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弹劾案?你差点死在利物浦,这时候你让我怎么替波兰人开口?”
说到这儿,迪斯雷利打量了一眼亚瑟的眼角,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他突然开始朗声念诵起了《启示录》的章节。
“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称为诚信真实。他审判、征战,都按着公义。他的眼睛如火焰,他头上戴着许多冠冕,又有写着的名字,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穿着溅了血的衣服,他的名称为神之道。在天上的众军骑着白马,穿着细麻衣,又白又洁,跟随他。”
说到这里,迪斯雷利的话音猛地一顿,他转而问道:“亚瑟,当波兰枪手的子弹差点崩开你的脑仁时,伱看见这些景象了吗?”
对于朋友的不着调,亚瑟只能以同样不着调的回答应付。
“没有,我只看见了沸腾的血河。沿着那沸腾的血河的边缘,被烧煮的人在里面尖声叫喊。魔鬼告诉我,这些都是爱杀戮掠夺的暴君。
紧接着,我又看见一群被狂风裹挟、不断地向岩石撞去的死者,这些人生前贪图淫欲,沉浸于肉体的欢愉。
旁边是一层灰色的树林,那是由自杀者的灵魂所变。森林当中躺着的是一群无法动弹的暴食者,他们虚弱的躺在那里,任凭从天而降的瓦砾和污水砸击。
而在之后经过的是恶魔普鲁托斯的地盘,他手里挥舞着鞭子,催促着一群人不断推动如同山峰般的巨石互相碰撞,作为对他们生前贪婪的惩罚。
暴怒者聚集在另一侧,他们相互肉搏,撕咬皮肉,浑身血肉模糊但永远无法停止。
而到了最后,长着一张善良的人脸、背地里却用蝎尾蜇伤他人的怪兽格里昂载着我穿过一片异端聚居的火沙地带,告诉我到达了此行的终点。
我看见这里的人全都是奇形怪状的,他们有的脑袋被拧了180度,有的身体倒埋进土里,有的身子被撕裂了一半同毒蛇合体……”
迪斯雷利听得身体直打颤,他打断亚瑟道:“等等,为什么你会在这地方到站?”
亚瑟淡定的喝了口茶:“因为这地方是专门用来关押赌徒、皮条客、假币贩子……”
“你也不在其中啊?”
“本杰明,我还没说完呢。这地方同样负责关押贪官污吏。”
犹太小子听到这话,禁不住嘴角一撇,挑着眉毛说道:“那你估计能在那里见到不少大人物。”
“这你可就错了。”亚瑟点燃雪茄,房间里烟雾升腾:“大人物们通常在前面几站就已经下车了。所以能陪我走到这里的,只有亚历山大他们几个而已。”
“啊?什么!”迪斯雷利惊呼道:“亚历山大也干了?”
“不然呢?”
亚瑟从兜里摸出一枚畿尼弹进了迪斯雷利面前的高脚杯里:“我一个人可吞不下那么多金币,所以我决定把多出来的钱全部藏在他的大肚子里。”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捂着自己的嘴嘀咕着:“早知道干警察这么挣钱,我还去选什么议员?”
“本杰明,你就知足吧。”亚瑟回道:“对于苏格兰场而言,这样的单子可不常有。但是如果你能混进下院的公共工程建设委员会里,那你一年四季都能碰见发财的机会。哪怕你只是坐在椅子上不动弹,那些工程建设案都能在你的马甲上蹭出几层厚厚的猪油来。”
“那绝不可能!”
迪斯雷利闻言起身一手按在桌面上一脸正气的冲着亚瑟强调道:“你可能忘了,你的朋友是个如假包换的犹太人!我可不会把猪油弄到身上来!能粘到我身上的只能是工程款。”
“喔,抱歉,本杰明,我把这一点给忘了。”亚瑟满含歉意的回答道:“或许是我最近接触的几个人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致于让我忘了你的犹太身份了。”
“嗯?”迪斯雷利好奇道:“你最近碰见谁了?”
