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为一进院子,屋子里就走出来一道老妇人身影,年纪比自己老妈稍微大点。
兴许是大龄生子,身体被掏空的厉害,原本就不怎么年轻的四大娘,看上去要比同村岁数差不多的妇人看上去更老。
“四娘,我四大爷在吗?”于大为走过去,将拎来的水果递了过去。
“哎呀,来就来呗,还拿东西呀!你这孩子外道了不是!”四娘天生一副好嗓子,说起话来特别耐听,不是什么夹子音,就是那种落落大方的音色让人听了很舒服。
“下次来可不能带东西了哦。”四娘有些责备的接过橘子,这才又说:“你四大爷刚去了老田家,昨天老田家的牛病了,今早去了二大队山窝棚屯,找兽医龙大夫去了,结果人家今早有事儿出门了。”
“这实在是没办法,老田家那口子只能求到了你四大爷这儿。”四娘叹了口气,打开门口往屋里走,“四大爷呢,还是个放不下脸面的,他治个人啥的没问题,给牛马羊治病,也算是赶鸭子上架了。”
这确实有点专业不对口啊,于大为跟在大娘后面,心里有些嘀咕。
“大川呢?”于大为小时候跟大川关系还不错,自从这小子学了医术以后,就开始飘了。
不过好在村里治疗这种装逼犯的人不少,他于大为算一个,十一叔家小子于大民也算一个,小时候没少揍于大川。
如果说如今开小卖店的于大智被揍的次数全屯子第二,那于大川肯定排第一。
长大以后就好多了,这些年看上去为人谦和低调,还乐于助人,有四大爷的一点影子了。
今年跟三队李家屯子打架,大大爷出殡,他都有出力帮忙,每次于大为请大家吃饭,他也总是提前过来。
如今哥俩相处,有点像当年似的,很舒服的感觉。
“大川跟他爸一起去了,这爷俩也不知道咋就这么不听劝,你说你能让公鸡下蛋吗?这不是他们能管的事儿,管了有用吗?真要是没治好,把牛给治死了,大为你说算谁的?”四娘虽然在抱怨,但情绪上更多的是担心,“西头老田家是啥样人,屯子里谁不清楚。”
“尤其是他那无理辩三分儿的媳妇,都能让她公公躲犄角旮旯吃饭的人,这人能是啥好人?”四娘也是把于大为当成了老于家的自己人,这才口无遮拦的将心里话一股脑的劝说出来了。
自从于老蔫给于大川“看好了病”,四大爷家就跟他家走的很近,尤其是四娘跟自己老娘每次见面,都好像几十年不见的亲姐妹,俩人坐在炕头上能从大中午聊到晚上。
于大为小时候是领教过的,也不知道这俩人有啥可聊的。
也正因为如此,四娘看待于大为的时候,会比屯子里其他老于家的崽子更亲近些。
“四娘,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四大爷你还不知道吗,从来不干不靠谱的事儿,真要是发现不对头,他们爷俩早就回来了。”于大为话刚说到这儿,院门口就出现两道身影。
前面的老头穿着深蓝色的外套,黑色裤子,脚上穿着黑布棉鞋,头上戴着狗皮帽子,只是帽子两边的翻上去了,看起来像两个飞机膀子。
后面年轻人戴着同款帽子,脖子上挂着两个手焖子,垂在衣服两侧,右肩上背着一个老式的棕色药箱,背带是墨绿色的,或许以前是军绿色的,只是时间太久,早已经洗不出来了。
进屋的时候,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前面的老人沉着脸,像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身后的年轻人更是,眉头紧皱着,眼睛里还有化不开的怨气。
“大为来啦。”四大爷一进屋就看见坐在炕沿上的于大为,只是情绪低落,就简单的打了声招呼。
“咋了你们俩,这不会是真把人家的牛犊子治死了吧!”四娘看他俩面上的表情,心里就是一阵难受,起身忍不住朝二人训斥,“你们两个犟种玩意儿,去之前我是不是跟你们说过,那老田家的事儿少管!你们俩听吗?”
