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广陵春雨177【天上月】史长胜皱眉道:“应该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林颉颔首道:“不瞒史兄弟,我和陆沉这孩子颇有渊源,对他的性情非常了解。他行事果敢勇毅,所以会坦然接受蒋厚明的提议,跑去河洛城刺杀陈景堂,但他绝对不会鲁莽冒险。既然他说没有泄露行踪,那么燕朝君臣断然不会知晓他的存在。”
史长胜缓缓坐直身躯,沉声道:“帮主,会不会是蒋厚明通风报信?”
林颉把玩着面前的酒盏,轻叹道:“也有可能,毕竟陆沉此番是秘密前来,南边除了萧望之萧都督之外,没人知道他来到七星帮。咱们这边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少,至少在他离开山门去河洛的时候,所有堂主和管事都清楚他的底细。”
望着对面中年男人平静的面容,史长胜不知为何隐隐有些紧张。
林颉继续说道:“史兄弟怀疑蒋厚明勾结外人,这一点我早就考虑过,但是我心中还有一处不解,所以一直没有动他。”
史长胜暗中调匀呼吸,恭敬地说道:“请帮主赐教。”
“赐教谈不上。”
林颉淡淡一笑,继而道:“林溪在景朝境内和庆聿恭的女儿较量过,两人虽然没有直接交手,但她事后说那位年轻的郡主心机很深,并非一味骄傲霸蛮的天之娇女。如今这位郡主负责燕朝境内各种事务,招安绿林之策便是她的手笔。”
史长胜安静地听着。
林颉淡然地望着他,缓缓道:“我一直在思考,假如蒋厚明早已投靠庆聿怀瑾,他不该几次三番跳出来,这不符合庆聿怀瑾一贯的行事风格。正常而言,蒋厚明应该谨小慎微地潜伏着,等到关键时刻再反戈一击。换做我是庆聿怀瑾,决计不允许蒋厚明提前暴露自己。”
史长胜沉吟道:“或许帮主高看了那位年轻的郡主,她又没有经历过多少大事,有时难免会想当然。”
林颉摇摇头,微笑道:“我从来不会低估自己的敌人。蒋厚明这般表现太过反常,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外面的人需要他这样做,以此来吸引我的注意力,从而帮助另外一个内奸更好地隐藏起来。你没听错,我认为帮中不止蒋厚明一个内奸,还有一个藏得极深的叛徒。”
史长胜的表情愈发凝重。
林颉道:“这个叛徒会是谁呢?我不好轻易下定论。陆沉知道我的考虑之后,便提出以身为饵钓出另外一个内奸。即便那天蒋厚明不提,也会有人鼓动让陆沉去刺杀陈景堂证明他的诚意。我之所以要在议事厅内公开陆沉的身份,便是想看看谁会对外泄露这个消息。”
史长胜低眉看着面前的酒盏,索然无味地笑了笑。
林颉轻叹道:“你应该还记得,当天我命你和董勉戒严各处出入通道,严禁有人向外传递情报。”
“原来帮主从那个时候便在怀疑我。”
史长胜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着。
林颉将手中的酒盏放下,拿起第二个酒壶,将壶中仅剩的酒悉数倒进盏里,悠然道:“其实不止怀疑伱一个人,只是你未免不太小心,连蒋厚明都知道那可能是我的试探,从而不敢让人去外面,你却仗着自己把守要道的机会,堂而皇之地让人赶去燕国东阳路境内。”
史长胜自嘲笑道:“我身边只有那么几个心腹,想不到其中竟然会有帮主的人。”
“人都是会变的。”
林颉举起酒盏,并未着急饮下,感慨道:“你们在山里生活这么多年,相继娶妻生子扎根于此,自然会有人不愿回到以前的生活。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史兄弟一样,可以放下这么多年的亲情和兄弟义气,矢志不移地帮燕朝做事。事已至此,我想问问史兄弟,你是谁的人?应该不是庆聿怀瑾,多半是察事厅的王师道。”
史长胜没有否认,只是淡漠地说道:“这不重要。”
林颉笑而不语。
史长胜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林颉如高山一般的昂然身躯,即便坐着也散发出凛然之气,不由得问道:“既然帮主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肯答应赴约?”
林颉轻轻晃了晃酒盏,道:“这酒里下的毒药应该是钩沉?你将矛头指向蒋厚明,无非是想让我相信你,一番唱念做打拖延时间,想让这毒药在我体内运转,继而让我一身武功只能发挥出三成的实力。”
史长胜见他连毒药的名字都能明确地说出来,登时暗暗运转内劲于周身,口中说道:“帮主见多识广而且武功深不可测,我们不敢用那种烈性的毒药,怕你尚未入口便能分辨出来。”
“钩沉之毒确实是最恰当的选择,但是仍然不够。”
林颉面上的笑意褪去,在史长胜眉头紧皱的注视中,举起酒盏将残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放在桌上,神情复杂地说道:“无论如何,你我兄弟一场,这杯酒只为送别故人。”
这一刻史长胜心中百感交集,多年来的兄弟情义并非虚假,然而他想要的东西林颉给不了。
一念及此,他的神情渐趋决然,沉声道:“帮主还是像当年那般自信。”
林颉微微侧头,道:“蒋厚明、尚本一、卢延光、钱六叔,还有三名神秘的高手,再加上他们纠集而来的百余名好手。为了杀我,这般阵仗确实不小。”
史长胜心中凛然,他虽然很清楚己方的安排,但是做不到林颉这般敏锐的五感,登时意识到钩沉之毒对林颉压根没有作用。
林颉望着他,叹道:“你百般拖延只等我体内的毒性发作,可是你仍旧有些托大了,不应该跟我独处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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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史长胜左手扣着桌子的边缘,猛然发力抬起桌子朝林颉砸过去,与此同时他双脚蹬地遽然前冲,右拳瞬间刺穿厚实的桌面,电光火石之间便来到林颉的面前。
这一拳的力道足以开碑裂石。
林颉岿然不动,凝望着来到自己眼前的拳头,左手成拳迎向史长胜的拳头,右掌拍在桌面上。
“轰!”
