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朗锜看了莱昂一眼,继续交待着:“殿下是微服私访,请不要声张。”
莱昂连连点头:“明白,明白,我不出声,我一声也不出。”
过了一会,先是十位便服奉宸司小校走了进来,在房间各处转了两圈,细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守住各处门窗。
接着一身青色曳撒服,头戴毡帽的朱翊钧在几位便衣军校的护卫下走了进来。
“莱昂先生!”
“伟大的太子殿下,非常荣幸见到你。”
莱昂连忙弯腰行礼。
“你今天就要走了,孤来送送你。”朱翊钧轻松地说道,“这些年来,入朝大明的外藩使节千奇百怪,有真有假,但是来自兑洲的西夷使节,却只有你们一家。
听说你还是位作家?”
该死明国的探子,真是无孔不入,我们还有什么秘密没有被他们打探去!
莱昂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是的,我只是有空记录一下在世界各地,为葡萄牙王室服务的一些经历,这些发生遥远的地方,很有意思的故事,还有那些习俗不同的人,葡萄牙、西班牙有很多人非常感兴趣。
此前我出了两本游记,但是很遗憾,我没有写出《荷马史诗》、薄伽丘《十日谈》那样传世的巨作,也没有写出法兰西拉伯雷《巨人传》那样大受欢迎的流行。”
朱翊钧鼓励他道:“回去后,把你在大明的所见所闻,写成一部书,相信你们葡萄牙和西班牙人会非常感兴趣,一定会超越那个意大利人写的《马可波罗游记》。”
莱昂感激地点点头,“伟大的太子殿下,我一定会的。我一定会用心写好这部,超越那个该死的威尼斯人。”
接着莱昂迟疑又满怀希望地问道:“伟大的太子殿下,以你尊贵的身份,不必来送我,可你还是来的,难道发生了什么转机吗?”
朱翊钧哈哈一笑,“没有什么转机!孤的驱逐令已经下达到南海水师,现在俞大猷应该带着朱雀水师和南海水师左营,围攻满剌加城。”
莱昂有些失望,他相信这是事实。
大明太子做事情,说到做到。
他跟历史上所有伟大的人物一样,说出来的话轻飘飘的像空气,但是很快就会像高山一样砸下来。
朱翊钧看着莱昂,继续说道:“其实你们这个使节团,都可以不来的。孤派人去满剌加城,宣读驱逐诏书。
你们不听,那就开打就是。反正兜来兜去,都是一个结果。不管是直接宣诏,还是找你们来面谈,你们肯定不会甘心,最后还是要做过一场。
不过孤还是召你们北上,莱昂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莱昂垂头丧气地答道:“让我们亲眼看到大明的军事和经济实力,明白只要给予时间,你们可以征服全世界。
可是伟大的太子殿下,我们亲眼所见,亲身体会,才慢慢地相信了这一切。远在果阿和里斯本的那些人,是不会相信的。”
朱翊钧哈哈一笑:“莱昂,我们大明是天朝上国,延续几千年的文明让我们成为一个礼仪之邦。‘勿谓言之不预也’。
我们在开战之前,会再三向对手发出警告。孤还邀请你们北上,让你们看到我们真实的实力,这也是一种警告。
不要着急,时间站在我们这边。等孤的世子大帆船,炮击果阿和里斯本时,他们会相信我们善意的警告。”
莱昂敬佩地说道:“伟大的殿下,你的自信让我无比敬佩。这是一位伟大强者的自信。可惜,不知道下一次见到你时,不知是什么时候,或许那时我是一个投降的败军之将。”
朱翊钧笑着说道:“你们不了解我们大明,孤却很了解你们。莱昂,回去还是多关心关心你们自己吧。
与西班牙这样贪婪暴虐的老虎为邻,你们还有心思扬帆万里,四处乱跑,心可真大。孤相信你是一位真正的爱国者。
哪一天葡萄牙被西班牙欺负了,你们这些爱国者要竖起旗帜,为国报仇时,记得在东边,你有个熟人。
对于我们大明来说,葡萄牙太弱,还是西班牙打起来够劲。”
莱昂无可奈何地苦笑着,随即很郑重地说道:“伟大的殿下,我会记住你的话,也会把你的仁慈当成光放在心里。”
他很清楚国内那些破事。
王室暗弱,部分贵族又因为西班牙给得好处多,跟那边勾勾搭搭。商人们只顾着逐利,不断地诱惑和怂恿着王室派出船队和军队四处征战,建立殖民点。
看着葡萄牙在全世界拥有最多的殖民点,掌握着世界上最重要也最赚钱的两条航线,实际上国内实力被掏空。
莱昂知道,大明太子提醒的事情,很有可能发生。
唉,我们根本不了解东方这个庞大的帝国,他却把我们的底细了解得清清楚楚。
聊了半个小时后,朱翊钧对莱昂说道:“莱昂先生,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祝你一路顺风,希望我们还有再相见的那一刻。”
莱昂向朱翊钧恭敬行礼,“伟大的殿下,祝你安康!”
离开四方馆,朱翊钧看了一眼随同出来的朱朗锜,笑着问道:“怎么样韩王,在鸿胪寺做得顺心吗?”
