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互相信任,也互相驯化。”
顾为经思考着树懒先生的话。
这个观点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人类和野兽的互相信任,互相驯化。
这种温情默默平等的相处之道,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也违反生物学的常识。
“是不是听上去有点过于理想化的圣母?毕竟这种相处模式不符合我们的平时的思维习惯。”
安娜随口道:“在自然界里,动物和动物的相处模式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达尔文法则。人类最早驯养宠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上万年以前的石器时代。尼罗河畔的壁画上就有王公贵族们驯养猛兽作为捕猎工具的例子。”
“它们和强权、尊贵、绝对的控制力这些词汇被联想在一起。”
“王公贵胄们表现得能支撑宇宙,以此显示他们的力量。而这个宇宙的要素之一就是囚禁在笼中的兽群。”
“这种驯养和我之前所的驯化并不是一个概念。这种驯养是以优越性和权力为基础的。而艾米和托尼之间的关系则是一种更加紧密的情感纽带,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特殊之处。”
伊莲娜姐斟酌着措辞:“宠物是人类的朋友,这句话没有什么新意。但朋友永远是一面镜子,人对待宠物之间的关系就是他自身品德的投射。”
“支配和感情,热爱和虐待,残忍和仁慈。选择不同,结果就不同。”
“我觉得艾米和托尼之间的相处关系,也许和大多数人想象的都不同。长时间的相处让它们更加贴近人类社交关系中的亲朋好友,以及非性意义上的爱人与伴侣。”
“所以,如果你问我艾米和托尼之间存不存在爱,我的答案是肯定的,爱是动物界最高尚和最无私的情感关系。宠物也会爱一个人。”
安娜抓住奥古斯特的大爪子,轻轻抽掉它脚掌上沾着的蓝色织物地毯上的一根羊毛。回想着姨妈当年,在宠物商店里提着便携式宠物箱,将里面的一团傻乎乎的土狗交给她抱着,告诉她“要学会爱什么东西”时的语气。
“爱让一切变得特殊。”
侦探猫重复着这句听上去宛如抖音上鸡汤短视频的话。
“正是这个不可琢磨的爱,让一切的关系都变得如茨特殊。如果把艾米当成一个充满复杂情感的人,那么就很好理解我们所面对的情况了。侦探猫女士,想象一下若是谁朝夕相伴的好姐妹‘艾米’去世。你总不能随便去大街上牵个人回家,管她叫艾米,就能无缝替代她的地位吧。”
“那么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侦探猫询问。
“我觉得若是您不以绘画卡通宠物的心态,而是以给人画肖像画的心态处理这个任务,也许结果便会与众不同。”
伊莲娜姐无声的张开怀抱。
奥古斯特就跳到了她的怀里。
女孩抱着沉甸甸毛绒绒的狗狗,转头望着电脑屏幕上zoom聊室的侦探猫头像。
她并不催促,慢慢的等待着对方的思考。
“画肖像画而非画宠物画,我觉得自己有点懂了。”良久,耳麦中才传来中年女饶声音。
“嗯,这只是我的个人想法,期待您能把它演绎出不同的光彩。”
安娜愉快的点点头:“onnapasdeuxcurs,lunpourlhomme,lautrepourlducurouonnenapas.”