榆木桌面顷刻间裂成两半,朝左右两边飞去。
两人拳头相击,仿若时间在这一刻停滞,可以清晰地看见史长胜攥紧的右拳瞬时松开,四指关节寸寸断裂。
史长胜只觉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但他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迅疾向后倒退。
林颉没有趁势追击,只是平静地说道:“这里太逼仄了。”
他缓步走出堂屋,站在充盈着清冷月色的庭院里。
周遭一片死寂,氤氲着令人心悸的浓浓杀意。
林颉昂然屹立在场间,从容地说道:“到了此时何必再躲躲藏藏?都出来吧。”
七道身影从黑暗中现出身形,与追出来的史长胜一起,将林颉团团包围在中央。
林颉逐一望过去,目光停留在西北方向那位老者面上,失笑道:“钱六叔,你又何必趟这趟浑水?”
老者名叫钱胜武,生就一双寒光凛凛的三角眼,闻言颇为惋惜地说道:“如果你肯接受燕朝的招安,又怎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当然,现在你想反悔也不行,你不死,我们的富贵从何而来?”
“原来如此。”
林颉微微颔首,缓缓道:“我本以为出现在这里的会是归二叔,你们老一辈当中,属归二叔武功最高,六叔你委实要差几个档次。今夜围杀我林某人,六叔你恐怕会成为这个大阵的破绽。”
钱胜武冷哼一声。
站在他旁边的蒋厚明随即接过话头:“归二叔在帮中地位最高,自然要出面维持总寨的安稳。林颉,你不要想着会有人来救你,董勉和齐廉夫不在此地,冉玄之那等废物又能做什么?”
林颉转而望着他,悠然道:“蒋堂主,你应该无数次在梦中想象过这一天的到来,如今得偿心愿,不知心情如何?”
蒋厚明冷声道:“能亲眼看着你去死,我心情非常好。”
林颉微笑点头,目光移动到自己正对面的三旬男子脸上,问道:“你应该就是景朝那位郡主麾下最得力的刀对吧?典狂?”
典狂应道:“闻名不如见面,林帮主堪称一代枭雄。”
“谬赞。”
林颉神态不疾不徐,又道:“我身后这两位陌生面孔,想必是庆聿恭元帅的心腹?”
左后方传来一道轻蔑的声音:“我叫单天,今日必取你项上头颅。”
右后方一人随即跟上:“我叫单地,下了阴曹地府之后,别忘记是我杀了你。”
林颉面对这两人的挑衅,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目光扫过尚本一、卢延光和史长胜三人,缓缓道:“你们倒是足够小心,这间宅子外面还围着近百名好手,唯恐林某人活下来。既然尔等准备得如此充分,不知还在犹豫什么?”
随着最后那句话一字字出口,林颉的气势霍然暴涨,本就魁梧雄阔的身躯落在众人眼中,宛如急速生长的参天大树一般,附着一层朦胧却能遮盖大地的光芒。
他深邃的双眼里仿若蕴含着满天星光,直视着正前方的典狂,舌绽春雷摄人魂魄:“一起上便是,林某何惧?”
单天单地江湖经验稀少,一方面不像蒋厚明等人对林颉的武功有着清晰的认知,另一方面也远不如典狂沉得住气,此刻被林颉勃然的气势所激,登时忘记典狂临行前的嘱咐,兄弟俩同时发出一声怒吼,从两个方向挥剑刺向林颉的腰间。
“蠢货!”
典狂心中怒骂一声,在对方气势巅峰之时出手何其愚蠢,但是他们八人组成的阵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任由那兄弟二人出手却不相助,极有可能被林颉破阵而出。
霎时间,除了史长胜赤手空拳之外,剩下七人各自挥动着兵器攻向林颉,织成一片杀气纵横的大网。
林颉双脚扭动,身体猛然转向,一步便跨出接近一丈左右,转眼间来到单天面前。
当此时,单天没发现自己的动作太快,和其他人形成一个明显的落差。
便是这瞬息之时,林颉欺身而进,单掌劈开单天的长剑,右拳挟风雷之声砸向单天的面门!
单天大骇,想也不想朝侧后方急速避让,然而他这一退让那张包围林颉的大网出现些许松动。
刀光剑影之间,林颉闲庭信步,并未继续追击单天,反而回身一击,身体扭转而行,右臂如同钢鞭一般砸向朝他冲来的白发老者。
钱胜武万万没有想到林颉真正的目标是自己,仓促之间连忙挥剑格挡。
林颉眼神漠然,完全无视对方锋利的剑锋,右臂势不可挡地前砸,在与剑刃接触的瞬间,钱胜武便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力量传导而来,瞬间虎口裂开长剑坠地。
林颉踏前一步,长臂砸在钱胜武的胸口上,其他人清楚地望见老者的胸膛猛然塌陷,嘴唇张开却发不出半个音节,脸上的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老者的身体如破布袋一般倒飞而出,伴着林颉一句冷漠的怒音。
“老而不死,那便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