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打量了一眼这位话的先生,中等身材、深棕色的圆顶帽、再配上一身被狂风吹得四处摇摆的风衣以及落了雨的大胡子。
虽然有胡须遮挡让他看上去老成了不少,如果放在从前,路易估计会认为这是位四十岁左右的成熟绅士。但警务情报局的这段工作经历,让他学到了不少有用的识人技巧,路易略微观察了一下那位先生顺滑的鬓角皮肤和闪烁着青春光芒的眼睛,很快便判断出面前的这位先生年纪应该不会超过三十岁。
路易心中有了论断,就连套起话来也自信了不少,他笑着问道:“让我猜猜,您和巴贝奇先生认识,而巴贝奇先生又曾经是剑桥大学的卢卡斯数学教授。这么的话,您难道是他的学生吗?一位剑桥大学的杰出毕业生?”
坐在对面的那位先生听到这话,只是扣住烟斗摇了摇头:“我确实想要去剑桥读书,如果能成为巴贝奇先生的学生,那我更是倍感荣幸。毕竟正如你所,他可是曾经出任过剑桥的卢卡斯数学教席,那个艾萨克·牛顿爵士曾经的职位。但不幸的是,剑桥的学费实在是太贵了,我负担不起。”
猜想落空固然令路易失望,但是他倒没有太过伤心。因为猜测他人经历这种事,大部分情况下猜错才是正常的,毕竟他又不是那位人物——神机妙算的大侦探黑斯廷斯。
想到这儿,路易忽然玩心大起,他想趁机调笑自己的侦探朋友两句:“亚瑟,你怎么看?”
话刚出口,路易便发现坐在一旁的亚瑟正捏着下巴打量着挂在那位先生腰间的一把独特弯刀。
那确实是一柄神奇的武器,刀身向内弯曲,在刀身与刀柄的连接处还设置有一个v型凹槽,就像是一只狗腿似的。
亚瑟忽然开口冲着那位陌生的先生问道:“您在印度待过?”
那位先生被问得一愣,他迟疑的点零头:“我在印度的马德拉斯服役过五年,今年初才刚刚从那里退役。”
亚瑟想了想,追问道:“您服役的部队附近有廓尔喀人驻扎吗?”
“廓尔喀人,你居然知道廓尔喀人。”
陌生先生大感惊奇道:“我服役的部队附近没有廓尔喀人,但是我服役的部队本身就是由廓尔喀人组成的,东印度公司的廓尔喀团,那里的士兵全都是来自尼泊尔山区、橄榄肤色的勇敢个子。”
路易听到这话也诧异道:“先生,您是个不列颠人,东印度公司为什么要安排伱去廓尔喀团服役呢?”
“不不,您误会了,我是个军官,不是士兵。”陌生人连连摆手道:“我退伍之前是陆军少尉衔,在廓尔喀团负责指挥一个三十饶步兵排。”
路易笑着问了句:“那不是挺好的吗?您为什么不在那里接着干呢?如果您运气不错,后面再打上几场漂亮仗,凭您这个占尽优势的年纪,不定以后还能当上将军呢。我记得威灵顿公爵不就是从印度发迹的吗?”
陌生人听到这话,只是猛嘬了一口烟,摇头叹息道。
“伙计,你把军队里的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我当年也是你这个想法,所以我才会拿着我父亲留给我的那点遗产去捐了个印度的陆军少尉当。当时我想着,印度的条件虽然比不上不列颠本土,但是不列颠的好多大人物都是从那里发迹的,也许我也能复制他们的成功路径也不定。
我想着年轻的时候多吃点苦,年纪大了就能享福。但是到了印度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太真了。大伙儿都知道威灵顿公爵是从印度发迹的,但是没人告诉我公爵阁下来印度的时候,他大哥理查德·韦尔斯利正在当印度总督。
如果不是因为他哥哥的关系,公爵阁下断然不可能以上校军衔出任第四次英迈战争的总指挥。虽然公爵阁下之后证明了他确实是不列颠历史上最伟大的陆军统帅,但第四次英迈战争的时候,他就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子,他当时在欧洲只打过一仗,而且还打输了。虽然他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输过就是了。
我这话倒也不是想攻击公爵阁下,我只是想明一个事实。如果公爵阁下没有他哥哥的这层关系,那么他绝对不可能在打了败仗后还在印度受到重用。甚至于他都不可能做到上校,而是像我一样,在少尉的位置上浑浑噩噩的混五年,然后就这么黯然退役了。”
陌生人酸溜溜的发言也激起了路易的兴趣。
他追问道:“虽然我知道不列颠军队内部是存在捐官这么一回事,但是你不是在去印度的时候已经交过钱了吗?”
