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道元皱起眉头,他从过潼关以后,所见的村落荒废,民生凋敝,甚至连潼关附近都有匪盗出没。
关中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萧宝夤竟然还派遣使者向洛阳行贿?
郦道元对于这位丹阳公的评价更是低了不少。
不过向洛阳送礼也是如今地方大员的正常操作了,萧宝夤这么做虽然有不顾民生的嫌疑,但是也郦道元也无法因为这个弹劾他。
郦道元又想到好友贾思勰在高阳推广农业技术,整个高阳的粮食产量五年增长了近半,可即使是这样因为他不向朝堂上的重臣送礼,五年都还任高阳太守。
再想到自己的遭遇,郦道元只觉得心中仿佛堵着一样。
次日清晨,郦道元准备赶路,却被人拦住了路。
看着拦路的人,是昨日投宿在官驿中的萧宝夤使者。
这名使者姓萧名器,是最早追随萧宝夤北逃的南齐旧人,萧器一直都是萧宝夤身边的亲信。
萧器看着郦道元等人,他已经从驿长口中知道,郦道元是前往关中赴任的小官员。
于是一大早,萧器就拦住郦道元,对着他说道:
“吾等是萧大都督派往洛阳的使者,马匹劳顿,所以要征收你们的马。”
说完萧器用贪婪的眼神看着郦道元一行人拴在马厩中的马。
保护郦道元的禁军校尉大怒,却被郦道元拦住,他叉手说道:
“本官有吏部曹的通关度牒,必须要在指定时限内赴任,还请贵使手下留情。”
看到郦道元软弱,萧器更是嚣张的说道:
“大都督派遣我们去洛阳也是紧急军情,征用你的马怎么?若是误了大都督平叛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说完这些,这几个萧宝夤的使团成员竟然直接冲进马厩,就要抢夺郦道元的马。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保护郦道元的禁军士卒实在是忍不了了,他打开了宣慰大使的仪仗,对着这几名萧宝夤使者说道:
“大胆!郦公乃是朝堂任命的关中宣慰大使,伱们敢抢夺他的马?!”
萧器也不是没见识的,他看到了这名禁军士卒展开的是一把驺虞幡。
驺虞幡,绘制一种虎躯猊首,白毛黑纹的神兽,此神兽说生性仁慈,连青草也不忍心践踏。
魏晋以驺虞幡为代表朝廷军令的旗帜,专门赐予宣慰大使或者负责前线调停的重臣,地位还在旌节之上。
萧器见到此幡,吓得立刻跪了下来。
郦道元叹息一声,他在吏部曹伪造了公文,专门轻车简从,就是想要查探关中民情。
如今暴露身份,怕是难以再继续探查了。
但是禁军士卒也是为了保护自己,郦道元不管这几名萧宝夤的使者,带着人向长安而去。
等到郦道元走后,萧宝夤使团中的副使战战兢兢的对萧器说道:
“早就听说洛阳任命这位郦公为宣慰大使,那是主公都要小心接待的人物,如今我们得罪了他,日后要怎么办啊?”
能被萧宝夤任命为正使,自然也是有几分机变的。
萧器当然知道为了迎接这位宣慰大使,萧宝夤做了多大的工作。
朝堂派遣郦道元来关中宣慰,实际上就是查探关中虚实,对柳楷的渭水之战定性。
可是嘴是堵不上的。
自从萧宝夤入关中后,任用关东将领,搞什么平衡之术,已经让关西士族彻底寒心。
这些人听说郦道元入关,肯定要去找他告状的。
萧器迅速权衡了一遍,对副使说道:
“你送礼物去洛阳。”
“啊?”
萧器说道:
“我要尽快向主公汇报,宣慰大使乔庄入关,是朝廷已经猜忌主公,让郦道元秘密联络关西士族推翻主公!”
“啊!?”
副使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只看到正使已经骑上了马。
“若是郦道元不死,就是我等要死了,他死总比我们死强!你派人跟上他,我去向主公回报!”
说完这些,萧器策马而出,向着萧宝夤的行台而去。
而在郦道元队伍后方,有一支队伍远远的跟上来,他们就是苏泽潜伏在关中的悬镜司使者。
——
同样是宣慰大使,杨昱的速度要比郦道元走的快多了。
他从洛阳出发,一路北上经过晋阳,匆忙宣读了元天穆就任并州刺史的诏令,就继续北上,不到十五日就赶到了平城。
广阳王元深带领安丰王元延明、广陵王元恭以及一众有功手下,在平城外热烈的迎接了杨昱。
杨昱首先宣读了朝堂嘉奖众人的诏令,广阳王元深加侍中,以军功迁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尚书仆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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骠骑大将军自李崇卸任后,本来是元乂封给自己的,元乂倒台后,将军号也被追回。
这个赏赐是明确了元深军中第一人的身份。
出征的将领都有奖励,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安丰王元延明领兵返回兖州,他还获得了北徐州刺史的职位,兼任二州刺史,在宗室中也算是荣宠到了极点。
广陵王元恭也加散骑常侍,进入执政行列,就任恒州刺史。
而借兵柔然的裴衍,也获封临汝县公,领相州刺史。
等到封赏完毕,元深迎接杨昱进城,他迫不及待的问道:
“杨公,朝堂决议,要如何安置六镇遗民啊?”
