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祝竟还记得奴家……”
少女羞怯的抬起头来,说的话与姜临说的话驴唇不对马嘴,显然这位小娘子的关注点压根就不在算卦上。
“下一位……”
姜临无奈叹息,放下了手中的签子。
少女显然不想离开,但却被身后排队的另一位早就跃跃欲试的小娘子给挤了出去。
“奴家也算姻缘。”
新坐下来的小娘子有些丰腴,很有福气的小圆脸上带着娇羞的笑容,穿着齐胸襦裙,那束带扎起的蝴蝶结被撑得高高的,展翅欲飞。
姜临接过了这小娘子手中的签子,抬头扫了一眼面相。
咦?
难得的生面孔啊。
姜临在神女庙也做了半个月庙祝了,那些常来的小娘子就算不刻意去记,也会有个印象。
而眼前这位,是第一次来神女庙。
“姜庙祝,这位是奴家的闺中密友,可是难得出门,您可得给好好算算。”
小圆脸的身后,是一个姜临眼熟的熟面孔,正扶着小圆脸的肩膀,笑嘻嘻的说道。
姜临微笑着点点头,随手拿起了手中的签子,再次扫了一眼小圆脸的面相。
‘嗯?’
突然的,姜临神色一动,看了一眼手中的签子,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圆脸。
这几次三番的去盯着人家,虽然知道这是在看面相,但也让小圆脸红的好似西红柿一般。
姜临这次看完之后,放下了手中的签子,笑道:“善信已有婚配,善女配文魁,相得益彰,何必多问?”
闻言,小圆脸呆了呆,下意识的看向了身后的闺蜜。
你说的?
闺蜜摇摇头,笑道:“我就说姜庙祝灵验的很,你不听怪得哪个?”
说罢,闺蜜撇撇嘴,道:“不过,倒也不是什么文魁,不过是一个举人,年纪还大出去大半轮。”
“而且,还是个”
“小雅……”
小圆脸无奈的眨眨眼,站起身来,福身一礼道:“奴家闺蜜胡闹,让庙祝看笑话了,不打扰庙祝。”
“善信请自便。”
姜临笑着点点头,那小圆脸也拉着闺蜜转身离去。
“善信。”
正在这时,姜临却突然喊住了小圆脸。
迎着对方有些疑惑的目光,姜临笑道:“若是善信无事,不若在神女庙多待一段时间,或有所获?”
小圆脸闻言愣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
倒不是因为因为姜临说的话,而是因为这话是姜临说的。
嗯,这个看脸的世界。
姜临微笑着收回了目光,开始接待下一位香客。
时间很快从中午来到了傍晚,小圆脸和闺蜜一块,看着神女庙的香客越来越少。
在这个时代,走夜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不仅仅有各种野兽,更恐怖的是人。
虽说小圆脸和闺蜜都是富贵官宦人家,也带着几个护卫,但眼见黑夜即将降临,还是有些心有踹踹。
“小雅,马上入夜,再不回去,怕是阿耶要催了。”
小圆脸小声说道。
“再等等,姜庙祝让你等着,必然有道理。”
小雅却非常的相信姜庙祝,神色坚定,仿佛神女庙最忠实的信徒。
其实不过是颜狗的信仰罢了。
“唉……”
小圆脸无奈的摇摇头,眼睛随意的一扫,却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
“嗯?”
小雅顺着目光看过去,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不是你那个有婚约的未婚夫?我记得是叫……刘彦昌来着?”
小圆脸无声的点点头,下意识的就要躲避。
女子出嫁之前,是不允许见自己的未婚夫的,尤其是,她的婚期就在这个月。
她之所以能认出刘彦昌,是因为曾经相看过一次。
以她家的背景,严格说起来,她是下嫁。
“等等,有点不对劲。”
小雅突然眯了眯眼睛,说道:“你这未婚夫,好像被打了?”
小圆脸闻言一愣,顾不得躲避,抬眼看过去,只见那刘彦昌衣衫不整,脸上带着处处淤青,行走起来,脚步都晃晃悠悠磕磕绊绊。
显然,这是被打了,而且打的还不轻。
“谁这么大胆子,打一位举人?”
小圆脸有些惊讶,她对这个未婚夫自然没什么感情,甚至可以说反感,毕竟年龄差距太大,她十六岁,而刘彦昌都已经快三十了。但父母之命,她没法反抗,这个时代也多的是先婚后爱。
在她的父亲看来,二十多岁的“老男人”有些丢人,但一位二十多岁的举人却有大好前途。
不过惊讶也是真的,毕竟这是一位举人,刑不上大夫的规矩,也能用在举人的身上。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小雅风风火火的走了过去,喊道:“刘举人!你这是怎么了?”
