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们天生为追逐大新闻而生。
他们做梦都想能像个真正的超级英雄一样,孤身深入,冲进层层迷雾之中,挖掘出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揭露内华达沙漠里的美国空军秘密的邪恶研究,潜入地下黑市浓缩铀黄饼交易的现场……
如果实在找不到绿皮服的外星人或者走私核设施的军火商的照片来拍的话,揭露个爱泼斯坦的性侵丑闻也蛮不错的。
举起间谍相机稀里哗啦的一阵狂拍,然后挥挥衣袖,头也不回的走掉。
从此功成名就,走上人生巅峰,化身新闻教科书上一页绕不开的传奇丰碑,受到学弟学妹们的崇敬和向往,每天过着在世界各地演讲就能开上保时捷的生活。
要是有好莱坞投资人、制片商能以自己为原型,拍个孤胆英雄和世界对抗的商业片就更好了。
睡觉时想想都美得流哈喇子。
威廉记者二十岁在哥大新闻学的阶梯教室里流着口水睡觉的青涩年代,连到时候给导演写信建议请谁来扮演自己,都意淫好了。
莱昂纳多不是他的型,阿汤哥有点过于帅了反而有点不真实感,最好是布拉德·皮特或者马特达蒙,才能演绎好自己这么有内涵的角色。
当然,要是出于冲击奥斯卡和政治正确的角度,请黑人演员来扮演他,也不是不能够接受。
但至少也得是丹泽尔华盛顿,或者掌掴丑闻以前的威尔史密斯。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残酷。
毕业以后被社会哐哐摁在地上抽大嘴巴的威廉记者迅速认清楚了现实,当调查记者或者战地记者真的是要玩命的。
而财经记者和艺术狗仔们。
日常所能接触到的最刺激的事情也不过只是在红绿灯前,看到千金小姐的gls驶过,心一横,一屁股扭在人家的钢琴烤漆前保险杠上,可怜巴巴的求一个采访机会。
最像间谍的生活也不过是摸黑,顶着被门卫暴打的风险,偷偷溜去艺术家伦敦公寓边的垃圾桶,翻翻用过避孕套,然后评头论足一番。
所以。
威廉心中是相当理解,那些发足狂奔向着会场内冲去,只为能提早一秒拍到一张亨特·布尔近距离照片的同行们。
换以前。
他已经要开始冲了。
在大学健身房里每天坚持练跑步,不就是为了这一幕的么。
那可是“猫王”布尔呢。
有些新闻消息,就像大学派对里穿着比基尼在台上热舞的小姐姐那样,天生就注定惹得所有人呼吸急促的瞩目。
比起明星家门口的避孕套型号。
布尔和《油画》杂志的强强联手,便是这样的新闻热点。
然而。
威廉没有和所有的同行们,一起仿佛恶狗抢食一般,争夺这个消息能带来的新闻流量。
他作弊了。
一个人要是开了挂,还在这里抢这三瓜两枣的曝光很没意思。
威廉是背包里带着核弹来了,不是意图刺杀总统的那种,而是新闻行业的核弹。
早在年会还没有正式开幕以前,本次新闻之王的无形桂冠就已然扣在他的脑袋上。
他知道真正的大新闻是什么。
那份详细的新闻稿,正躺在他的背包里。
与这个消息比起来,即使是布尔和《油画》的联姻,也会被衬托的像是卡戴珊姐妹和nba球员的分分合合一样的随意在饭后电视上扫两眼的新闻甜点。
一个半小时后。
全世界所有艺术从业者。
都会像是研究美国《独立宣言》一般,拿着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彻夜不眠的研读他敲上去的每一个标点符号。
念到此节。
威廉看着旁边哥们眼神中对新人的轻蔑和嘲讽,一点不生气。
竟然有点同情和寂寞。
他由于似是看到曾经那个忙碌的争抢并不很重要的新闻消息的自己而同情。
又因为这样重要的消息打个电话就知道了,得到的太容易而寂寞。
“玩内幕消息的新闻狗就是招人恨啊,也……真是爽啊。”
威廉下意识的想从口袋里掏根烟抽。
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可不是没人拦有特殊通道的参会嘉宾,新艺术中心全场馆禁烟,无论是电子烟还是打火机,安检的时候,全部都被没收掉了。
他耸了耸肩。
遗憾的朝会场内部走了进去,准备重新检查一下他遨夜赶出来的新闻讯息。
