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为经觉得,招生办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搞错了。
他又重新倒了回去,专门回到当初的申请界面上看了一眼。
不像东夏国内的美院会专门开设国画系与书法系。
国外大学基本上都是没有中国画,日本画,汉字书法这样独立的院系设置的。
不设置,不意味着没有这方面的内容。
类似皇家艺术学院就有专门书法方向的项目。
哈佛的东亚艺术系也是老字号的王牌专业了,和很多博物馆都有深度合作。
只是这种科目要不然是导师制,会由单独的导师负责几个学生的课业安排。
要不然就会挂靠在艺术史、东方艺术系,亚洲艺术中心,这些更加偏向研究类的大院系下面。
曹轩目前就是东方艺术系的系主任。
顾为经瞅了一眼申请页面。
「门采尔·透纳卓越大师计划」学费,奖学金,课程安排,入学时间都和正常的四年制大学本科完全不同。
汉堡美院正常是冬季入学,第一学期从十月中旬上到的圣诞节。
而大师计划会提前两个礼拜就开始第一个短学期。
它也不挂靠在任何一个学校原有的院系之下,是属于驻校艺术项目的一部分。
“大师计划”是个独立的项目,但学生本人却还是有院系的,否则没法发学位证书。
每个人申请的时候,最多可以填写三个个人意向。
你也可以明确备注自己擅长的创作方向,招生评议会将会从多方面加以考虑。
顾为经的第一志愿填的是东方艺术创作方向,第二个填的是艺术理论与艺术史,第三个填的才是lere/zechnen,也就是汉堡美院的绘画/制图大系。
这是为了去学油画准备的。
欧洲大学的油画系通常都是王牌专业之一。
“没有错啊,这备注的水彩方向是咋回事呢?”
顾为经都惊了。
他想起了那封推荐信,意识到素描老师跟他提过一嘴,那个写推荐信的萨缪尔·柯岑斯好像就是汉美美院驻校艺术项目的负责人。
不会吧,不会吧。
这时顾为经忽然之间发现,邮件上居然只有招生办公室的联系电话和邮箱,并没有「卓越大师」项目组的任何联合方式提供。
顾为经又瞅了一眼申请页面上“项目联系方式”一栏的备注。
【……我不会为申请人提供任何有关作品集与申请录取相关的咨询服务,我们需要的并不是最合适的申请,而是最真实的申请。每一份申请都经过招生官的彻底审查。办公室做出的决定不能重新审查,也不提供任何的申诉流程……】
【……每一个接受或者拒绝的决定都是“坚定而明确”的,请注意,不要浪费时间,被拒绝后在春季以及下一年秋季的常规申请中我们也不再考虑你的申请……】
“呃,是挺有个性的。”
与招生办公室所发来的热情洋溢的录取信截然相反。
「卓越大师计划」的校院官网项目负责人写的申请备注,顾为经此时仔细的读过去,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横着看,竖着看,满篇都是“快滚”两个字。
不要投,不要申,不要问,你没戏,废物,赶紧滚,别浪费时间。
“小子,别磨叽,你是什么东西,我一眼就把你望到底!”顾为经仿佛能听见,负责人在写这段备注时,镜片后所发出的阴阴的冷笑。
顾为经看到上面的备注。
他也不准备联系招生办了。
他准备更简单一点,下午一并去问问神奇的老杨好了。
茉莉问道。
“呵,不懂了吧,这叫波西米亚包包头,可以展示出一点点的个性,又不像是大妈。诺,瞅瞅,看起来咋样。”坐在树边的姑娘正在对着茉莉小朋友献宝一样高举的小镜子,卖力的把小辫子在脑后绞在一起。
“很好看。我也想编,看上去像是画里的公主一样。”
茉莉向往的点点头。
“我一会儿教你哈。”女孩抓着脑后的发髻,左右扭扭肩膀,瞅了瞅自己在镜子中的侧脸。
“你说公主一样?没有游牧风么?美妆书上不是说,这样的发髻看上去有清新质朴的牧羊女的味道么。”
她挑了挑眼皮,非常狐疑的问道。
“是的,是的。可姐姐您编起来就像小公主。”茉莉踮着脚尖,伸出手,想要替她去够耳后的小辫子。“很好看的,我觉得这个发型很漂亮,也很……壮丽。”
茉莉终于想出来一个形容词,来拍大姐姐的马屁。
用以形容她极富有层次感的头发装潢。
“那惨了。我也觉得太复杂,哼哼,我就觉得那本阿姨的美妆书不太靠谱,谁让老娘我天生丽质,咋收的收不住呢”
树下的妹子撇了一下嘴,又松开手,把脑袋后编了半天的发髻全都拆了。
茉莉小朋友呆住了!