朱朗锜嘿嘿一笑:“殿下,臣做得挺有意思的。我没事就跟这些外藩聊天,收集他们的习俗和故事。
整理好后,我也准备写本书,就叫《海国外藩奇俗录》。”
朱朗锜是个奇葩,有一项天才技能,语言天赋点满。
各地方言,他听两遍,再跟那人嘀咕几句,就能说得有模有样,你都不知道他怎么学会的。
被召进京,与一些宁波、台州人聊天,居然很快把这两地方言学会,能叽里咕噜跟沈万象、张元勋用方言聊起来。
接触到日本人和葡萄牙人、他很快就学会了这两门“外语”,当然了仅限于口语交流,书面文字根本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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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特长,加上审查过关,朱翊钧拿他做个典范,任命他为鸿胪寺右少卿。
“好,等着你的大作问世。”
朱翊钧一行人离开四方馆不久,从附近偏僻的小巷里钻出两人,盯着远去的马车看了一会,随即转身离开。
街面上一位挑着担子卖糖葫芦的货郎,还在卖力气的吆喝着。
旁边成衣铺的伙计还在热情招呼着路过的每一人,恨不得把他们都拉进铺子里去看看。
八个警巡兵穿着皂衣,戴着头笠,步伐整齐地从街道上走过去,带头的士官偶尔还跟街边上的熟人打声招呼。
又过了两天,朱翊钧又是一身便服,悄悄来到南苑校演场。
这里十分空旷,是校演京营的场地,周围围了一圈木栅栏,三分之二是陆地,三分之一是水面。
有时候陆战营在这里演练登陆冲锋。
今日在校演场空地上,搭着一个高高的木架子,有二十米高,架子上挂着一个大布囊,正在不断地膨胀,缓缓腾空升起,如同一个巨大的气泡,从木架子中间,慢慢地钻出来,然后越变越大,遮天蔽日。
李瑄、陈承德、陈承宗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玩意这么大,它是怎么浮在空中的?”
是啊,这么大一坨的玩意,看上死沉死沉的,它怎么就飘起来了?
“朱老六,你给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瑄转头问朱宥桴。
他是湖广荣藩的永定郡王,也是一位奇葩。
他不爱读经义,最爱读的是《梦溪笔谈》,曾经把《笔谈》里所述的“实验”都做了一遍,耗尽家产。
诸藩宗室里,废人多,奇葩也不少。
这些中高层宗室,出身优渥,不必为衣食所忧,又没有科试压力,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兴趣爱好中。
不过多的是擅写诗词的文学之士,以及写词谱曲,改进唱腔的“真票友”。
像朱朗锜和朱宥桴这样的“偏才”,数量很少,属于奇葩。
朱宥桴审查过关后,朱翊钧也用他为典型,任命为钦天监少监。
“空气加热后就变轻了,轻者上浮,于是就带动这个气球往上升。”
朱宥桴的回答让李瑄三人似懂非懂。
“朱老六,这球能飞多高?”
“第一次实验,升了一百多米,第二次实验升了四百多米。”
“四百多米,多高?”
朱宥桴想了想,打了一个简单的比喻:“大概朝阳门城楼二十个那么高。”
李瑄三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个乖乖!朝阳门城楼我站在上面往下看,都头晕心乱跳。还二十个那么高,那我的心非跳出来不可。”
朱翊钧在旁边问朱宥桴:“制作这个气球最大的难点在哪里?”
“回殿下的话,就是做气球的材质。要密不透风,又要结实。先是用皮革制作,可是皮革必须一块块拼接,缝隙太多了,密不透风就难做到。
后来用绸布做成了一个,第一次升空用的就是它。可还是漏气,升到一百多米就升不上去。
后来我们想了办法,把绸布泡在某种秘制胶水里,浸泡阴干,再一测试,真得密不透风。第二次一不小心升了四百多米。
因为没有做好准备,人悬在空中两个多时辰,差点出事。我们吸取教训,改进了许多,又升空了一次,三百米。
所以这一次就斗胆请殿下观摩。”
古今中外都是一样,东西不成熟,不全面测试好,是不会请领导来观摩表功的。
木架子上的圆球越来越大,越升越高,大家此时才发现,圆球下方入口处是一个架子,在噗噗地向上喷着火。
架子下面隔着一米多挂着一个篮子,上面站在两个人,一个伸手去调整木架子的喷火装置,一个在小心地整理着绳索。
看着这个热气球在众人的视线里越升越高,从庞然大物慢慢地变小。
先是遮天蔽日,然后屋顶那么大,接着亭盖那么大,很快水缸那么大,最后定格在脸盆那么大。
“殿下,这玩意有什么用?”
李瑄好奇地问道。
“站得高看得远。打仗时候能派上用场。在漠南漠北草原上,升空三四百米,再配上望远镜,可以看上百里,方圆数百里,全在他的视线之内。
攻城的时候,有这么个气球升上去,整个城防都在瞰视之下,可以发信号,指挥火炮射击摧毁守军有生力量。”
陈承诚好奇地问道:“这么高,怎么传讯息下来?喊吗?喊破嗓子也不见得能听到。”
朱翊钧还没开口解释,气球上对着下方闪了几下光,看上去像是乱闪,又似乎有规律。
过了一会,有人从人群里钻出来,往这边走来。
李瑄无意看了他一眼,很是好奇:“宋大官,你什么时候来南苑的?”
此人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宋公亮,他笑着跟李瑄点了点头,径直走到朱翊钧耳边,轻声说了两句。
朱翊钧点了点头,转头对李瑄三人说道:“我们难得来一次南苑,你们的野餐酒菜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春熙楼、醉风楼定的佳肴美酒,都在那边马车放着。”
“好,我们今天搞个露天野餐,请客吃饭,为研制这个热气球的钦天监大才工匠们庆功!”
“好!”
李瑄三人热烈地鼓掌。
庆不庆功的再论,他们只在乎有新鲜玩意玩。
露天野餐,请客吃饭,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