按照他和那位伊莲娜小姐所达成的约定。
保密协议维持到布朗爵士的演讲结束。
他获得了主编的授权。
当伊莲娜家族的继承人登上演讲台的那一刻,他的新闻稿就会登上《经纪学评论家》的网站主页,以及app客户端的头条。
身后传来高跟鞋从大理石地面嗒嗒踩过的响亮声音。
威廉和旁边的记者哥们几乎是同时顺着声音的方向,扭过头看去。
普拉达的刺绣公爵长裙、江诗丹顿的三问复杂机械表、优雅而女人味十足的jimmychoo高跟鞋,手腕上看不出品牌,但应该出自知名珠宝工匠亲手设计的阿拉斯加红宝手饰,爱马仕80年代的经典款黑金配色手包……
他在哥大上学的年代也不是完全在睡觉度过的。
时尚鉴赏课甚至是威廉就读的新闻学的必修课。
记者是公众人物,需要知道在镜头前怎样穿搭。
更需要能在几秒钟内,从一个人的衣着品牌快速的判断采访对象的社会地位和财务状况。
类似安娜·伊莲娜这种。
威廉的时尚鉴赏知识就有些不够看,因为她的衣着并不潮流,车上见面那次,对方从头到脚的衣着都没有任何的商标,面料大多以纯羊绒为主,是传闻中古典的oldmoney家族最爱的那种。
威廉只知道那一套第一眼,普通人瞧上去甚至会觉得有点平常的东西,全套下来肯定超级贵。
至于多贵,他就没有概念了。
只听授课的新闻老师说,欧洲的有些顶级裁缝,甚至是不对外营业的。
媒体曾八卦过传媒大亨默多克的一件类似的羊绒大衣,在伦敦萨维尔街的周边的某家店铺里定制时的,裁缝给的报价表加上面料是21万欧元。
好在。
这位大概是参会嘉宾身上的穿着款式,威廉还是能够简单认出来的。
他在心里随估价了一下,就知道这是个大人物。
穿搭优雅而又练达,衣品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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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套穿着打扮下来,市场价几乎已经能顶得上一辆宝马五系轿车了。
那只江诗丹顿的手表除外。
它单只应该应该就顶得上两辆宝马七系。
女人优雅的从媒体入口隔壁被红色丝带间隔开的贵宾通道走过,威廉情不自禁的盯着她的侧颜久久出神。
这是一个并不漂亮而又很漂亮的女人,一个并不年轻而又很年轻的女人。
虽说这个形容听上去有点奇怪。
但她就是给外人以这种观感,论容貌,她下巴有点圆,东方或者西方的审美里,这都不是一位能冠以美人坯子这样形容的女性。
外观平平,相貌平庸。
可你就是不管如何,都是无法在心中把“平庸的中年大妈”这个标签贴在她身上。
就像磁铁的n极和s极永远在相反的两端。
她身上带着一种凛然而骄傲的气势,强大到年龄和容貌都无法将她束缚住,纵使眼角带着浅淡的皱纹,可她竟然还是有一种淡淡的少女感。
“那应该是唐宁……”
不用询问任何人。
威廉记者立刻把这张脸和心中的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对应上了。
这个月的艺术圈的新闻热点是欧洲美术年会。
那么这个月以前,整个高端艺术圈的焦点,全部都集中在了那位从贵宾通道进入会场的女人身上。
曹轩关门弟子,也是身价最高的弟子。
要是威廉连这位大咖都认不出来。
他也就别混了。
什么关于侦探猫的争吵,也就是网络上吵的欢腾些而已。
侦探猫是个插画师不说,她的身价连唐宁的零头的零头都未必比得上。
侦探猫和唐宁之间的地位差别,就恰如唐宁和她的老师曹轩或者那位亨特·布尔之间的地位差别一样。
听上去都有知名度。
不太了解严肃艺术圈的人士,甚至因为油管网红的视频,觉得侦探猫更加有名。
但三者从来根本就不是一个维度的创作者。
小丑和大师的区别。
“是啊,就是她。曹轩的关门弟子,亚洲女画家里的当红炸子鸡啊。不说她老师,她本人也是会场中能排进前十的大画家。今天能来到这里的,可都是神仙人物啊。”
旁边的记者哥们同样立刻认出了这位显贵女人的身份。
“现在这里没有其他记者,你说我跑过去喊,她会停下脚步,让我问个问题么?”
