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夜、范琼二人,抽走山东军队去勤王,山东已经变得兵力空虚。
然后,群盗蜂起!
先是河北李成在聊城起兵,攻占郓州、齐州、淄州西部。
复有李昱、张遇在任城起兵,攻占济州之后,又拿下兖州南部。
济南贼孙列“拥兵十万”,被张叔夜招安去勤王。孙列逃入沂蒙山区的部将腾旭,现在也下山占了沂州北部,正在围攻太守逃跑、县令死守的沂州城。
张镗在濮州打着朱铭的旗号起兵,主要敌人并非官府,而是濮州大大小小的盗贼,以及结寨自保的地主武装。
别看李成、李昱、张遇、腾旭等人,占领了山东那么多地盘,其实他们治下也有无数地主武装。基本是几家大地主,领着许多小地主和自耕农,拿起武器保卫桑梓,在防备盗贼的同时,也抗拒官府的征税差役。
像李成占了两州半地盘,却只能统治城市及周边,乡下地主根本就不鸟他。
李成也跟这些地主武装打过仗,赢得几次战斗不难,但实在是得不偿失,而且太耗费精力了。
双方很快就达成默契,地主们象征性交点赋税,算是承认李成的统治地位。李成默认地主武装存在,并给予一定保护,有时还帮他们剿灭土匪。
山东已沦为无政府状态!
张镗毕竟是出身名门,又有朱铭做背书,更容易获得地主承认。
在剿灭几股盗贼之后,张镗以朱铭的名义写信,邀请鄄城县的地主们会盟。
众人约法三章:
第一,地主们改为效忠朱元帅,地主武装由张镗统一指挥。
第二,濮州赋税,包括苛捐杂税,恢复到元丰年间标准。另外,彻底废除马政。
第三,许诺各家挑选子弟,前往汉中经略府求官。
靠着这个,张镗募兵三千余,继而前往州城与太守谈判。
太守名叫李弥大,在濮州的官声呈两极化。豪强大族怨恨他横征暴敛,小地主和自耕农则认为他是好官,但兴修水利、恢复生产的行为大家都认可。
这位老兄,并不赞成联金伐辽,主张挑拨辽金相攻,大宋坐享渔翁之利。靖康年间,还提拔了韩世忠和李彦仙。
但他自视甚高且极有主见,先后给李纲和吕颐浩做参谋,因提异议把李纲、吕颐浩全得罪了,连续遭到这两位宰相的打压贬谪。
“尔等在此等候,我亲自进城劝降!”张镗对部将们说。
他麾下军官,多为地主家的子弟,纷纷劝其不要冒险。
张镗却坚持己见,孤身骑马到城下。
李弥大悬筐将他吊上城墙,随即喝令:“绑了!”
张镗微笑以对,任其绑缚,说道:“太守绑我一人有何用?城外那些义军,已经歃盟效忠朱元帅,公然背离了宋国朝廷。有我在还能约束,我若身死或下狱,他们可能会沦为盗贼,到时候为祸地方谁来收拾?”
“附贼作乱,你枉为名臣之后!”李弥大呵斥道。
张镗问道:“太守在濮州打击豪强,平抑粮价,兴修水利,劝课农桑,是一等一的好官。濮州没有出现大股盗贼,皆仰仗阁下的治理。朱经略、朱元帅在川峡也是这般治民的,阁下如果愿意归正,必得重用赏识。”
李弥大冷笑:“我是那等背主求荣之辈?”
“太守的格局还是太小了,”张镗说道,“太守以那昏君为主,朱经略、朱元帅却以天下万民为主。太守保那一国一姓,朱经略、朱元帅保的却是天下苍生。不知哪本圣贤书,教导太守如此愚忠?令尊泉下有知,恐也要骂一声不孝子。”
李弥大怒道:“就事论事,莫要辱及先人!”
张镗说道:“令尊做了三十余年州县官,就连知府都升不上去。这是何故?皆因心系百姓,频频为了民生而触怒上官。令尊做县令的时候,就敢跟转运使争执,甚至辞官以保百姓之利。令尊若还活着,必然投效朱相公,肯定不会给宋国朝廷做守门犬!”
这一番话,说得李弥大的脸色阴晴不定。
张镗继续说道:“昏君赵佶弃国而逃昏君赵桓割地求荣,各路百姓衣食无着。太守这样愚忠,是想世道多乱几年,让天下百姓多死几百万吗?且问太守,你想保宋国江山,可有什么法子?就算有法子,又如何让那昏君奸臣听你的?”
李弥大当然不是迂腐之人,否则就不会连续得罪李纲和吕颐浩两位宰相,也不会慧眼识珠成为韩世忠和李彦仙的伯乐。
韩世忠和李彦仙,都是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被李弥大提拔而尽情展露才干。
张镗又问:“便杀了我,太守能把濮州治理好吗?就算治理好濮州,山东贼寇众多,李成、李昱攻陷多个州县。他们如果杀来,太守如何御之?到时候,濮州百姓因太守一己之私,不知要死伤多少无辜之人,不知又有多少百姓破家逃亡!”
李弥大问道:“拿下濮州,伱要带兵杀去东京吗?”
张镗摇头:“元帅郎君让俺收拾山东局面。”
李弥大问道:“怎样收拾山东?”
