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暴雨、闪电、雷鸣。
雨水流淌在街道的砖缝之间,淅淅沥沥的聚成一条流动的溪。
路易·波拿巴撑着黑布雨伞站在树荫下,他微微抬头望向头顶枝叶繁茂、布满雨滴的樟树,从树叶缝隙的间,他可以看见不远处那栋可以直接俯瞰海德公园演讲者之角的公寓。
楼的窗户正敞开着,那里站着个端着白瓷茶杯,就着伦敦傍晚雨水品尝着手中饼干的男人。
虽然他的手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看起来像是赡很重,但这似乎并不影响他的食欲。
路易甩了甩沾了水的头发,踏着马靴来到那处阁楼下,他直接穿过走进种满了洋葱大蒜等调味料的花园,走进了那栋公寓,顺着楼梯走到了二楼。
亚瑟的房间门虚掩着,那是特意给路易留的。
路易走进房间,只看到这处不大的房间内只摆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套茶具、转动的留声机与几本书。
亚瑟望着肩膀上全是雨点的路易,笑着开口问道:“第一负责统领刑事犯罪侦查部,感觉如何呀?”
路易苦笑了两声:“这工作比我想象中难干,各种形式的文件、案情调查报告、还有各种数不清的杂活儿,以前你这个位置栓条狗都没问题,我还信以为真了。现在回头看,你那是在谦虚吧?”
亚瑟倒了杯茶,踱着步子给他递了过来:“你会觉得难干,只是伱还不熟悉这套流程罢了。你按照我的做,我保证你会在我因伤休假缺席工作的这一周内干得轻松又愉快。”
“我就知道肯定是有技巧的。”路易放下茶杯,从兜里掏出纸笔准备记录:“亚瑟,你吧?”
亚瑟靠在桌边双手环抱:“要想做好这份工,主要还是要知道如何挑选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关于案件调查方面的事情,交给查尔斯·菲尔德警长,精通化学与现场调查,头脑灵活而又心思缜密,在侦探业务方面,哪怕是放眼整个苏格兰场也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了。
而对于那些合规流程方面的事情,明确需要一板一眼严格执行的,比如逮捕那些经菲尔德确认后可以明确定罪的嫌疑人、关押被起诉的债务人,这些要交给汤姆去负责。
而那些应付形式、马马虎虎糊弄过去就行的任务,又或者模棱两可、后果犹未可知的案子,例如厅里最近搞得那个整顿风俗行业的运动,则要让托尼去干。
当然,由于大部分刑事案件都是从东区出来的,所以我们偶尔也需要协调当地警区协助调查。
众所周知,东区有很多混蛋,其中也包括了一部分负责东区治安的。而你作为代理部长,我敢打赌他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
所以,在此之前,你需要先向陶尔哈姆莱茨的琼斯警督打声招呼,告诉他,我需要他全力协助你的工作,因为我不想等到一周后回来时发现案前积压的工作堆积如山。
当然,有时候厅里又或者是其他警司,他们需要我们帮忙在东区干一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黑活儿。如果不过分的话,你也可以应承下来。但是对于这种活儿,得找个头脑机灵、手段灵活而又富有行动力的人帮忙干。在陶尔哈姆莱茨的白教堂警署,有个叫莱德利的伙儿,他是个进步青年,把活儿交给他,你很快就会收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到这儿,亚瑟喝了口茶:“刑事犯罪侦查部大致就是这些事情,如果出现了什么超出他们几个能力范围的特殊情况,你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路易·波拿巴咬着笔帽皱眉抬头道:“那我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吗?”
“有什么要做的事情?”亚瑟闻言亲热的搂着路易·波拿巴的肩膀让他坐下:“当然了!路易,你的工作可太重要了,你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重要!”
路易问道:“是吗?我要干什么?”
亚瑟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应该知道,这个年度就要结束了。等到明年春季的时候,议会就会审核各个部门的公共预算。所以,内务部会在明年议会开幕前制定好部门预算。而苏格兰场作为内务部的下属部门,又需要在内务部制定预算前提交我们的需求。
准确的,苏格兰场会在12月中旬之前完成预算申请报告的定稿工作。所以,路易,这一周的时间里,你会有很多的会要开。你要做的事情起来很简单,但做起来又挺困难。我要你使劲的在各种会议上哭穷,内部会议上向罗万厅长哭穷,在内务部召开的高级警务会议上向内务部哭穷。
你要告诉他们,我们这一年来都干了哪些大事情,都破了多少案子。你要告诉他们,如果没了刑事犯罪侦查部,伦敦将会化为尸山血海,城里城外会到处充斥着纵火狂和杀人犯。我们需要更精良的装备,更多的人手,以及更加高质量的训练,归根结底,我们需要更多的经费,也就是钱。”
路易听了这话,摘下帽子挠了挠头,问道:“可是,这会不会太夸张了?刑事犯罪侦查部今年确实破了不少案子,但是社会影响大的……前议员哈里森那桩?”