“哎呀,别吵吵了,烦不烦。”四大爷没好气的白了自家老婆子一眼,“给我倒杯水,渴了。”
四娘心里有气,可终归是见不得丈夫渴着,没给好脸色扭头倒了杯水,放在了挨着他的窗台边上。
她这才扭头看向自家儿子:“川子,你说说咋回事。”
“唉,不是牛的事儿。”于大川摘下狗皮帽子挂在了屋里墙上,“小牛犊子就是这几天拉稀拉脱水了,有点站不起来,我爹给配点人吃的止泻药,又给弄了点盐水,应该是没啥问题了。”
“那不是牛的事儿,能是啥事儿啊?刘春娥那娘们儿又找事儿啦?”四娘忍不住再次询问。
这次于大川沉默了,他找了个凳子拉到炕沿边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老田婶子确实不咋地……我跟爸本来都要走了,田叔让我们进屋喝口水再走,我俩本身也想洗个手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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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一进屋就看见田老爷子躺在屋里炕头,身上盖着被子,脸色蜡黄非常不好看。”于大川眉头皱的更紧,“当时我们爷俩都看得出来,田爷爷肯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我爹当时就想给田老爷子把把脉,可这两口子倒好,不仅不让我俩看,那田婶子更是埋汰我跟爸!”于大川涨红着脸,“说我俩赚不到同族的钱,就想着法的赚外姓人的钱!”
“妈你说她有没有良心!我跟爹跟屯子里外姓人看病,最多就收一些药材钱,啥时候收过诊金!”于大川越说越气,右手用力搓着炕席,“更过分的是,我爹都说了,田老爷子这病不一般,要是不看看的话,怕是熬不了几天。”
“可你们听听人家田婶子说啥?她说,死了更好,治病还得费钱,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省的浪费口粮。”于大川拳头紧握,怒不可遏,“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吗!结果这话说出来了,田老爷子的亲儿子,那个窝囊废的田叔,屁都不敢放一个,就是在那耷拉着脑袋不吭一声!”
“气死我了!”于大川拿起于大为刚喝过的水杯,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全喝干净了。
于大为无语,拿起旁边的暖壶,又给这小子倒了一杯。
他是能听出来的,川子这次是真生气了,屯子里的一些个人家,确实生活作风连院子里养的畜生都不如。
也不仅仅是于家屯外姓的人家,就算是于家的人,也有过这样的。
不过好在就算是老于家开枝散叶都分了家,可终归还是有那么一点规矩的,真要是有这种畜生在屯子里胡作非为,于全大大爷可不会惯着谁,三瘸子大爷更是第一个拿着拐杖朝对方脑瓜篮子揍去。
所以老于家的孩子别看个个挺野的,但大多都很孝顺,远的不说,就说于大川,小时候学了点医术,骄傲的不行,走到哪里下巴都扬扬着。
可真到了自己老妈面前,那也得耷拉着脑袋不敢造次,从不敢跟自家老妈正面硬刚,更没有跟四娘当面叫板的勇气。
四娘生病的时候,比他爹照顾的都细心,这事儿在西头儿都是津津乐道的。
正因如此,十里八村的姑娘们早早相中了这位外表英俊,又会一身医术的大川兄弟。
可这小子估计还没从初中那段难言的爱情中走出来,到现在已经在屯子里熬成了大龄青年,还是没个相好的。
只能说纯爱战士可以付出一切呀。
据于大为所知,那位初中女同学如今孩子都有俩了,这哥们竟然还在这儿单相思呢。
说不得四大爷这一支,未来真可能要断后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爷俩就因为这个能气成这样也是没谁了。”四娘忍不住朝他们爷俩翻了个白眼,“那老田家离咱家多近呢,他两口子要是真想给他爹治病,早就跑过来了。”
“如今这两口子宁可给畜生治病,也不找个大夫给亲爹看看,你们还想这狼心狗肺的两口子回心转意?”四娘的嘴算是开了地图炮,得谁轰谁,敌我不分:“我看你们俩真是吃饱了撑的,有空管人家死活,不如多上上心你儿子的婚姻大事。”
四大爷于槐搓了一把脸,叹息道:“可,可毕竟一个屯子住着,而且医者仁心……”
“心个屁!多操心操心你儿子吧!你瞅瞅人家大为,孩子都快一周了,你再看看这位!”四娘指着身旁的亲儿子,“你们爷俩这一天天的,可真是想气死我。”
于大为抿着嘴,拿起旁边另一个杯子喝着水,他想笑却又觉得不太合适。
这爷俩每天活在四娘恐怖的阴影下,也是不容易呀。
不过这事儿,他还是觉得“挺四大爷的”!
主要是四大爷于槐本身就是个软性子,豆腐心,平日里最见不得生离死别,可他偏偏还是个大夫。
很多时候他都是在忍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冷静和理性。
这些都是四大爷跟他家老爷子喝酒的时候,他听到的。
那时候虽然小,但记性出奇的好。
老爷子也曾跟他讲过,四大爷这一支子的人,心地都特别善良,也不知道当年老于家的祖宗们是不是看中了这一支子的这个善良的点,才把医术传给了这一脉。
“不提了,不提了,唉。”四大爷感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挥了挥手,看向于大为赶紧换了个话题问道,“大为呀,你咋有空过来了呢?你家老爷子是腰疼病又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