她困惑的愣在原地,担心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站在旁边,小心翼翼的举着镜子。
“没有,没有,不关伱的事的,只是我不想看上去像个公主一样。”
姑娘急忙伸出手摸摸茉莉小朋友的头,安慰道:“不过你就没关系了,来我给你编,我给你编。”
她把对方手里的梳妆镜抽出来放到旁边,把茉莉捉到自己的怀里,松开她的发圈套在手上。
“漂亮不好么?”
“不是漂亮不好,是我不能让面试官一眼看上去,在心中认定我是那种又富又蠢,每天就在那里研究撕逼打扮的学生会小姐妹。”
“相反,我得让自己看上去又穷又聪明,还得有个性的那种才行。”她翻翻白眼,“否则,姐姐我怎么搞定他们,怎么能忽悠他们相信,老娘这些年来,那张可怜成绩单上,那么多在及格线上徘徊的科目,是因为要在学校外面照顾生病的后妈?我又怎么去哭唧唧的申请奖学金?”
“现在海外大学的招生办公室,就喜欢这一款。”
“这就叫心理战术,咯咯咯,姐姐聪明吧。又穷又聪明,也不算骗人嘛。要不是觉得太过剑走偏锋,否则想想欧盟的多元化招生政策,没准把头发剔了装一下尼姑,也是可以考虑的呢。”
“哦,这样么……”
茉莉听着不明觉历,震惊中,觉得仿佛被打开了一扇通向新世界的大门。
阳光穿过槐树的枝叶,树影斑驳。
顾为经抱着阿旺走进好运孤儿院的时候,恰好就看见蔻蔻在树荫下一边帮茉莉编辫子,一边在那里钻研着怎么忽悠校招会上的评委。
蔻蔻身边的放着画架,长凳上则摆放着打印的校招会上各个大学的申请资料,以及厚厚的订在一起的文件夹。
她原本对待作品集,没有太认真,明显是准备随便划划水,靠着家长混大学上的人。
下定决心要发奋图强的那刻。
距离校招会,也只剩下五十天了。
这种时候。
再谈从头开始做服装设计、装置艺术,导演短片……这些需要的外部条件很多,准备周期很长,内容也相对复杂的作品集方向,肯定是来不及的。
只能是以从小学到大仅需要纸、笔、画架,颜料就可以做好的绘画门类为基础来开工,也就是准备所谓的“纯艺术”作品集。
申请的目标学科也被换成了视觉艺术系。
好在时间虽紧。
但蔻蔻人家以前只是不认真,想学什么学什么。
聪明是真的很聪明的。
不光是研究忽悠招生老师上很聪明。
听胜子说,作品集准备起来的速度,也很快。
顾为经迈步走进院子里的时候,蔻蔻也看见了他。
她一只手把茉莉最后一缕不听话的辫子束缚进头发包里,另一只手向他挥了挥。
“哇,猫猫猫猫,这里这里!”
顾为经朝老槐树下走了过去。
蔻蔻站起来,拉着茉莉向他走了过去。
阿旺嗅到空气中气味,喵喵叫着想要润,从顾为经的怀里跳了出来。
化身一只灵活的胖子。
阿旺以完全不符合它体型的灵巧,一个急转变向绕过弯下腰想要捉它的茉莉。
三两下就冲上了身后的那棵大槐树。
可惜的是,它的指甲才被修剪过不久,又明显对自己逐渐上涨的体重没有一个正确的估量。
一支小枝条被阿旺给压的绷断了,它想要抱住下面那枝枝条,两只前爪扣住了,右后爪又抓不牢。
姜黄色的肥猫在空中乱扑腾,挥爪喵喵叫个不停。
看上去要有多么的蠢萌,就有多么的蠢萌。
“唔,爬的还挺快,等一下,幸好我今天没穿裙子。”
蔻蔻转过身,小跑了两步,伸出手攀住一根低处的树枝,三两下把自己也拉了上去。
轻巧的像是一朵流云。
“小心。”顾为经喊。
“放心放心,这才多高啊,土地是软的,掉下去也是摔不着的。”蔻蔻无所谓的轻笑了一下。
她在树枝上站起身,单腿直立,另一只脚向后伸的笔直,身体前倾。
阳光,树影,老教堂。
在地上摇曳出长长倒影的一人一猫。
顾为经注视着蔻蔻用这个芭蕾般的动作,踮脚伸出手去,把阿旺接住,抱到自己的怀中。
“下来吧,别摔了。”顾为经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
“没事的,没事的,别操心,小时候我爬过的树比你见过的还多呢。”蔻蔻在上面继续哼哼。
她却是真的不下来。
一个半蹲,就原地坐在槐树低处的枝丫上。
把阿旺抱在怀中,在手里踮了踮,又将它举到自己的脸前。
阿旺朝女孩露出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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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蔻也毫不示弱的龇牙龇了回去,还示威性质的用鼻尖蹭了一下阿旺粉乎乎的鼻子。
