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然有公共浴场,而且还提供搓背、剪甲、修面、按摩等服务,同时还给客人供应茶水、酒类和果品。
其基础服务内容,已经跟现代洗浴中心没太大区别。
洛阳最大的公共浴场在天王寺,开封最大的公共浴场在相国寺。
因为公共浴场这玩意儿,本就是跟随佛教从印度传来的。早在南北朝时期,公共浴室已成为大中型寺庙的必备设施,主要供僧人和香客使用,可以洗去灾祸、获得福报。
到了北宋,市民阶层兴起,公共浴场也脱离宗教,彻底变得世俗化起来。
阿克苏赫为啥找不到公共浴场?
因为陪他进京的官员急着赶路,于是就敷衍说没有那玩意儿。
甚至他在开封的时候,想绕着开封城走一圈,结果只走了半圈就作罢,随行官吏跑来催他赶紧上船。
此时此刻,六个官二代便在开封相国寺浴堂里。
几个僧人服务员,正在给他们修甲修面。
胡子和头发也要修剪。
头发太长容易干枯断裂,必须定期修剪才更美观。胡子也差不多,尤其是络腮胡,必须定期打理,否则就显得过于邋遢,一副美长髯需要花费很多功夫。
修剪完毕,白师厚对着镜子照了照,感慨道:“还是国内舒坦啊。为了陪那些使者进京,咱们回来都还没好生享受。”
陆游的下巴留了一撮山羊胡,鼻下却是两撇八字胡:“终归还是要回洛阳,你敢回去吗?”
“不敢也得回啊,”白师厚叹息,“先在开封耍几天吧。”
官二代们偷偷出海的事情,已经被家中长辈知道了。一个个急得跳脚,生怕孩子死在外面,白师厚回家以后肯定要挨揍。
须发、面部、手脚指甲修理完毕,僧人带他们去简单冲洗,然后再进一间浴堂包房。
僧人服务生换了一批,这次是来搓澡按摩的。
其实这些并非正规僧人,他们无法获得度牒,只不过一副僧人装扮而已。
官二代们坐在同一个浴池里闲聊,僧人先是帮他们搓澡,而且还使用了香胰子。中途转移到另一间浴堂,换干净热水继续泡着,僧人继续为他们按摩。
聊着聊着,话也不说了,只是闭眼享受按摩手法。
从相国寺浴堂出来,众人感觉神清气爽,于是又结伴跑去勾栏听曲。
甚至,还把各自的亚美尼亚女仆带上,让异国女仆们感受一下大明曲艺。
那些女仆早就被震惊得麻木了,她们来自埃德萨伯国,没有见过君士坦丁堡那种超级大城。最长见识的一次,也只是被卖去巴格达,而且因为奴隶身份,仅仅在郊外逗留过一个月。
当女仆们在广州外港登岸,跟随主人进了广州城,她们当时以为自己到了天国。
增筑之后的广州城规模,虽然依旧略逊于巴格达。但她们只能在郊外远观巴格达城,如今却是可以自由出入广州,如织的人流和琳琅满目的商品,给这些亚美尼亚女仆造成巨大冲击。
然后是福州、杭州、扬州、淮安、商丘、开封,她们认为绝无仅有的广州城,却在大明似乎遍地都是。
而且,杭州、扬州、开封比广州更规模宏大!
跟随主人来到一处高级瓦子,还没进去她们就引来阵阵侧目。
“学朴兄!”一个年轻人把白师厚叫住。
白师厚扭头一看,却是自己在开封的朋友苏平,立即给众人介绍说:“这位是苏六郎,苏平苏定邦,苏子翁公的曾孙。”
“失敬,失敬!”众人上前见礼。
苏舜元本为蜀中人氏,是一位政绩卓著的干吏,后来回京做官就定居开封。
其留居家乡绵州的族人,还曾出钱招募乡兵,追随成都府路转运使抵抗朱铭南下。宋朝的四川军队一场大败,绵州苏氏瞬间转变态度,连忙派几个族人去投靠朱贼。
等朱铭率军拿下成都,绵州苏氏直接举族投靠朱元帅!
并且还在朱铭夺取开封时,说服分宗出去的开封苏家全部投效新朝廷。
白师厚又介绍几个官二代,众人互相作揖。
苏平指着那些异邦女奴:“胡姬还是菩萨蛮?”
白师厚说:“算是胡姬。她们来自天方某邦国,因为战败而国灭,被塞尔柱的一个总督卖为奴隶。”
苏平评价说:“却是跟东西两京的胡姬,外貌上略有不同。我家里也有一个胡姬,来自高昌那边,还没有见过天方胡姬。”
白师厚笑道:“可惜我也只有一个,若有多的便送你。”
“不必,不必,”苏平连连摆手,“君子不夺人所好,只是心中好奇才来问问。”
言语之间,众人已走进瓦子。
坐定下来,茶水果脯奉上,一个普通艺伎正在暖场。
忽又进来几人,苏平努嘴指向一人:“西夏亡国之君来了,他最近风光得很,凭本事考上了开封县秀才,即将被特招进洛阳太学读书。”
李祖洽不解道:“一介秀才而已,有什么值得风光的?”
苏平说道:“亡国之君考秀才啊,而且全凭本事考的。人家当初放弃公侯之位,发愤立志要科举入仕。虽然只有秀才功名,却获得了两京士林的认同,不再把他当亡国之君看待,已经接纳他做咱们自己人。”
范成大点头说:“此诚可贵。”
苏平继续说:“同情他的士子还不少,都觉得西夏国灭非他之过。而是积重难返、文恬武嬉,如果放在百年前,定是一位有作为的君主。”
此言一出,众人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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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和大宋是死敌不假,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居然同情起西夏皇帝来。
王廉清却突然发问:“赵楷怎样了?”