刘彦昌正低着头走路,突然听到有人叫他,抬起头来,却看到了小圆脸和小雅。
他下意识的就要以袖掩面,但马上就被泼辣的小雅拽住。
皱眉道:“你这是怎了,怎么被人打的这么惨,若是有冤屈,我们也能给你做主。”
到底是自家闺蜜的未婚夫,嘴上瞧不上,但也算是半个自己人,更何况,真要是被冤打了,自己闺蜜脸上也不好看。
“没什么……”
刘彦昌见躲不过,便有些僵硬的行礼,道:“见过一娘,陈十二娘。”
小圆脸家中排行第一,而小雅排第十二,所以以此称呼。
“见过郎君。”
小圆脸还礼后,沉声道:“郎君若是遇到了冤屈,还请与奴家言说,便是奴家不能做主,还能请阿耶伸张。”
在她看来,刘彦昌必然是被欺压了,而且告官无门,这才来神女庙,将冤屈说与神灵,也疏解自身烦闷。
若真的是如此,她不可能不管,其他的不说,首先得考虑的就是阿耶的面子。
自己的未来女婿被打了之后只能来求神灵申冤,简直是滑稽。
等等,这难道就是庙祝让我等在这里的原因?
可或有所获是什么意思?
小圆脸心里想着,耳边却听到了刘彦昌的声音。
“小生……是被县太爷打的。”
“什么?”
小雅愣了一下,怒道:“华山县的县令是谁?王朝明令,刑不上大夫,他怎么敢违背?”
刘彦昌闻言却越发尴尬,脸色好似酱茄子一般。
但还是开口说道:“小生,被剥夺了举人功名,如今……是白身……”
“啊?真的?”
小雅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然后却下意识的看向了小圆脸。
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容,这岂不是说,自己闺蜜不用嫁给老男人了?
快三十岁未曾婚配的男子,离开了举人的光环,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男人而已。
更何况,既然被剥夺了功名,而且还被上刑了,那就证明德行有亏,显然不可能再继续婚约。
但马上,她就回过神来,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不合适不合适。
小雅有些尴尬的看向刘彦昌,而刘彦昌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
最后,无声的躬身行礼,一瘸一拐的走向已经没有香客的神女庙。
“小雅,随我回去问问阿耶。”
小圆脸皱着眉,说道:“有些太突然了,莫不是有人要针对阿耶?”
她当然不会有多么关心刘彦昌,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父亲政敌的手笔?
“好。”
小雅没有多问,二人在护卫的保护下匆匆离开。
另一边,刘彦昌抬起眼睛来,看向眼前的神女庙。
他步履蹒跚的走到大门口,却见那门户马上就要关上。
“且慢!”
刘彦昌着急的大喊一声,那缓缓关上的门户停下,其内走出一位身穿漆黑道袍的俊秀道人。
道人的风姿气度不再赘述,只是一眼,刘彦昌就下意识的低下头。
“这位善信,荒庙已经到了闭门的时候,若是上香,还请明日再来。”
姜临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刘彦昌,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一柱香的时间,给我一柱香的时间就好。”
刘彦昌急声说着,手已经抵在了门上。
“只有一柱香。”
姜临装模作样的想了想,转动脚步离开了门户。
刘彦昌松了一口气,貌似无意的问道:“道长是?”
“贫道姜玄应,忝为神女庙庙祝。”
姜临笑眯眯的说道。
同时,拿出了三根线香,递给了刘彦昌,道:“善信请。”
“小生之前常来神女庙,为何不曾见过道长?”