“怎么感觉这两天又胖了,女孩子要学会体型管理才好看,圆的像是球一样,走起路来,就从优雅的芭蕾少女,变成遛弯的大爷了。”
她轻轻拉扯着阿旺的圆脸的双下巴。
“今天忙,没空遛你,待会儿让茉莉陪你玩哈。”
很神奇。
蔻蔻治阿旺有一套。
不是在酒井胜子身边时,那种讨好的想要饭饭吃的谄媚模样。
也不是一在茉莉身边,就上蹿下跳满院子乱跑的想要逃。
阿旺在她手里显的很乖。
那种一山一山更比一山高的乖。
有一种小野猫遇上了大野猫,如何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被镇压之后,生无可怜的乖巧。
逃都不想逃了——ru我吧,ru我吧,反正老子躺平了。谁让老子这么可爱呢,红颜总是多薄命啊。
刚刚咧嘴露的那下牙,已经是猫猫大王最后的倔强了。
阿旺的长胡须抖了抖的,眯缝上眼睛,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肉玩具,任由蔻蔻抱在怀里,把它搓扁捏圆。
“早上好。”
顾为经抬起头,看着坐在树枝上的蔻蔻,此刻才有时间打了一个招呼。
“是上午好啦,都已经九点半快要十点钟了。”
蔻蔻在树枝上玩着胖猫。
“再准备作品集,快要完成了么?”顾为经望了一眼旁边的画板,上面有一幅画到一半的风光画。
“是的,大概可能还要几天吧……酒井小姐在帮我,赶在校招会前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完成度的问题啦。”
蔻蔻解释了一句。
“喝咖啡么?那个壶里是我早晨泡的,自己倒哦。”
她话风一转,指着长椅上放着的那个不锈钢壶,旁边还有一叠摞在一起的一次性水杯。
“不用了,我去屋里,之前还有一幅临摹到一半的画没有搞定呢。”
顾为经摇摇头。
“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酒井老师,她说她还有二十分钟。”蔻蔻把阿旺朝他举了起来,像那着一只招财猫大玩偶一样,摇晃着它的爪子。
“拜拜,中午见。”她俏皮笑笑。
“中午见。”
没错。
蔻蔻会出现在好运孤儿院里不是顾为经的邀请,而是酒井胜子的邀请。
那天晚上过后。
蔻蔻第二天就找到了酒井小姐。
她没有提民宿和家里发生的事情,也没有提顾为经在那场家庭聚会上说的话。
这是蔻蔻心中属于自己的秘密。
除此以外。
她将酒吧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原原本本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胜子,并问对方自己能否请求顾为经帮她指点一下作品集。
顾为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老师。
如果酒井小姐同意,她很感激。
如果酒井小姐不同意。
她也非常理解,自己会想其他办法。
当蔻蔻重新变会自己时,她就是这样的人。
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从不低任何人一等,她喜欢谁就是喜欢谁,指点作品集也就是指点作品集。
一切都是坦坦当当的。
她无法忍受像是地下情人,偷偷摸摸的两个人私下会面,搞的仿佛是见不得光的小三一样。
蔻蔻完全受不了这个。
如果对方不真的全新全意的说爱我,那我就不要。
如果这件事会让顾为经觉得尴尬,需要藏头露尾的,那她也不要。
不求着谁,不碍着谁,不讨好谁。
清清白白的。
酒井胜子也是一个相当温柔的女孩子,她被蔻蔻的勇敢,被蔻蔻的坦当所打动了。
勇敢的人总是会彼此相互吸引。
不考虑顾为经的因素的话。
酒井小姐本来就挺喜欢蔻蔻的。
酒井胜子提出不用那么麻烦,如果她需要一个人指点的话,自己或许也可以做到。
然后。
蔻蔻就把顾老师给开除了。
顾童祥盼望着恋爱能转移孙子的注意力,别整天压着他学习。
其实。
顾为经这些天真的没啥能和酒井胜子过二人世界的事情。
人家酒井小姐挺忙的,在画展交稿以后。
她全心全意的当成了蔻蔻的私教老师。
倒是顾为经反而是形单影只的那个,每天除了抽爷爷小皮鞭,画画临摹画以外没有太多事情可做。
顾为经觉得《树懒先生情感小课堂》上记的学习笔记。
似乎也不一定都对。
