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回到西苑,径直来到仁寿宫。
这里已经修缮好了,改名为仁寿殿。
嘉靖帝自嘉靖三十九年万寿宫起火,就一直住在这里,朱翊钧也在这里陪了他四年多的时间。
嘉靖帝龙驭宾天,朱翊钧继承了西苑后,下令改仁寿宫为仁寿殿,并叫御用监对其进行了改造修葺,将其打造成一座祭拜皇爷爷的大殿。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缓缓走进大殿里。
大殿被按照道观大殿的模式改建,主结构改动的不多,主要是大殿最里面,把陛阶、龙椅全部拆除,修建了一座神龛,上面挂着一幅嘉靖帝身穿道袍,头戴紫金道冠,脚踩白云,飘飘欲仙的画卷。
朱翊钧跪下来,对着这幅画磕了三个头。
冯保拿来一张蒲团,摆在中间,朱翊钧掀起衣襟,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他没有如嘉靖帝一般静坐玄修,而是静静地思考问题。
任何权力,不用就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权力如何用,又非常谨慎。
在朱翊钧看来,权力的本质其实能给人带来好处,或者施以惩罚。
赐予荣华富贵,传嗣子孙;或问罪抄家灭门,祸及家人。
朱翊钧拥有的权力,其实是皇权衍生品,看上去至高无上,实际上也是有迹可循的。如何巩固自己的权力,其实一直是朱翊钧这段时间心里琢磨的主题。
世袭勋贵,与国同休,其实是皇权天生的盟友。因为他们得一切来源就是本朝皇权,跟文官集团截然不同。
文官集团的权力根源也是皇权,却不一定是本朝皇权。换了新皇帝,他们帮忙把国家体制完善好,照样可以荣华富贵。
所以当初在西苑,祖孙父子三代赏月时,自己说文官是皇帝最大的帮手,也是最大的敌手时,皇爷爷是赞同的。
自己掌握了皇权,要想与势力庞大的文官集团斗,除了挑拨他们内讧,破坏他们的团结之外,就需要皇权的羽翼。
勋贵集团其实就是最好的羽翼之一。
这一点,文官集团也清楚,所以在正统年间,他们中的有识之士,借着机会,几乎让勋贵集团全军覆没。
从成化、弘治到正德,再到皇爷爷的嘉靖朝,几代皇帝在努力扶植勋贵集团。可惜,文官集团也跟在后面挖坑。
勋贵集团的威势,除了皇权,还需要军功,两者叠加,才能压得住文官集团。
朱翊钧睁开眼睛,自己在铜炉里上的三柱清香,烟气袅袅腾起,萦绕在皇爷爷的画像前。
皇爷爷也曾经努力过,结果发现,自己斗倒了杨廷和为首的一批文官后,又被另一批文官给忽悠了。
在愤然杀掉夏言等人后,皇爷爷选择了躺平。
受历史局限,皇爷爷没法跳出桎梏,还是在以前的那个循环圈子里来回地跳。
朱翊钧眯着眼睛,看着烟气缭绕中的画像。
皇爷爷,你做不到的事,我会做到的。
经过数年的准备,蓟辽镇、宣大山西镇的兵马练出来了,我有兵可用。
海运也初见成效,不会再被文官们用漕运来卡自己,我有粮饷可用。
现在,自己要开始北疆计划中的第一步,也是重要的一步。
打女真,收东北。
皇爷爷,这就是自己定下的计谋,老一派的勋贵集团,好生笼络,作为根脚。
重要的是通过不断地对外战争,扶植一批拥有卓著军功的新勋贵集团出来。
新旧勋贵集团叠加,才能稳住大明朝的一条根基,才能确保自己的权力,进而能在后续的岁月里,推动更深入的,可能激化更大矛盾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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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戚继光奉命在西安门候着。”冯保轻轻走进来,跪倒在身后三尺远的地方,轻声禀告。
“宣进来。嗯,本殿在定波阁等他,孤要与他围着这三海,边走边聊。准备本殿与他的午膳。”
“是。”
朱翊钧在定波阁等了一会,看到戚继光在冯保的带领下,匆匆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身斗牛服,头戴乌纱帽,上前一步,跪倒在地。
“臣丰宁伯、上柱国、前军右都督、总督京营戎政戚继光,拜见太子殿下。”
“元敬平身。”朱翊钧笑着挥手抬了抬,示意戚继光起身。
“西苑的景色不错,本殿素日忙于军政以及功课,无暇旁观。今日有闲,请元敬陪本殿随意走走,边赏景边说话。”
朱翊钧笑着说道。
“元敬是朝廷股肱,本殿的柱石,有你在身边陪着,本殿觉得,这天啊,肯定塌不下来,放一万个心。”
如此器重和褒奖,让戚继光心生感激。
“殿下的信任,臣铭感在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沿着湖边林荫道,慢慢走动着。
戚继光跟在后面,落下半步。
冯保、方良等人带净军在前后拱卫着。
“哈哈,本殿不要元敬赴汤蹈火,只要不埋怨本殿按住你,不让伱去辽东就行了。”
戚继光连忙答道:“臣不敢。只是臣出身草莽,半生久历沙场,看到前面有仗打,心里一时难耐不住。”
“辽东的仗,收拾女真人而已,让李成梁、周国泰他们去打好了。杀鸡焉用牛刀!元敬,你的对手应该是察哈尔的图们汗!”
“臣明白了。臣一定牢记殿下的教诲,好生练好兵,时刻准备奉殿下钧令,出关讨伐察哈尔。”
戚继光算是一位全面人才,练兵、打仗全能。关键是他非常懂得人情世故和官场规矩,说白了就是谨慎,知道进退,绝不持才自傲。
要是用好了,可能是大明版的卫青。
“这就对了。本殿请旨,迁你为京营戎政总督。接下来两三年里,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练兵。九边的兵,逐一移驻京畿,交你练出来。
九边的兵练好了,铸就钢铁长城,不管是用兵东北,还是讨伐察哈尔,我们都能从容行事,不会顾得了东,顾不了西。”
“是,殿下的话,臣记在心里。回去后一定好好练兵,九边的兵,京营的兵,臣都一并练好了。”
京营的兵一并练好。
朱翊钧转头看着戚继光,欣慰地点点头。
懂事!
知道本殿的深意,九边的兵要练好,京营的兵也要练好,就像新军营一样练,练得能征善战,练得只听本殿的号令。
“督办处要开一座武备学堂。九边和京营,不仅兵要练,武官也要上进学习。而今火器盛行,马步军面临着重大的战术改革,我大明王师上下,不仅要练新兵,还要练新官,这样才能叫新军。
元敬有空多去武备学堂上上课,多教些可用之才出来。”
“是。”
“你现在也是戎政督办处督办,军机戎政的事,你也多看顾着。你是沙场宿将,不仅知道南边的军情,北边的情况,你也熟悉,比那些纸上谈兵的文官要强。”
朱翊钧缓缓地说道。
此前他发现太祖立下的祖制里,有个很大的缺陷,现在朱翊钧想把这个缺陷弥补上,先从戚继光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