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聿怀瑾当然不是脑子坏掉了,更不可能因恨生爱,她只是还没有放弃自救。
面对陆沉这种油盐不进的性情,兼之自身被钩沉之毒拖累找不到反制的机会,庆聿怀瑾通过这几天的思考,便想另辟蹊径假意接近对方。
平心而论,她确实有这样做的本钱。
她既有景廉族女子高挑窈窕的身段,又有丝毫不逊色江南碧玉的俏丽容颜,再加上出身高贵浸润而成的优雅气质,从四五年前开始便有大景第一美人的美誉。
在景朝大都,爱慕她的贵族子弟着实不少,其中便有当今景帝颇为疼爱的四皇子阿里合海哥。
至于庆聿恭麾下的年轻将领,倾慕这位郡主殿下的人更是屡见不鲜,譬如去年在宝台山中战死的仆散嗣恩。只不过惧于庆聿恭的威严,以及庆聿怀瑾本人的冷傲,没人敢公开表露而已。
虽然这两年在陆沉面前屡屡受挫,庆聿怀瑾依然算得上一个聪明的女子,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优点。当所有努力都无济于事的时候,她只能强忍着羞恼和恨意,尝试着主动接近陆沉。
然而对方只用简短的四个字就让她当场破功。
“郡主,不要让我产生一种感觉,我的对手其实蠢到无可救药。”
陆沉从庆聿怀瑾身边走过,来到窗前翻了翻她先前在看的书,然后走到一旁的太师椅边坐下,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庆聿怀瑾轻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转身问道:“你什么意思?”
陆沉道:“美人计对我无效。”
庆聿怀瑾眼中闪过一抹怪异之色,微微偏头问道:“你说这是美人计?”
陆沉笑了笑:“怎么,郡主觉得自己算不上美人?”
庆聿怀瑾忽地嫣然一笑。
陆沉看着她脸上明媚的笑容,暗想这女人的思维逻辑果然不正常。
不仅没有小心思被戳穿的尴尬和局促,反而因为自己一句陈述喜笑颜开,毫无阶下之囚的自觉。
庆聿怀瑾走到桌边坐下,悠然道:“看在你这句话的份上,将来我会让伱死得痛快一些。”
“如果你在我面前能收一收这种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臭模样,我可能愿意陪你聊几句。”
陆沉语调平静,言辞却像凛冬之风一般直接且凌厉。
庆聿怀瑾轻哼一声,不过还是端正坐姿,然后岔开话题道:“你准备在河洛城待多久?”
陆沉不答。
庆聿怀瑾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感慨道:“陆沉,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今摆在你面前的选择多出了一条?”
陆沉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庆聿怀瑾道:“即便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会在河洛驻足太久,等你拿到足够的好处就会退回去。原因很简单,经过这两年的战事,南齐边军将至极限,不支持你继续死守河洛。另外一点,你朝中枢真心支持北伐的人不多,倘若后方切断边军的粮草供应,你们的处境将会变得非常危险。”
陆沉点头道:“嗯,也有几分道理。”
庆聿怀瑾眉眼舒展,微笑道:“其实你这又是何苦呢?虽然我们是敌人,可我也替你感到不值。你和边军将士在战场上舍命拼杀,朝廷那些达官贵人却在拖你们的后腿。若你们能一直取胜倒也罢了,万一哪天你在战场上失利,我可以断定那些人会将无数脏水泼到你身上。”
陆沉听到这儿,失笑道:“郡主打算策反我?”
“不能说是策反,而是敬重你的才干,不忍你在南边浪费年华。”
庆聿怀瑾收敛笑意,认真地说道:“站在敌人的立场上,我巴不得你死在南齐君臣手中,就像当年的泾河主帅杨光远一样。可是你还很年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若是走上杨光远的老路岂不可惜?如果你愿意投奔我朝,我保证你可以施展全部的才华,率领大景铁骑横扫天下,成就名留青史的伟业!”