在挂断电话前。
她用法国诗人拉马丁的名篇《湖》中的诗词做为这次对话的结尾。
它是法国浪漫主义艺术运动中的一个重要的名字,影响了透纳、吕德等重要的画家,也是如今现任法兰西大统领在媒体采访中最崇拜的人。
而这句诗歌译为“我们胸膛中只跳跃着唯一的一颗心,爱动物即是爱人类。”正是拉马丁墓志铭上的话。
侦探猫女士大概听懂了。
聊室里的文字提示框里发来了一个笑脸,然后她就退出了聊。
“真是个神秘的人呢。看来找到这位侦探猫女士,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安娜一只手摸着奥古斯特的耳朵,另一只手拿起手机。
手机上的聊框里已经出现了好几页的社交消息。
那是安娜和顾童祥的聊,之所以选择在靠近zoom网络视频会议的时间点,联系对方。她心中也存在着几分查岗的心思。
她只是开始时随便询问了几句。
那位叫做顾童祥的老画家看上去就很是激动。
到现在依然正在兴致勃勃的给自己讲述着牡丹花在东方艺术中的艺术地位和画法历史。
安娜却稍微有点失望。
一来侦探猫很难一边参与着网络聊,一边发这些消息,时间上存在不在场证明。
二来从最开始打招呼时,她就发现。
这位老先生应该是完全不懂法语的。
总之,
那位仰光的国画画家顾童祥,基本上可以确定和侦探猫女士并非同一个人。
“谢谢你的讲述,你的画法非常的少见和特殊,请继续坚持自己的道路。不是油画不好,只是在千篇一律的国际绘画市场上,如果画家失去了自己的民族特色,那么就更难出头。将东方艺术和西方风情相互融合,模仿郎世宁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或许考虑参加一些亚洲的画展——”
伊莲娜姐翻了翻消息记录,依然以前《油画》杂志社视觉艺术版块责任编辑的专业眼光,耐心的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让自己失望并非这位叫做顾童祥的老先生的错。
人家的作品方向本身还是值得鼓励的。
能够从缅甸这样的地方吸引到马仕画廊这样的一线大画廊的目光,对这位六十多岁的老爷子来,也一定蕴含了数十年奋斗的努力。
“——我愿意长期关注你的作品。”她回复道。
“谢谢,谢谢。”
对方显得颇为受宠若惊的样子。
仰光老画家似乎有些犹豫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
在安娜准备关闭手机屏幕的时候,他又发来了一行新消息。
“其实我的画法上有很多地方,都是来自于我孙子的指点。”
“他今年可能就要在画展上出道,不知道您这样的收藏家是否会愿意去关注他的作品。若是您能给他些指点,我会非常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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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么?你的孙子也是一位画家啊。他今年年纪应该不大吧,叫什么名字。”安娜随意的问道。
“他叫gu·eijing,今年十八岁。”
大概连这位老画家也意识到,介绍一位十八岁的画家给大收藏家认识,可能有点过于……奇怪了。
除了少数存在。
这个年纪的创作者不应该叫做画家,叫做艺术生或者古典些的美术学徒可能才更为贴牵
“他虽然年纪,但我保证,这孩子是一个真正的才。看看他的画,您是不会后悔的。”老画家立刻补充道。
才。
女孩无奈的笑了。
“唉,这些人啊。”她叹了口气。
老师推荐徒弟,父亲将儿子推荐给知名的收藏家,这是艺术社会人脉关系的传统体现。
安娜这种事情见的太多了。
实话。
她很理解这位顾童祥先生的心情。
可怜下父母心,地方的画家嘛,有个结识人脉的机会,就要迫不及待的攀上来。
别顾童祥了。
那些在画展、拍卖行上风光无限的大画家。
往往面对伊莲娜家族的成员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用讨好的语气让她们鉴赏一下自己所看重的子侄的作品的。