刘彦昌意味莫名的问道。
“贫道是半月前来的,不瞒善信,此地神女与贫道师尊有旧,特意将贫道送来此处,以做历练。”
姜临依旧笑眯眯的,有问必答。
半个月前……师尊……有旧……
三个关键词,让刘彦昌愣住,而后下意识的问道:“小生半月前,曾与一位青衣短须道长有一面之缘,言说乃是麻姑山炼炁士,敢问……”
“正是家师。”
姜临再次点点头。
刘彦昌呼吸一滞,一股莫名的酸涩在心头涌动。
自己苦求数十日,日日不曾断绝,徘徊神女庙,但求再次得见神女,却终日不可得。
而那青衣道人,不仅仅能毫无阻碍的与神女相见,更是把自己的弟子留在这里伺候神女香火。
这简直……
明显的落差感,让刘彦昌失落且酸涩。
更何况,自己引以为傲的举人功名,也已经被剥夺。
来的无比的突然不说,更是如同鸡蛋里挑骨头一般,细数自己数条罪状,受刑之后生生养了十天才能下地行走。
刘彦昌站在华山神女的塑像面前,手持三根清香,却没有去拜,只是站在那里。
“神女,小生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仅有一颗真心呈上,还请神女怜惜,不吝拨冗一见。”
刘彦昌轻声说着,但在这安静无比的神女庙里,自然传到了姜临的耳朵里。
他很想让姜临问出来,为什么自己会说这样的话。
这样,他就可以将曾经见过神女的事情说出来,好找回几分微不足道的面子。
刘彦昌明知道自己是在跟自己置气,人家完全不在乎,但他还是想要这么做。
但那风姿比之其师尊也丝毫不差的道长,却没有任何问的意思,只是笑眯眯的站在那里。
这让刘彦昌心里的落差更大了。
他满怀希望的看着眼前的神像,直到手中香已经燃到了尽头,那神像却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
姜临面上笑眯眯的,心里却在冷笑。
长见识了,真的长见识了。
一边被人家榜下捉婿完全不拒绝,一边在这里扮演深情,简直了。
如今没了举人功名,只剩下这一根救命稻草。
矫揉造作。
这就是姜临的评价。
“善信,一柱香的时间到了。”
刘彦昌耳边传开姜临的声音,他下意识的摆出官架子,道:“莫吵,再给我一柱香。”
说罢,便回过神来,但已经说出去的话,碍于面子也不好收回来。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声响起,刘彦昌被抽的仿佛陀螺一般,在半空转了两圈才落地。
他呆呆的趴在地上,眼里没有聚焦,显然是被抽懵逼了。
“给你脸了?”
姜临慢条斯理的收回手掌,淡然道:“本以为你会悔过,从此不再来神女庙惹人嫌,没想到……”
“大胆!”
刘彦昌挣扎着爬起来,怒吼道:“你敢打举人!”
“皇帝道爷都斩了,还差一个举人?”
姜临笑眯眯的说道:“而且,你还是举人吗?”
一句话,让刘彦昌成了没骨头的软泥,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
只是挣扎着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神像。
“神女……我如此,都不肯见我吗?”
“我对你的情义,难不成你还不清楚吗?”
他凄苦的喃喃自语着。
但马上,就身子猛地一倒。
姜临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子,直接拖到了神女庙的外面。
刘彦昌挣扎着抬头,却见那俯瞰着自己的道人,一双眸子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纯粹的漆黑之色。
那漆黑的光,让他如坠冰窟,整个人都僵住,完全不敢动弹。
“亵渎神女,徒生妄念,滋扰神灵,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姜临的声音仿佛从冰块里捞出来的一般,让刘彦昌遍体生寒。
“我……我只是……”
刘彦昌张了张口,却被那冰冷的漆黑眸光打断。
“而且,你确定,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姜临把酆都法眼催发到了极致,盯着刘彦昌灵魂深处的任何波动。
“你,真的对神女一见钟情,且因为这虚无缥缈的所谓好感,就抛弃其他的一切?”
“我当然……”
刘彦昌下意识的开口,但马上就卡住。
就好像程序出了bug的机器人一样,整个人都失去了人应有的灵性。
姜临却皱起眉头,因为在酆都法眼之下,刘彦昌的灵魂没有任何古怪的波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灵魂……
从姜临发现那小圆脸是这刘彦昌的未婚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同时,姜临也已经看到,被剥夺举人功名的刘彦昌,正在朝着神女庙来,所以姜临才小圆脸在这里等着。
最落魄的时候,撞见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然后一步一步的,打破刘彦昌的心防,在其心神失守之下,酆都法眼面前,本该一切都无所遁形才是。
刘彦昌但凡是个正常人,就不可能自发的因为见过一次神灵,就对这位神灵痴心一片,且不顾一切。
这绝对不正常。
但现在,刘彦昌的灵魂却没有任何波动……
问题出在哪里?
姜临很确定,刘彦昌一定有哪里有问题,而且一定是在灵魂上。
可得是什么样的手段,甚至让酆都法眼都看不出端倪?
改造灵魂且没有任何的破绽……
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