张镗说道:“先拿下广济军和兴仁府,与南京义军连成一片。再攻占济州,控厄山东水运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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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了,”李弥大纠正道,“济州只需占领金乡扼住水道,便要立即南下攻打徐州。徐州多铁矿,又地接两淮,可得兵甲钱粮。在徐州整备军武,则事半功倍矣,山东贼寇何愁不平?”
张镗笑道:“多谢太守指教。”
李弥大又说:“我可以改旗易帜,但外面那些兵不准进城。”
濮州城就此拿下,张镗立即带兵攻略濮州其他县城。朱铭当年提拔的弓手魏典,也在雷泽县带兵来投。
没等张镗杀到兴仁府,李宝的妻族便在乘氏起兵响应,把乘氏县令吓得逃之夭夭。
至于李弥大,在投贼之后也放开手脚,开始对濮州官场进行清洗。
贪官、庸官全部被驱逐,个别名声太臭的,直接被李弥大砍了以泄民愤。
随即,李弥大又对和尚、道士开刀。
此时王老志已经病死,但他的儿子把持道观,足足占据庙田一万多亩。
李弥大带着亲自提拔的弓手,将王老志的子孙后代抄家,捣毁道观,没收庙田,用来安置流民和无地百姓。
当年朱铭想要弄死的濮州几大家族,陆陆续续被李弥大收拾,接着又兴修水利、劝课农桑。
在一片混乱的山东,濮州竟然大治。
旬月之间,张镗快速攻占兴仁府和广济军,攻城时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及至单州,太守王出城十里相迎。
“罪臣王,携单州官吏及名士,恭迎将军驾临单州!”这货够怂的,长揖而拜,就差给张镗跪下了。
张镗扫了一眼,发现队伍里竟然还有女流之辈。
王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连忙介绍道:“这位是在下的表妹,易安居士李清照。这位是其夫赵明诚。他夫妻二人避难此地,正好俺在做太守,便出手照顾一二。”
李清照夫妻俩,这几年颠沛流离,日子过得特别不好。
王也是个混蛋,说是照顾表妹和表妹夫,其实在觊觎他们的收藏。
好在双方各取所需,即便王不伸手,李清照夫妇在逃难时,也会抛弃一些贵重物品。等他们南逃过江,书册、卷轴、古玩已经十不存一。
如此窘境,只要不是金人肆虐,夫妻俩已经不管什么朱贼不朱贼了。
赵明诚上前作揖:“拜见张将军!”
李清照跟在丈夫身侧,也道了一声万福。
张镗被请进州城宴饮,对王的奢华排场十分不满。
但王主动献城,张镗不便翻脸,就算要惩治贪官,那也是朱国祥的事。
王是前宰相王珪的孙子,秦桧是王的堂妹夫。
历史上,这厮仗着秦桧的势力,去了南边也是作威作福。
苏州的觉报寺,被王霸占改为王家祠堂。在满目疮痍的战争年代,王做官不想着恢复生产,而是重建苏州齐云楼,耗费民力修得壮阔无比。接着又在齐云楼旁边,给自己修建别墅。继而又修建西楼,富丽豪华,美不胜收。
“咳咳咳咳……”
宴席之间,赵明诚时不时咳嗽。
李清照劝他少饮些酒,赵明诚却颇不耐烦。流离失所的文人名士,如今寄人篱下,除了借酒浇愁还能干啥?
先前陆续攻占两州一军,因为士兵劫掠百姓,张镗已经杀了二十多人,打了三百多人的军棍,军纪问题基本上得以解决。
至少,没有士兵敢在城内抢劫了,顶多悄悄的吃几顿霸王餐。
李清照从宴席归来,见义军“秋毫无犯”,而且还沿街巡逻维持治安,忍不住赞叹道:“果真是仁义之师。听闻这些义军,是张镗新近招募的。新兵都能如此,汉中老兵定然更佳。”
赵明诚喝得醉醺醺,不屑冷笑:“再怎样也是贼兵。”
这货心里有怨气,山东贼寇反复,夫妻俩舍家逃亡好几次。
每次官兵平了贼寇,他们回到老家不久,又有贼寇杀来,于是继续带着财货逃跑。
赵明诚如今厌恶所有贼寇,包括朱氏父子,在他眼里也是大恶人。
好端端的世道,宴饮耍乐,吟诗作赋,安稳过日子不好吗?
为何要做贼?
李清照说:“乱世当中,能约束士卒已是不易。”
赵明诚靠在车厢里,酒意上涌,闭眼假寐。
“咳咳咳咳!”
忽地捂嘴一阵咳嗽,等他摊开手时,手心已满沾了鲜血。
在单州城休整两日,张镗带兵前往徐州。
还未抵达徐州地界,高俅就派人过来报信:“张将军俺家高相公已抓了知州归正,对以前的过错幡然悔悟,还请将军速速去接收徐州三十六家冶铁场!”
张镗颇有些惊诧:“这就降了?”
信使回答:“俺家相公说,两代昏君,难以劝谏,幸有贤人起兵匡扶天下。俺家相公已洗心革面,愿助明公重铸山河。等到天下太平,俺家相公绝不贪恋权位,到时候必定归隐田园修身学道。”
“倒是个识时务的。”张镗没把高俅当回事儿。
连六贼都没资格排进去,高俅能算个什么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