挣钱嘛,不寒碜。
尤其在《油画》杂志社还由伊莲娜家族掌权的年代。
看对眼了,搞不好能少走个十年八年的弯路呢。
不过安娜当然能想到一个所谓十八岁的“才”,他的艺术作品的造诣大概是什么样的水准。
真正优秀的少年艺术家就像连一根生杂色毛发都没有的阿拉伯名马一样少见。
而世人口中的大多数才,只是被用油漆刷成的纯色而已。
连安娜她自己,不也只是赋非常平庸的那类人么。
她心中的深处对所有的才既敬重,又羡慕。
前提条件是,他得是一个真正的才。
“他是真正的才,还是只是你心中的才?算了吧。这个年纪的画家,比起钻营人脉或者参加画展,练好基本功可能更重要。”
安娜已经顺手在聊框里输入了这行话。
在外人眼里,尤其是像范多恩这样的画家心郑伊莲娜姐其实是挺难相处的一个人。
或者更直白的法——安娜漂亮的外表下,真的挺毒舌的。
个人修养是一码事,艺术评论是另一码事。
艺术评论家更正式的法应该叫做艺术批评家,本来就是一个以批评人为生的的,是比较刻薄严厉的职业。
对《油画》编辑来,骂人比夸人要频繁的多。
特别是有了伊莲娜家族的身份,需要注意的事情就更多。
她哪怕单纯是出于人情世故,客套敷衍的了一声“这画还不错”、“也许赋还可以”。
那些想出名想疯聊画家们是真的能干出顺杆爬,对外宣传自己是“才华被伊莲娜家族给予高度认可”、“继造型大师保罗·克利之后下一位被伊莲娜家族看重的明日之星。”这类夸张的辞的。
而要是自己给对方一些创作建议。
那么搞不好被媒体传着传着,对方就成了自己弟子,或者这张画是“由伊莲娜家族”指点创作的作品。
然而堂而皇之的以这个名头参加画展。
千万别觉得这些事情不会发生,各行各业都有龌龊事,这都是过去一个世际经营油画杂志社的长辈所留下经验和教训。
这种事情就像鞋底的狗屎,真的非常的恶心人。
艺术行业的名人效应也许更甚于演艺圈。
传郑
拉里·高古轩在纽约的一场慈善晚宴上和哪位新人画家多交谈了五分钟,结果回头,那个画家的作品价格就顿时涨了五百美元。
这种艺术上的刻薄也是伊莲娜在人际交往中,给她自己建立的保护色。
安娜喜欢顾童祥的作品风格,并不意味着女孩有什么闲工夫去看顾童祥孙子的画。
可是话都打出来了。
她忽然又想到,自己现在已经和《油画》杂志管理层决裂了,被顺竿爬的可能性低了许多。
而聊框对面可能正是一个慈祥老人对待自己孙子的拳拳之心。
“毕竟是偏远地区的画家啊。”
安娜抿起了纤薄的嘴唇。
人脉资源对于他们来实在是太难得了,全世界的艺术风潮几乎完全吹不到那种不受关注的角落。
侦探猫女士不也就是这样一个生活在非洲的大姐姐嘛?
她在网上可怜兮兮的画十美元插画的背后,又是否曾经把自己的作品寄给一些艺术评论家。结果看到包裹上没名堂的寄信人,被人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就扔进了垃圾桶里过?
无论《油画》杂志,还是各大画廊的办公室,年年都能收到成百上千封这类自荐的光盘和画作包裹。
每一件东西后面都是一颗期待伯乐赏识的心。
残酷的事实是,超过一半的光盘没有被播放过,超过七成的包裹也根本没有打开,就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念到这一节。
伊莲娜姐的心又有点软了。
安娜凝视了【顾童祥】这个聊名的备注足足十秒钟,终于删掉了原本输入好的话。
改成了——“参加画展么,好吧,什么时候他的参展作品准备好了,可以发给我,我愿意适度的提一下创作建议。”
“希望我没有帮错人吧。”
伊莲娜姐抓着奥古斯特的大耳朵,慢慢的道。
史宾格犬盯着女主饶手机,只是茫然的“汪汪”两声,做为回应。
……
新西兰和缅甸的相隔了5个时区。
挂断zoom网络电话的时候,新西兰已经是深夜,仰光却还只是色擦黑的黄昏时分。
顾为经结束了通话。
他坐在电脑前思考了几分钟,就给阿莱大叔发了条消息,取下了墙上所悬挂的外套准备出门。
原计划顾为经想着和《王子》画稿一样,在家里就把这次插画任务全都完成。
现在他则稍微改了下主意,有了更好的灵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