“一个来自从德意志黑森公国移民来的外交官,他总是强调自己不列颠人的身份。而另一个如假包换的犹太人,我们的大诗人海因里希·海涅则时刻强调自己是个正宗的德意志人。”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神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海涅很忌讳自己是个犹太人吗?”
“嗯……这一点不好说,但是他多半并不对犹太人的身份引以为豪。”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到利物浦以后,当地的官员和商人们为我们举办了一场宴会。宴会上有一位夫人非常喜爱他的诗集,所以她便找了个机会接近我们暴脾气的海因里希,恭维他说:‘海涅先生,您和耶酥是同一民族的后裔。我若是您,我一定会引以自豪的。’”
“海涅怎么回答的?”
“你确定要听吗?”
“当然。”
亚瑟抖了抖烟灰:“海因里希回答说:‘倘若除了耶稣以外,再无一人是这个民族的后裔的话,我确实是会引以为豪的。’”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由黑转绿再转红:“他这话的打击面未免也太广泛了!”
亚瑟安慰道:“本杰明,你急个什么劲?我觉得他多半是在说那群放高利贷的。你父亲难道不是个文学批评家吗?他又没有在金融城里坐着。就算一定要急,也应该是罗斯柴尔德家的莱昂内尔比你先急。海因里希的火炮射程可还没有覆盖到你呢。”
迪斯雷利坐下来猛灌了一口酒,结果没留神差点把金币给卡在喉咙眼儿里。
他呸的一声吐出那枚畿尼,开口道:“我现在总算明白莱昂内尔为什么要对编辑部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们盯紧海涅的作品了,这小子确实是走到哪里骂到哪里,总归一句——旧习难改,本性难移。咱们不是把他的稿费结了吗?赶紧送他回巴黎,这位大诗人还是交给法国人,让他们头疼去吧。”
说到这儿,他似乎还不解气,又补了一句:“我就知道,这帮居住在中东欧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就是桀骜不驯,犹太人的坏名声有一多半都是他们酿成的。”
“嗯?”亚瑟问道:“你难道和他们不是同一支吗?”
“当然不是。”迪斯雷利骄傲道:“我是个高贵的塞法迪犹太人,我的母亲是个西班牙裔犹太人,这是犹太人当中最为高贵的一支。而我的父系则是意大利裔犹太人,我的祖父来自财富之城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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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刚刚说到这里,迪斯雷利自己又觉得不对味儿,他赶忙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的祖父和《威尼斯商人》里的吝啬鬼夏洛克没有任何关系。我的血统足以证明,我是个犹太人当中的贵族。”
亚瑟晃荡着酒杯回道:“当然了,这点我早就知道。本杰明,就因为你在下院的那番演讲,现在整个不列颠都知道你的祖先是耶路撒冷所罗门圣殿里的犹太拉比了。”
迪斯雷利听到这话,鲜有的一阵脸红:“亚瑟,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么刻薄的人。我不是故意要羞辱大伙儿的,那只不过是被某几位没教养的议员给气的。”
迪斯雷利本以为亚瑟会因为他在下院的演讲生气,岂料他的这位朋友压根就不在意。
亚瑟耸了耸肩道:“我对这些话倒不是很关心,在我看来,政治人物有个性总比没有个性要好。而且,与其对我道歉,你不如多去照顾一下赛克斯夫人的情绪。”
迪斯雷利笑着回道:“赛克斯夫人那边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和她的关系……该怎么说呢?我们的感情非常牢靠。除了我的姐姐萨拉以外,我再找不到任何一个比她对我更好的女人了。
她欣赏我的作品,认可我的才华,而且在知道我和《布莱克伍德》的那段旧恩怨以后,还打算替我去找他们的麻烦。当然了,作为一个有礼有节的绅士,我是不能让她冒这种风险的。
你也知道,《布莱克伍德》的那帮恶棍连疯狗都咬,他们可不懂得怜香惜玉。更何况,我之所以能够登上下院的舞台,还要多亏了赛克斯夫人替我与林德赫斯特伯爵牵线搭桥。喔,亚瑟,你简直不知道,她对我的关爱简直就像是恨不得把我捧在怀抱里!”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古里古怪的瞧了一眼迪斯雷利:“本杰明,我现在愈发觉得亚历山大评价你的话有道理了。”
“嗯?他在背后偷偷说我什么了?”