记者哥在原地踌躇了片刻,觉得人家应该不会理他,又想起会场里此刻那些璀璨的群星,他遗憾的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兄弟,希望不大,这机会让给你了。”
他拍拍威廉的肩膀,真真假假的说了一句,也步履匆匆的朝会场内行去。
威廉并没有真的跑过去。
他是带着使命来着,伊莲娜小姐的任务是今天最重要的新闻,也是唯一重要的责任。
旁者。
在威廉心中都完全无关紧要。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位亚洲女性艺术大师消失在主会场贵宾通道的入口处。
不知怎的。
他觉得这位贵气逼人的艺术大师看上去似乎有一点不协调的违和感。
似乎他觉得对方……有点生气的样子。
唐宁很生气。
她喜欢当场内最重要的人物感觉,喜欢闪光灯为她而闪烁如日光,人潮拼命的向她涌来,所有的话筒都伸向她,每个人都大喊着他的名字,像哈巴狗一样企求着她的回眸的瞬间。
而现在。
从贵宾车上下来开始,因为亨特·布尔的轰动性出现的原因,连一个等待着采访她的记者都没有。
别误会。
她没兴趣停下脚步,也不会耗费自己宝贵的时间施舍给那些外围记者们提问题。
然而她有没有兴趣是一码事。
会不会被人当成大明星一样追逐围拢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码事。
从她二十岁那年。
在魔都美术展上一鸣惊人的那一天开始,这样的感觉就时刻环绕着她。
准确的说,早在她正式出道以前,在她成为曹轩最小的弟子的那个拜师的清晨以后,她就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媒体眼中前途无可限量的艺术天才。
往后二十年。
无论是东夏的大陆还是香江、宝岛。
海外的欧洲,北美。
她永远都是最受关注的话题人物。
画廊的重金追捧,展览上的无限风光,佛罗伦萨的数百年历史的美术馆里的个人画展……她枕着记者们的菲林入眠,所有的一切美好事物,都如期而至的接踵而来。
这个月她的专访将登上《油画》杂志的封面。
那本该是唐宁荣耀的巅峰,全世界的聚光灯都应该为她而闪烁,她将在这个标志性的时候,迈入世界一流的大画家殿堂之中。
可是,
这种空空荡荡,无人问津的感觉,在清晰的告诉唐宁——在这里,她没有那么重要。
她又回到了成为那个江浙历史悠久的书香门弟里,一个排行第三的不太受父母重视的麻花辫子小姑娘。
记者说。
她在整个嘉宾的名单中,大概都能排进前十。
换另一种方式来表述。
这也是在说,此时此刻,这座美术馆的主会场里,有足足双手之数的大艺术家,每一个拿出来都和她拥有相似的地位,甚至还要比她更重要的多。
她极度讨厌这种感觉。
总有一天。
她会成为艺术圈里无可争议的女王,东方画宗的掌门人,人类艺术史上最重要的女性艺术家。
超过印象派的玛丽小姐,超过波普艺术的草间弥生,超过什么“猫王”布尔。
超过这些所有人。
包括……
她的老师,曹轩。
至于顾为经的小家伙,唐宁都已经不太关注了,她就仿佛那位已经向太阳系投掷二相箔的歌者文明。
虫子的毁灭与否,她莫不关心。
唐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拿出手机随手拨了个号码。
“我想确定,我下个月在伦敦《山野之望》艺术展的事情,会在闭幕演说上被老师提起,是这样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