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开进来的时候，门口连个看门的都没有，粮库里的粮食有些就摆放在当院里面，用黄色的围挡围着，一些工人好像是刚睡醒似的往从西边的平房里走出来。
镇上的这个粮库没有二层的办公室，全都是一溜的平房，领导的办公室也很好找，最北面蓝色的门，上面还有一层塑料布包裹着。最上头还有一个木板写着粮库办公字样。
于大为走进来的时候，屋子里零星的几个人正准备出去帮忙干活。
这个办公室里除了局长之外，还有各个队长也在，基本上每一个队长都能分到一个桌子，当然，会计以及其他用笔杆子干活的也在。
于大为甚至还看见了自己的二舅哥，此刻的二舅哥跟其他人可不一样，似乎是中午没睡觉，正尽力的表现自己的价值，整理着一本本厚厚的材料，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于大为走进这个办公室里面。
“你找谁呀？”办公室里有一个年轻板寸头青年，看到于大为主动开口询问。
而今在芦河镇于大为的名气是有，但真正见过的人不多，不像未来短视频社会，在某个领域随便翻翻就能翻到有名气之人的视频，甚至是日常的生活。
“我找杨局长。”
于大为说着目光朝最里面的办公位置看去，原本杨局长坐的位置现在是空的。
“老杨不在办公室，隔壁跟人谈事儿，你等会儿吧。”年轻人说完也不再理会于大为，转身便出了屋子。
倒是二舅哥韩国风，听到于大为的声音后，手上一顿，目光下意识的朝身后看去。
于大为看到二舅哥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也十分淡然的朝对方点点头。
韩国风也点了一下头，继续埋头干活。
于大为目光再次从办公室里扫过，终于锁定了某个戴眼镜的男人，而后他随意的找到对方对面的位置坐下：“杨光？”
“嗯？大为呀！”男人正在忙着整理账目，根本没注意到于大为这个人，一直到于大为叫自己，他看了于大为那张脸好半天才想起对方的名字。
于大为！自己家旁边开修理厂的老板，跟自家老爸的关系还不错，偶尔会从老爸那里买两只羊。
自家那位抠抠搜搜的老爸似乎也挺欣赏于大为的，每次都没有缺斤少两，也没有拿一些死羊、病羊，这在他这个大儿子看来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辈子抠抠搜搜的小老头，很少有不占便宜的事儿。
“等一下哈，给你倒杯水。”杨光这才发现杨局长没在，眼看办公室里的人走的都差不多了，他还跟于大为认识，便主动起身，找了个搪瓷杯子，从暖壶里给于大为倒了杯水。
“谢谢。”于大为好奇的打量粮库这个办公室两眼，“这屋子还没有案炉子啊？到时候了，屋里都感觉有点冷了。”
杨光闻言表情变化了一下，调整好情绪才笑着回答：“还能挺一挺，领导说今年取暖稍微晚点。”
于大为看对方的表情也猜到了一些，便适时地止住了这个话题，又开口跟杨光聊起了家常。
也从杨光的口中了解到，这小子日子也过的不太好，粮库这几个月迟迟发不下来工资，他家里不算老杨头那边，老婆孩子加起来一共五个人。
杨光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计划生育的时候被罚了两笔钱，几乎掏空了家底儿。
也还好，多亏老杨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哪怕再肉疼，也是主动帮大儿子承担了一部分。
现在老爷子算是跟老二家一起过，他则是自己在镇子上一家人单过。
“那你有没有想过跳槽啊？”于大为趴在桌子上，悄悄给杨光递话。
屋子里现在没几个人，而且粮库如今啥样这些人比于大为都清楚。
今天于大为过来，一是探探杨局长的口风，一是探探杨光的意思。
只要对方有想法，于大为肯定想办法把对方挖过来。
“这个……呵呵，大为聊的别的吧。”杨光神情一，勉强给于大为挤出一个笑容，有些事不能说的太明，这屋子里可不只是有他们两个。
于大为将对方的微表情尽收眼底，他大概明白对方的意思了，等后面他回家之后自己再辛苦走一趟，跟对方谈好价格就行了。
那接下来就是杨局长那边，看他准备什么时候放人。
就在气氛有些沉闷之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人，对方穿着一个黑色的皮夹克，走路迈着外八字，看起来挺潇洒的，但在粮库生活的大多都是外强中干。
“大为？你啥时候来的呀，来也不跟你姐夫我说一声。”皮夹克男人看到于大为以后，双眼一亮，紧跟着凑到于大为身边热情的打着招呼。
“刚到。”于大为撇过头看向刘立国：“你怎么没出去干活儿呢？”
刘立国是粮库的某一队队长，虽然不知道是负责收粮，还是负责秤，但肯定不是坐办公室就对了。
“哎呀，我一个大队长能干那些活儿么？那都是底下小卡拉米干的。”刘立国仰着头一副大爷的做派，“对了，老杨还有好茶叶呢，我给你拿点。”
他说着便迈步朝杨局长办公位置走去，不多时就从对方的抽屉里翻出来一个绿盒装着的茶叶。
一系列的行为仿佛都在表现他在粮库，混的有多好似的。
可这位大爷好像忘记了，之前他可是主动开口希望于大为给他介绍到面粉厂里面。
“不用不用，我已经准备走了。”于大为也不清楚对方这是什么迷之操作，但还是主动拒绝了。
杨局长既然今天有事儿，于大为也不打算再等下去，他准备回老屯了，等明天有空再开车过来吧。
“哎，别呀，你等等！”刘立国眼看着于大为走出门外，赶紧快速将绿盒茶叶重新放到杨局长的抽屉里，然后快步跟上，走出屋内。
“还有事儿？”于大为扭过头看向一脸谄笑的刘立国。
“就那个面粉厂的事儿，妹夫儿你给好好帮忙说说呗。咱也不是啥也不能干，就我手底下的小弟，各个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没一个不老实的。”刘立国伸手指着远处收粮的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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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太远看不太清，但于大为对他手底下的人没有丝毫兴趣。