陆沉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思考她这些话的价值。
庆聿怀瑾继续说道:“这段时间我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认为你留在南齐有三大隐患,投奔我朝则有三种好处。”
陆沉闻言不禁笑道:“但请直言,我洗耳恭听。”
“其一,虽说你们在这两年的战事中取得很多胜利,但是从国力对比来看,大景远远强过南齐。随着你在战场上的出手越来越多,大景很快便会针对你制定各种对策,将来你面对的敌人会越来越强,而且南齐的国力难以支撑你长时间北伐,这本来就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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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这一点持不同的看法,不过你继续说。”
“第二,就算你表现得再好,南齐君臣也很难真正信任你。这次你们收复东阳路,我敢打赌新设的都督府与你无关,你肯定会被排除在外。但你来大景则不同,我朝陛下雄才大略用人不疑,不管你是景廉人还是齐人,只要你肯为大景效力都会得到重用,高官厚禄更不在话下。”
“听起来确实不错。”
“第三,你朝中枢之所以难成合力,不是因为那些官员品格低劣,而是北伐不符合江南世族自身的利益,这是根本性的矛盾,就算你朝皇帝英明神武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换句话说,北伐终究只是镜花水月,你哪怕付出全部的心血,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庆聿怀瑾语重心长,轻声道:“与其浪费一生的时间,你何不投奔我朝,成就一番横扫天下的霸业?”
“以前没有看出来,郡主的口才还算不错。”
陆沉简单而又淡然地回应着,随即说道:“可是你方才说过,即便我夸过你,你也只会让我死得痛快一些。”
庆聿怀瑾眼波流转,不慌不忙地说道:“如果你投奔我朝,那我们就是自己人,过往的一切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沉道:“可是死在我手中的景军太多了。”
“你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迂腐了。”
庆聿怀瑾洒然道:“彼时各为其主,自然不能手软。再者说了,死在战场上的燕军难道不是齐人?虽有一江之隔,并不能改变他们和你们血脉相连,可你和南齐边军并不曾手下留情。人世间沧海桑田,每个人的身份和立场都有可能发生变化,在你们齐人的史书上不乏此类记载。”
陆沉缓缓道:“话虽如此,我不相信你可以代表你朝皇帝的想法,或许他对我只想杀之而后快。”
庆聿怀瑾坦诚地说道:“我自然不能代表我朝陛下,但我可以说服父王,然后我父王可以劝说陛下,这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陆沉思忖片刻,淡淡道:“郡主越是这样说,我越觉得你与其想着策反我,不如好好考虑一下自家的安危。”
庆聿怀瑾一怔,道:“此话何意?”
陆沉抬眼望着她,直白地说道:“从郡主的话锋可知,你非常笃定令尊在景帝面前的影响力,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从古到今无数君王,谁能忍受一个臣子在朝堂上拥有令尊一样的权势和地位?”
庆聿怀瑾眉尖微蹙,随即微微昂着下巴说道:“你的挑拨离间一点都不高明。”
“是吗?”
陆沉淡然一笑,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笔架上的毛笔信手划出一副简易的局势图,指着上面的河洛和东阳路说道:“郡主这么聪明,能否解答我一个问题,为何我朝边军这大半年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地?”
庆聿怀瑾微微撇嘴,暗道你不就是想吹嘘自己吗?
陆沉仿佛洞悉她的想法,不紧不慢地说道:“燕军战力孱弱,景军兵力有限,而我朝北伐势在必行,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实。郡主看不清此间局势,令兄初来乍到仍旧带着骄横之气,故而你们会连战连败,这些事并不稀奇。可是我想问郡主一句,难道令尊也看不出伪燕的处境岌岌可危?”
庆聿怀瑾一窒。
陆沉继续道:“令尊用兵如神,轻描淡写之间扫平赵国二十余万大军,可见盛名之下无虚士。我不相信伐赵之战就占据他的全部精力,郡主应该也不相信,其实他只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在伪燕境内扎下一道坚固的防线,我军的推进就会步步维艰。”
庆聿怀瑾争辩道:“父王远在北地,鞭长莫及。”
陆沉直视着她的双眼道:“这是令尊用来搪塞你朝皇帝和其他掌兵贵族的说法。他之所以这样做,只不过是坐视伪燕大部分疆域被我军克复,如此便能凸显他这位南院元帅的重要性,继而能够继续保住他的军权,因为你朝皇帝要靠他扭转局势。”
“如此一来,令尊此举的深意不言自明。”
“景帝非常忌惮他,你朝其他掌兵贵族嫉恨他,很多人都想夺走他的军权,然后将你们庆聿氏彻底消灭,分食你们的血肉和财富。”
“郡主,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策反我,难道你没发现庆聿氏如今正处于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随着陆沉这句话出口,房内变得极其安静。
庆聿怀瑾微微仰头望着他,脸色变得有些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