杨昱低声说道:
“朝堂要让六镇遗民填定、瀛、冀三州。”
这下子刚刚升职的元深好心情一扫而空,他长叹一声说道:
“此辈复为乞活矣,祸乱当由此作。”
杨昱也是支持元深方案的,却没想到门下省议事结束,胡太后还能改变旨意。
他这个宣慰大使还要负责安置六镇遗民,身上的担子更重。
一想到这里,他也对前途迷茫起来。
杨昱对着元深说道:
“朝堂命令大王接到旨意次日,就领禁军返回洛阳,广陵王领恒州兵协助我完成六镇遗民的迁移工作。”
元深明白这是朝堂担忧自己手握大兵在外造反,所以在火速命令自己折返。
他只能对杨昱说道:
“六镇对朝廷是不服的,若是分而化之,消弭他们的怨气,还有一线希望,但愿三州不要压迫太狠吧。”
——
只不过元深的想法注定是要落空了。
杨昱接管过六镇降卒后,向他们宣读了朝廷的命令,要带着他们去定州、瀛洲、冀州三州安置。
其实六镇遗民对于这个命令一开始没有太大的抵触,毕竟定州、瀛洲、冀州都是北魏比较繁华富庶的州,虽说是故土难离,但是谁也不愿意继续留在六镇守边塞。
但是杨昱宣布的第一项政策,就遭遇了这些六镇遗民的反对。
将这些六镇遗民转移到定州、瀛洲、冀州,本身就一个超级大规模的人口迁徙任务。
这样的大规模移民工作,王朝开创期和上升期还能完成,到了北魏这种临近王朝末期,根本就没有这样的组织动员能力。
虽然诏书上也说了,要让沿途各州接济,甚至提供车马供六镇遗民迁徙。
但实际上北方各州对待这些六镇遗民的态度都非常敌视,他们根本不愿意提供补给。
既然不给,六镇遗民也要生存,他们沿途造成了巨大的治安问题。
这样的混乱下,杨昱不得已宣布进行军管,以军法按照六镇遗民的原籍编成一个个军团,用军法命令他们向三州迁徙。
之所以要用籍贯来编为军团,就是因为杨昱要行的军法,就是军队中的连坐之法。
如果六镇遗民的军团滋扰地方,或者有人偷偷潜逃,则会将小队中的人连坐抽杀,而只有同乡同籍乃至于同宗的人,这种连坐之法才会有效果。
六镇遗民爆发强烈的反对情绪,都被杨昱用手段诛杀镇压。
六镇人不反对迁移三州,但是这种编练成军的形式,又让他们想到了戍卫六镇时期的状态。
六镇人厌恶的就是军管状态,六镇百姓世代戍守六镇,得不到朝堂的尊重,还要被别的州歧视。
六镇军籍就是是永世奴役的枷锁,好不容易朝堂撤镇了,现在又按照原籍编为军团,那不是白撤镇了吗?
等到了三州,朝堂会不会继续用军籍奴役六镇人?
这是六镇遗民不确定的事情。
但是杨昱也没有办法,如果不编成军队,六镇遗民根本走不到三州。
杨昱只能一边许诺,只要到了三州就会解除军管,将他们编户齐民,这才勉强驱使二十万六镇遗民向三州前进。
从恒州南下,最先进入的就是定州。
等到杨昱到了定州,见到定州刺史杨津已经领着定州豪族在州界迎接自己,杨昱放下了心。
定州刺史杨津,和杨昱一样是出身于弘农杨氏,既然是同宗的兄弟,杨津早就得到了消息,组织定州豪族来接收这些六镇遗民。
杨昱将其中一部分六镇遗民交给了杨津后,只是叮嘱他善待六镇遗民,尽快将他们编户齐民,就没有过多的寒暄,就继续领着剩余的遗民向冀州而去。
一路跋涉的六镇遗民得到了修整和难得的粮食补给,他们本以为接下来就是好日子,却没想到等杨昱刚刚离开不久,他们就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定州刺史杨津以六镇遗民参与叛乱为由,将他们卖给定州豪族充当牧奴、农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