于大为刚想拒绝，又听刘立国说：“妹夫儿，你姐夫我这么多年没求过你啥，这次你帮我跟面粉厂的老板说和说和，等我进去了以后，那面粉厂就跟咱自己家的没区别，到时候你想要行个方便，那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儿嘛。”
于大为站在原地，盯着刘立国眉头皱的越来越紧，两世为人，于大为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大姐夫这么没脑子。
自己没脑子就算了，还着脸到处宣扬。
我都能给你介绍到面粉厂里，还需要你在面粉厂给我行方便吗？这不纯纯傻子么。
“行了，姐夫。看在一家人的份上，我明确的告诉你，把你安排到面粉厂当什么主管啥的，这事儿根本不可能。”于大为看到刘立国朝自己露出幽怨的眼神，心里不悦，“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现在的面粉厂是个人的。”
“你懂个人是什么意思吗？你的存在必须得为面粉厂，或者说为段老板创造价值，像你这种偷奸耍滑的肯定不行。”
于大为见对方一脸的不忿，也不想多说废话，转身便想走了。
刘立国是个啥样人，他于大为跟这位认识了一辈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他，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唯一一点小聪明全用到自家媳妇儿身上了。
当年粮库倒闭之后，就靠着大姐每个月在饭店干点活过日子，后来又跟人合伙做化肥生意，也是赔的吊毛不剩。
最后的最后，还是靠着粮库给的退休劳保活着。
说起来杨局长也是个能人，给粮库所有队长以上级别的，都争取到了提前退休的资格，每个月还能领到一点退休金，只是很少很少。
于大为正想离开的时候，隔壁的屋子有几个人走出来，其中一位正是杨局长。
此刻对方正站在门口，看着几个东北汉子离开，面色十分的不好看。
同时他也看到了于大为，跟于大为四目相对。
“杨局。”于大为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没办法，已经被人家看到了，自己不过去打个招呼实在不合适。
按理来说正赶上人家气头上找人家，肯定不太好，甚至会不小心把火发到自己身上，可于大为来这里本来就是见对方的。
不声不响的离开，后面更不好搞。
“嗯，有事儿？”
“对，有点。”
“直说。”杨局长抬头盯着于大为的国字脸。
“这个……进去聊？”于大为伸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房间。
杨局长沉默了，盯着于大为看了很久，最终还是不声不响的率先扭头走进了身后的屋子。
他也猜出来于大为这次来的目的了，之前镇上的领导已经跟自己通过气了，一切选择看自己。
但自己一想起于大为跟段大海这两个狗东西坑过自己，他心里就无比的憋屈。
之前把余厂长撬走也就算了，毕竟人家余厂长现在混的不错。
可他面粉厂千不该万不该，关键的时候背刺自己，害的自己彻底断了供应链，成了不折不扣的红名整改对象！
“说吧，快点，没时间听你废话。”杨建军的语气十分不好。
于大为也很无奈，这老家伙心里有气是必然，他从口袋里拿出一盒中华，从里面抽出一支递给对方。
见对方接过后，于大为这才开口劝解：“杨局，您老跟余厂长一样，对大势有一定的判断，现在华夏百废待兴，很多老教条的东西没办法跟着时代的脚步前进，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刚才离开的那几个人应该是私家收粮的小老板吧？”
杨建军脸色十分不好看，也不说话，不过沉默良久之后，终归是内心的悲凉，仿佛一条斗败的猎犬一样点了点头。
于大为刚才看见那几个人的时候就猜出他们的身份了，之前在面粉厂老段的办公室里也见过几次。
这几个人从前是在各个村子里干倒爷的，如今粮食的价格渐渐有走高的趋势，这几个家伙看到了转头，肯定也是想分一杯羹，几年的时间就发展起来了。
这次来找杨局，估摸着应该也是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
“杨局事情老段那边我不好评定谁对谁错，但希望你只能在对方的角度考虑考虑，他只是普通的小老板，下面还有一二百号子人嗷嗷待哺，他不能随便走错，走错就意味着万劫不复。”于大为见杨建军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猛烈的吸着烟，也就直接把手里的烟放到了对方桌前。
他知道，杨局这是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一切就都好说。
另一边，刘立国站在外面良久，整张脸已经被仇恨扭曲的不成样子。
于大为的成功似乎总是如同扇巴掌一样，啪啪的打自己的脸。
想想自己从前跟于大为一样呼风唤雨的，可如今竟然落得这么个下场，甚至已经到了失业的边缘。
最可恨的是，当年自己最瞧不起的人，竟然有一天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
他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你不让我好过，那于大为，你也别想着我让你好过！”刘立国攥了攥拳头，扭头进了办公室里面。
他得先打听打听于大为这次来粮库的目的，总之只要于大为有所求的，他统统都要破坏！
谁也别想好！
隔壁会议室里，凭借于大为的三寸不烂之舌，算是把杨局唬住了。
这个时候，于大为才把领导那边给的信号说出来，杨局长也没有遮掩，承认自己也收到了领导的信号，不过他还想再挣扎挣扎。
“杨局长，我知道您这大半生都在为粮库付出，就好像面粉厂的余厂长一样，但所有的事情有序曲，就有终焉，没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于大为感觉差不多了，起身继续开口：“您就等我消息吧，我回去找一下老段，让他当面给您赔个不是，之后再把粮库兄弟们的工作好好过渡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