苏平说道:“更疯了。他经常在街边喝醉就睡,去年生了一场大病,被一位名妓聘请医士救回。病愈之后,疯癫得更厉害,但他的画作也更贵。我不怎么懂作画,但据画艺高人评价,赵楷的画已经入魔。”
“入魔?”李祖洽一怔。
苏平点头:“鬼气森森。初看只觉得怪异,细细品究令人毛骨悚然。也有民间异人说,前宋昏君的魂魄回来,附身赵楷给他开了阴阳眼。所以同样一件事物,在赵楷眼里跟常人不一样。赵楷看到的,极可能是万物在阴间的样子。”
众人闻言哭笑不得,却又选择三分相信。
他们在开封耍了好几日,白师厚、陆游和王廉清的父亲派人来催,才不得不离开东京前往洛阳挨打。
范成大等三人,却是幸灾乐祸,跟着跑去洛阳看热闹。
好朋友挨板子,这种好戏还是值得欣赏的。
陆游和王廉清只是挨一顿臭骂,白师厚则是真挨打。白胜把儿子的腿都打瘸了,走起路来一高一矮,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恢复。
可惜没时间给他恢复,很快他们就被招进皇宫面圣。
在此之前,东罗马使者已经面见了皇帝。
朱铭旁敲侧击问了许多,终于确认此时的拜占庭皇帝,是那位鼎鼎大名的曼努埃尔一世。
说实话,此人的政治军事能力,远不如他爹约翰二世。
但约翰二世接手的是烂摊子,而且反对他做皇帝的贵族很多。如此内忧外患的局面,还能持续提升国力,并且进行少许改革,为儿子攒下相对丰厚的本钱。甚至没有留下恶名,被称为“好人”和“美男子”,私生活也非常简朴节约。
因为有老爹打基础,曼努埃尔虽然依旧面临外患,但至少内部已经被理顺了,有足够的国力支撑他抵御外敌。
在朱铭看来,曼努埃尔一世的性格,有点像后来法国的那位太阳王。
好大喜功,极尽奢华,动辄出兵打仗。
晚年更是飘起来,竟然联合十字军跑去入侵埃及。
本来是有可能打赢的,结果在围城的时候,拜占庭和十字军互相拖后腿,都想甩开盟友独吞胜利果实。又在军粮耗尽的撤兵途中,半数拜占庭精锐在地中海葬身于暴风雨。
又因为进攻罗姆全军覆没,拜占庭从此失去对外扩张的能力。
但曼努埃尔一世是真的勇猛。
这货面对安条克十字军的背刺,不等麾下主力抵达战场,就以皇帝身份亲率五百骑兵急进。犹如神兵天降般抵达战场,直接把亚美尼亚国王吓得逃进深山,逼得安条克公爵穿破麻衣跪地请降。
身为东罗马皇帝,他不但经常御驾亲征,甚至多次亲率小队去侦察敌情。
侦察侦察着,就从侦察变成伏击。
“你们那位皇帝,想求取大明的书籍?”朱铭笑道。
阿克苏赫说:“是的,伟大的桃花石皇帝陛下。法蒂玛从桃花石带回的书籍,秘藏在哈里发图书馆里,我国皇帝多次派人借阅都被拒绝。”
朱铭问道:“罗马用什么来交换?”
阿克苏赫说:“大罗马帝国允许桃花石的儒教僧侣,前往君士坦丁堡传教并建立教堂。等我们重建强大的罗马海军,夺取法蒂玛首都之后,就会大量购买来自桃花石的货物。”
儒教僧侣前往君士坦丁堡传教?
朱铭听得哭笑不得,甚至懒得解释什么,就让他们继续误会好了:“我可以给罗马一批书籍,而且已经翻译为阿拉伯文字,是那些绿衣大食学者在大明翻译的。”
阿克苏赫大喜:“赞美您的仁慈,伟大的桃花石皇帝陛下。”
朱铭说道:“你回去的时候,我也会派一队使者跟随。这些大明使者,可以随意翻阅罗马藏书。如何?”
“如您所愿,”阿克苏赫说道,“听闻大明军队即将远征菊尔汗,我可否随军去见证这次伟大的战争?”
朱铭仔细想了想:“可以。但你到了军中须受约束,不得随意走动,不可干扰战争,否则就军法处置。”
阿克苏赫跪地赞美:“愿主保佑您。”
朱铭又仔细询问拜占庭的各种制度,最后把阿克苏赫给打发走。
在朱铭看来,可以顺手帮一帮拜占庭,最好让拜占庭一直在那儿挺着。
倒不是他精罗,而是拜占庭有特殊作用。
它遏制着欧洲天主的东扩,也阻拦着西亚苏丹的西进,又压着埃及哈里发北上,同时还扛着神罗与基辅罗斯南下。这几股势力,朱铭都不怎么喜欢,拜占庭挺得越久越好。
除了火器不能给,朱铭甚至打算赠送二百套上等棉甲。
除了科学书籍不能给,其他书籍都可以赠送。
再怎么扶持,东罗马也不会变成真罗马,四战之地他们很难扩张的。不仅是民族问题,宗教问题更让人头疼,只有野蛮的罗斯人能跟他们尿一个壶里。
拜占庭已经完全希腊化了,只有正式公文、宗教典籍才必须用拉丁文。
人们日常交流使用希腊语,普通公文、宗教册子、诗歌文章……大部分采用希腊文书写。
拜占庭真正的敌人,并非来自西亚的异教徒,而是自己的盟友十字军。
君士坦丁堡,就是被十字军攻破的!
朱铭表情古怪的嘀咕道:“祝愿罗马帝国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