“没什么。”
亚瑟回忆了一下法国胖子那张带着不屑表情的脸,模仿着他的语气开口道:“与其说本杰明是在找情人,不如说他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新的母亲。”
“啊!”迪斯雷利瞪大了眼睛,但他的微表情无不透露出被人猜中的心虚:“他妈的,那胖子怎么能如此无礼!”
亚瑟双手下压道:“冷静,本杰明。这也称不上是对你的贬抑,而且你也不是我今天遇见的第一位急着给自己找母亲的成功男性了。”
迪斯雷利的脏话刚到嘴边,结果又被亚瑟的话生生给顶了回去:“我操……嗯?第一位成功男性成功到了什么地步?”
亚瑟扇了扇面前的烟雾:“还记得我之前给你介绍的地狱光景吗?”
“当然记得。”
亚瑟一挑眉毛:“如果是交给我来断案,我会判他在普鲁托斯的监管下受刑一万年。”
“弗朗西斯·培根?你把他复活了?”
“嗯?这和培根有什么关系?”
迪斯雷利翻了个白眼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培根可是不列颠有名的巨贪,当年他担任大法官的时候经常大摇大摆的当面接受诉讼人的礼金。为此,他被抓进了伦敦塔里服刑,还被处以四万镑的罚金。
不过培根为人倒是挺坦诚的,他不像其他贪官那样百般狡辩,反倒是当庭认罪。甚至他的认罪宣言也很有个性,他说:‘我是这五十年来英国最正义的法官,但给我定罪却是这两百年来议会所做出的最正义的决定。’”
亚瑟闻言只是笑了笑:“我今天碰见的第一位客人倒是没有培根那么坦诚,不过他的权力却比培根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人?”
“前法兰西共和国外交部长,法兰西帝国外交大臣、宫廷侍卫长、贝尼文托亲王、帝国大副选侯,法兰西波旁王朝部长会议主席及外交大臣,现法兰西七月王朝驻英大使塔列朗-佩里戈尔先生。”
“塔列朗?”迪斯雷利听到这个名字,立马感觉有些不对:“你和他见面干什么?”
亚瑟一本正经的回复道:“事关国家安全问题,因此我无权在此单独回复您。”
虽然亚瑟不说,但迪斯雷利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这肯定同利物浦刺杀案有关。
再联系到之前亚瑟有意无意提起的对帕麦斯顿的弹劾案,初步掌握了政治资本的犹太小子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连法国人都牵扯进来了……”
迪斯雷利沉吟一阵,忽然开口暗示道:“亚瑟,其实你就算今天不来找我,我其实也打算去找你的。我现在刚刚进入下院,所以暂时还没有决定要加入哪个委员会任职。不过,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议会即将进入休会期,在此之前我必须做出决定。你觉得,我是去外交委员会接受历练好一点,还是进入刚刚成立的利物浦调查委员会好一些呢?”
亚瑟只是笑着回道:“本杰明,虽然我很希望你能为我这个朋友主持公义。但是在我看来,如果你是以成为首相为目标奋斗的话,那就必须绞尽脑汁往财政口的几个委员会钻。刺杀案这里,亚历山大他们会帮我搞定的,但是有一件事却是非你不可。”
“什么事?”
亚瑟从身边的公文包里取出那份从利物浦带回来的市政工程改造计划:“虽然目前还无法完全断定,但是通过利物浦的初步防治措施,我们几乎可以认定霍乱的扩散与肮脏的环境以及不干净的水源存在一定关联性。所以,如果想要彻底根治这一问题,就必须对利物浦的贫民区进行大规模翻新,下水道系统更是得经过一轮彻底改造才行。”
迪斯雷利接过那份改造计划瞅了一眼:“医学的事情,我不是很懂。但是即便利物浦要进行翻新,这和我进财政口的委员会有什么关系?”
亚瑟只是轻轻一笑:“你知道财政部给各地方政府预设了债务上限这回事吗?这个债务上限的具体负责审批机构,就是下院的公共工程委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