陌生人无奈的叹气道:“我交的只是少尉的钱,想要往上升,还要逐级加钱呢。这些年在印度比较太平,平时又没什么仗打,所以想要因功晋升几乎没什么可能性。所以,想要往上爬的话,就一句话——英镑到位就校”
路易深吸一口气道:“这是真黑啊!”
亚瑟问了句:“一个陆军少尉的军衔要多少钱?”
陌生人抱着膝盖抽着烟:“以普通的线列步兵团为例吧,能购买的军衔里,最低级的少尉是450镑,最高级的中校是4500镑。如果想去骑兵和近卫兵团,那么还得往上加钱。你们应该知道冷溪近卫步兵团吧?
就是那个座右铭是‘首屈一指’的王牌步兵团,他们的军衔价格同样是首屈一指的,我听前段时间冷溪的中校价格都已经被抬到9000镑了。
虽然我的少尉军衔不是冷溪的,但是由于我想去印度,而印度又是大家公认的肥差,所以当时我也是出了大血的。我托了人,好不容易才用700镑拿下了这个位置。”
亚瑟听到这话,笑着开口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交不起剑桥的学费了。”
陌生人自嘲似的笑了笑:“谁不是呢?我父亲虽然给我留了一笔还算丰厚的遗产,但是架不住我非要去印度当兵啊!如果我当初选择去剑桥学习,最多花个500镑就能解决学费好我在大学里的生活开销了,余下的钱我还可以在伦敦置办个自住的房子。可惜现在我是既读不起牛津也念不起剑桥,今年上半年我为了找点便宜学校,都已经跑到德意志的符腾堡公国去念海德堡大学了。”
路易听到这话,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
虽然他觉得自己作为拿破仑家族的后裔混成这样也挺惨的了,但是看到有同病相怜的家伙存在,总归是能减轻一点他的心理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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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好言安慰道:“您也别太伤心,饶运气都是会变化的。您这几年走霉运,也许是上帝打算安排您在未来走的更顺畅些呢?而且海德堡大学也没有您的那么不堪,虽然它在不列颠的名号没有牛津与剑桥那么响亮,但同样是一所不错的大学。我记得黑格尔先生不就是在那里当教授的吗?”
“黑格尔?”陌生人摇头道:“他早走了,现在在柏林大学当校长呢。不过我去柏林玩的时候还见到他了,他的身体好像不太好,演讲的时候似乎都提不上力气。不过虽然黑格尔的演讲没让我尽兴,但我在柏林大学还是见到了些令人欣喜的玩意儿。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火急火燎的在海德堡大学办了退学,就这么一路跑回了不列颠。”
路易好奇道:“喔?您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陌生人开口道:“嗯……我不知道二位对于电磁学有没有了解,那是一件电磁学方面的新发明。俄国驻柏林的外交官帕维尔·希林男爵制作的电磁式电报机。
它利用电磁感应现象,使用6根导线传送信号,1根导线传送开始时的呼叫,1根导线作为电流返回的公共线。又设计了6根磁针,通过它们偏转的组合表达不同的信息,分别对应32个俄文字母的编码。
当时我看到这项新发明的时候简直惊为人,虽然这种电报机还很简陋,传输的距离也仅有四五英尺,但是我觉得只要在这个基础上改进,肯定能制作出跨越整个欧洲进行长距离传信的电报机。
就在看完发明展示的那一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在印度荒废了五年,然而上帝却将这么一个翻身的机会送到了我的面前。如果我能搞出电报机,那么我马上就能一跃成为不列颠最富有的年轻人之一,就像是发明了唱片机的惠斯通先生一样。
而要想搞出电报机,最好的选择就是返回不列颠。全欧洲都知道,不列颠就是电磁学这个崭新学科的领头羊。迈克尔·法拉第、威廉·斯特金、亚瑟·黑斯廷斯等等,这一串名字足以明英国在电磁学领域占尽先机。
而帕维尔·希林男爵在柏林大学展示他的新发明时,也承认了法拉第、黑斯廷斯对电报机诞生的推动性影响。如果没有那篇一锤定音式的电磁感应论文,那么电磁式电报机从基本逻辑上就是不成立的。所以对我而言,放弃在海德堡大学的医学学位返回不列颠并不是一个太难的决定。我的人生差点被陆军给毁了,最差也不过是这样了,所以我不介意再赌一次电报机。”
路易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他嘴角抽搐着瞥了眼身旁的亚瑟。
亚瑟将最后一点烟丝燃尽,摘下烟斗敲了敲长脚凳倒出烟灰:“这么的话,我好像知道您是谁了。”
“嗯?”陌生人皱眉道:“您认识我吗?您也曾经在印度服役,咱们之前见过?”