关于生日礼物。
树懒先生的理论言之凿凿的说,世界上永远不存在两全其美的选择。
要不然选择安全,保持距离,要不选择让对方感到发自内心的开心。
但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结果是人力不可预测的。
爱情本来就是反理性的存在。
能够控制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就不叫爱了。
当好感泛滥变为了“爱”之后,就从飞舞的火星连绵蔓延成了燎原的山火,它会向着灵魂蔓延,让人变得永远无法平静。
顾为经曾经担心过,会出现某种“血流成河”的场面。
比那场网球比赛更加激烈的不可控的场面。
事实上。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多虑了。
蔻蔻和酒井胜子都不是这样的女孩子。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仿佛那天晚上的事情,只是平静生活中的一段插曲,五线谱上的一个临时的升音变奏记号。
随着第二天天明,小节画上了休止符。
节拍便又回归了悠扬舒缓的往日旋律。
也不能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严格意义上说,顾为经能察觉到蔻蔻在和他有意控制着距离。
不是心灵上的隔阂。
而是肢体上的疏离。
蔻蔻在学校里,是很喜欢拉拉扯扯男孩子们,调戏调戏女孩子们,摸摸这个人的脑袋,戳戳那个人的下巴。
是和所有人都打闹成一片的大姐头。
无论是和莫娜走的近的时候,还是和酒井小姐确定了关系以后。
蔻蔻都没少玩闹中拉过他,抱过他。
但那天晚上以后。
这样的行为一夜之间,就全部都消失了。
蔻蔻会对他说早上好,会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会像是现在这样坐在树上,抱着猫对他微笑。
却不再有了任何肢体接触的举动。
这算是好的变化么?
顾为经也无法回答。
但似乎无论如何,这样的变化也无法归类到“不可控的大火”的这个分类之中。
蔻蔻又变回了那个勇敢的蔻蔻。
大家也维持在了一个好朋友的互帮互助的界限之中,就和顾为经最希望的设想完全一样。
“实践才能出真知,树懒先生这样的理论专家,也不是所有情况下都永远正确。”
顾为经在心里想着。
他迈步走上孤儿院的二楼,拇指按在画室的大门上,打开指纹锁,窗帘已经被蔻蔻小姐早上泡咖啡的时候打开了。
明媚的阳光将柚木地板上的老木纹,照得像是一福杰克逊·波洛克的抽象线条画。
他走到画室的角落,把昨日就已经画了一半的画架挪出来。
如今时间充裕。
顾为经临摹起《雷雨天的老教堂》来,也不似以前那样赶了,往往两三日才临摹一幅。
不过。
画起画来的要求也变得更高了。
顾为经要求顾童祥临摹国画时要做到“背临”。
艺术领域有两种背临的方式。
第一种背临就是在旁边对着画,它是针对所谓的“摹”来讲的,也就是在原画上铺一层透明的蜡纸,用墨和铅笔把它所有的的纹理都勾下来,再过到所要画的纸或者绢上,然后按照原画把它复原。
这样临摹出来的作品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是你画出来的作品,而更加接近于拓本。
也谈不上和原作品的相似度。
本质上是复印。
在学习国画时会使用的比较多。
算是熟悉古代名家大体上笔墨规矩与线条变化。
林涛教授说,曹老小时候就这样临摹过一整套藏家手里的赵佶的作品,包括《金鹰秋禽图》和有蔡京题字的《御鹰图》,受益匪浅。
顾为经听着咂舌不以。
这大概就是那个年代画坛大宗特有的豪迈和奢侈了。
搁现在是难以想象的。
不提《金鹰秋禽图》好像已经在民国的动乱中,被人盗运出了国,如今似乎流落到英国的私人藏家手中,不现人间。
光那幅宋徽宗作画,蔡京提字的《御鹰图》,虽然这两人历史评价一个赛着一个惨,但艺术修为真的没说的。
放现在,要是能上拍的话,五、六个亿,应该是非常保守的说法了。
那边藏家就要提着菜刀冲过来,把你一起给“酷喳”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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