郭信也很有兴趣地听他们彼此交谈。
王溥则在一旁亲自为大伙斟酒助兴,不时插上两句话,酒宴间的气氛渐浓。大伙不知不觉就谈起来郭威意图收复幽燕的战略。
其中一个人道:“平定三叛,禁军士气正盛,今年天气转暖后,便应请郭公继续引兵北上,收复瀛、莫等州,先解契丹之忧,本场疆域安定之后,再图其他。”
反对的人立马也说道:“国库已经空虚耗尽,如何再支持用兵?若大军与辽人久久相持在河北,你我都喝西北风去!”
就在这时,门口又来了一些人,其中有一名身穿紫色襕袍的老者怀抱幼童,郭信便知此人是王溥之父王祚带着周岁的孙子来了。
王祚同样在朝廷为官,还是三司副使,王章的副手。但王祚、王章包括王峻虽然都姓王,但彼此家族毫无干系。
众人止住争论,一同起身向门口的王祚行礼。
抱着孙儿的王祚显然心情不错,王溥向父亲引荐众人,王祚一一颔首致意,直到郭信时才开口道:“原来是郭二郎!先前马球场上郭郎的英姿令老夫记忆尤新,近来亦常听我儿言及郭家二郎勇武机敏过于常人,今日光顾寒舍,实在荣幸,且与我同坐首位罢。”
郭信忙客气道:“哪里!王使君居朝廷之中,是肱骨之臣,晚辈怎敢托大,还请使君上座。”
王祚便也不作推辞,随后王溥又唤来另外三个儿子,并向宾客们引见。
王溥儿子生得早,长子王贻孙已经快到束发之年,此外两个儿子年纪虽小,但举止言谈间也已显露出知书达礼的模样。郭信看着三个孩子,便想起家中顽皮气质未脱的三个从弟,不同人家养出来的孩子确实不太一样。
不多时试晬的仪式便开始了,试晬即是抓周,仆人们在厅堂正中铺好锦席,摆放好木剑、书籍、纸鸢、金银等物,王溥便把幼子抱来放在其中,众人都围着瞧。
幼子在其中爬着,不多时伸出小手抓向一个肉饼,众人皆抚掌而笑,但幼子却没停下,一手抓着肉饼,又张着另一只手够向一本《诗经》。
这下大伙都不再笑了,皆随声道贺恭维起来。
“王寺丞生了好儿子,手持《诗三百》,可见日后有经文弄史之才,家业有承啊。”
“此子将来有口福呵,王家官运长久矣。”
王溥脸上非常快活,把幼子抱起交到女侍手中,笑着说道:“小儿喜好诗书自然不错,但若我家能有子辈向武,将来像郭将军一样伐服远人,岂不更好?只是小儿选择如此,我辈便只望能亲眼所见天下太平之日,待小儿长成后,能一展所学了。”
王祚同样诚心如意,拍手称快,众人又回到座位上继续饮宴,席间王祚父子向郭信频频举杯,并与在座诸位谈论三司使王章的为政。
“王公收税实在过于严苛,本朝田税过于前面数朝,且盐酒等犯禁者,皆定死罪!如此百姓怎能不起哀怨之心?本朝军费冗杂,然能供馈不乏,无外乎歇泽于民耳!”
郭信听出来了,王祚言辞间对上司王章的赋税政策似乎并不满意,但王祚应该知道王章是自己兄弟的丈人,郭信并不想参与到他们的纠纷里去,正要喝酒,却偏偏听到王祚主动向自己问道:“不过听说王公意欲外出就镇,此事郭将军可知否?”
郭信当即笑道:“既然公与王使相同在一衙都不清楚,晚辈自然就更无从知晓了。”
王祚便讪讪一笑,终于不再多言。
酒宴直到黄昏,宾主尽欢,宾客们就纷纷向王祚告退。王溥的酒量仍不敢恭维,上回在凤翔府就是郭信把他扶回去睡觉的,这回还没有兴头写诗,就早早醉倒在席上了。
try{ggauto();} catch(ex){}
郭信骑马回家,被冷风一吹才觉得略有醉意,好在此时没有醉骑的说法。回到自家门前,正巧碰见母亲王氏的马车刚进府门,郭信便准备前去问候。
郭信下了马,先问旁边赶车的仆人:“阿母去了哪里?怎这会儿才回来?”
仆人没回话,马车上的张氏便掀开帘子:“是相国寺,前阵子我听意哥儿的话去相国寺听法,在寺中结识了一位法师,能占卜阴阳祸福,非常灵验!”
郭信上前扶张氏下来,这时才发现身材丰腴的嫂嫂王氏也在车上。
王氏开口道:“陪母亲出去许久,脚都酸了,意哥儿也来扶扶我罢。”
“嫂嫂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郭信瞧了王氏一眼,却只伸出胳膊,让她自己扶着下车。
郭信陪妇人们一同往院中走,张氏的兴头仍在今日的经历上,继续刚才的话说道:“意哥儿一定不信,今日我请法师为你和青哥儿卜卦,算出你兄弟二人今年皆有喜事,且是一人娶妻,一人抱子,符家不才回信要与我家结亲?那法师竟能灵验至此!”
郭信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圆仁那厮自己就是符家的人,可不就能说中此事?
但他知道张氏越信任圆仁,自己借圆仁的地方安置家人的计划便越有把握,当下也附和着道:“如此看来母亲真遇到高僧了,也该提前恭喜嫂嫂才是。”
王氏听到后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好坏来,郭信讨了个没趣,便只和张氏说话。
父亲郭威还未回来,郭信陪张氏回到住处,果然张氏一坐下便不再兴奋,渐渐脸上有了倦意,三人又闲谈片刻,郭信和王氏很快就告辞出来。
郭信走到院门外,正要与王氏辞别,王氏却问道:“意哥儿喝了酒?”
郭信点头称是:“今日友人宴请,故而喝了一些,让嫂嫂见笑了。”
王氏听后“噗嗤”笑了一声,随后说:“青哥儿晌午也出门去赴宴了,我这会儿马车坐了许久,还觉得头晕得很,脚下发软,意哥儿送我回去罢。”
郭信道:“恐府上人看到不好,我去叫女仆来。”
“何必?”王氏止住正想叫人的郭信,“长嫂如母,意哥儿刚还说了,咱都是一家人。不需意哥儿来扶,把我送到院子前面罢。”
郭信这才点头答应,又低头猜测王氏的想法。
路上王氏也提起圆仁,问道:“意哥儿相信母亲在相国寺所求的卜卦么?”
“既是好事我便相信,反正信了也无害处。”
“我是不信的,意哥儿还不知道吧?去年你和父亲在关中打仗,我家便只有青哥儿随官家骑马出猎,途中不慎落马,自那以后那地方就不行了。本来那时我已有身孕,结果也……”
郭信步子一停,忍住了才没说出话来,这种事自己最好还是不做评论。
王氏见他停下,也不再走,伸出手理了下鬓角的乱发,露出了一段小臂与手腕上的玉镯。
郭信注意到这个动作,或许有酒精作祟的因素,突然觉得心神不宁起来。
王氏竟又上前凑近了两步,郭信已能在耳边听到王氏说话间轻轻的呼吸声。
“故而若想如卜卦所说怀有身孕,靠青哥儿恐怕不行,不过你和青哥儿是兄弟,我们不也是一家人?青哥儿估计到傍晚才回来……”
郭信深吸一口气,终于打断王氏继续说下去:“今日我已喝醉了,待到明早估计什么也记不起来,这便告退了,失礼之处,还请嫂嫂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