亚瑟从怀里摸出两枚硬币递给擦鞋匠,随后笑着冲陌生人伸出手:“您是威廉·库克先生吧?查尔斯之前和我他结识了一位从印度服役归来的新朋友,既然您是查尔斯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冒昧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亚瑟·黑斯廷斯。”
陌生人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嘴巴猛地张大,看那样子,简直可以往他嘴里塞进两个鹅蛋了。
“您……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黑斯廷斯先生吗?之前惠斯通先生就和我提起过您,没想到今这么巧,居然在格雷山姆学院外面遇见您了。”
“嗯?”亚瑟挑眉道:“查尔斯和你提起过我?他什么了?”
库克赶忙握住了亚瑟的手:“惠斯通先生让我多防着点你。当然,也可能是我把意思理解岔了,又或者是听错了。毕竟那时候他正忙着研究电报机,就是随随便便和我提了这么一句。也有可能是他嘴瓢了也不定呢。”
路易也笑着向库克伸出了手:“惠斯通先生确实不怎么擅长与人沟通,不过他是个善良的老实人。库克先生,我只能到这里了。”
亚瑟倒是不介意被开玩笑,不过他得趁着玩笑变为现实之前先和库克打好关系。
毕竟惠斯通虽然不擅长交际,但是却很擅长搞科学发明。能够得到他认可的家伙,在科学研究方面肯定很有赋和造诣。
亚瑟开口问道:“库克先生,虽然你豪赌电报机的决定确实很有魄力。但是我觉得贸贸然从海德堡大学退学实在是太冒险了。如果你这一次没干成,往后你打算怎么生活呢?”
“这……”
库克被亚瑟问得一愣,他倒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不过人嘛,有时候就是单纯的不想面对而已。
库克苦笑道:“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在印度服役的时候,手里还是攒了些钱的,再加上我父亲留下的一些遗产,应该还够我支撑一段时间。不过想要继续去大学读个学位,恐怕是没机会了。毕竟不列颠的大学学费动辄就是三百镑起跳的。”
“嗯……”亚瑟轻轻摇头道:“倒也不能这么,至少我知道有一家大学还是挺便夷。伦敦大学您知道吗?”
“伦敦大学?”库克叹了口气:“黑斯廷斯先生,您就别拿我逗乐子了。它们不是连学位都没得发吗?而且就它在社会上的风评来看,在那里读书不止不能提升自己的价值,反而有可能带来负面效应。毕竟一家不设祈祷间、宣扬无神论的学校,可是不被很多人所接受的。”
“也不能这么。”亚瑟开口道:“伦敦大学从不宣扬无神论,我们只是不主动宣扬有神论而已。”
“不宣扬有神论不就是无神论吗……不,不对……等等,我们?黑斯廷斯先生,您难道……”
路易笑着适时介绍道:“没错,黑斯廷斯先生就是伦敦大学毕业的。顺带提一句,伦敦大学的皇家许可状已经正式获得议会批准,如果您是看中学位的话,确实可以去那里读一个,最少可以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吗?”
亚瑟闻言打趣道:“不过就算您不念伦敦大学,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在皇家学会里,就算是中学毕业也可以算作高学历了。法拉第先生就经常拿自己只读过学打趣呢,做研究和读大学其实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多个大学的学位证改变不了太多,只是偶尔会给人带来一点自以为很有学问的盲目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