“不,别提哈里森,他把咱们坑惨了,内务部也不会喜欢这个法的。而且现在哈里森先生正在接受调查,那桩风波好不容易才压下去,完全没必要旧事重提。”
亚瑟喝了口茶,开口道:“路易,我觉得你可以多提提你自己。嗯……我是,刑事犯罪侦查部今年在破案的同时,还借着案子主动发掘了一些像你这样的人才。”
路易听到这话,面色古怪的开口道:“内务部会喜欢这个法吗?”
“我不知道。不管他们喜不喜欢,你都可以先替部门把这个氛围给营造起来。”
亚瑟装糊涂道:“不过我觉得他们会对你的姓氏感兴趣的,路易,你明白的,有时候经费的多寡全在内务部那些懒屁股的一念之间。除了对工作不上心以外,那些懒屁股的兴趣爱好还是挺广泛的。无论是夫人姐们的闺房八卦,还是各种离奇吊诡的街头秘闻,又或者是最新一期《英国婪的连载,他们都喜欢。路易,你今年好歹也连着上过几期《泰晤士报》呢,在这方面你完全可以自信一点。”
路易听到这儿,只能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好吧……如果这真的能让内务部大发慈悲的多批上一点钱,比如为我们换装那把柯尔特左轮,我还是挺愿意尝试的。亚瑟,话回来,你那把枪市面上有得卖吗?”
亚瑟开口道:“市面上暂时肯定是没得卖的。但是如果苏格兰场集体换装柯尔特左轮的申请被内务部批复通过了,那么在下个财年开始的时候,塞缪尔·柯尔特先生就有钱去建立他的第一条生产线。等到那个时候,你就能在市面上与那把枪见面了。”
路易摇头道:“不,我的不是量产型,我是如果我想找柯尔特先生做一把你那样的定制款呢?”
try{ggauto();} catch(ex){}
亚瑟回道:“那你可能需要排队。虽然塞缪尔已经在加班加点的干了,但是自从决斗结束以后,他接定制订单已经接到了手软。不过看在你如此愿意为部门牺牲自我,向苏格兰场和内务部要求经费的份上,我可以和塞缪尔提提要求,比如让你插个队什么的。”
路易听到这话,只是瞪大了眼睛吸了口气:“亚瑟。”
亚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怎么了?”
路易一只手撑在桌上支着脑袋:“惠斯通先生还真对了,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挺坏。不过和法兰西的富歇比起来,你坏的程度又显得有些可爱。你是怎么做到干坏事的同时,又不像是富歇那样惹人生厌的?”
“很简单。”亚瑟放下茶杯道:“只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玩。在不列颠,钻空子是很正常的,也没有人会揪着你在这方面的行为不放,甚至于有些空子本就是特意预留出来给人钻的。至于钻空子产生的危害,也是提前可以预料到的,所以大伙儿见到这种人骂两句就完了。但是如果像是富歇这样不按套路出牌,做掀桌子的事情,那可就不是骂两句就能结束的了。”
“好吧。”路易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几份录制好的唱片放在了桌子上:“您点的空子我今都带来了,惠斯通先生连加夜赶制出来的。希望我们在阿斯特里剧场包厢提前布置的那些设备能对来年的经费申请有所帮助,或者……至少帮我们在工作报告上多加几桩案子。”
亚瑟看到几张唱片,脸上的笑容也浓厚了几分。
在阿斯特里剧场的那场决斗中,他既不关心决斗的胜负结果,也不担心肖邦的伦敦首演能否成功,至于那把国王御赐的宝刀更是完全在计划外。
他最惦记的还是手里这几张唱片。
决斗前铺盖地的宣传得到的结果便是纷至沓来的大人物们,虽然亚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是即便只是一些普通的家长里短,对于丰富警务情报局的存档文件也是大有裨益的。
毕竟,亚瑟一直都很希望与这群能够左右不列颠各项政策的大人物们多多增进‘了解’,虽然遗憾的是,这种了解通常只是单向的。
路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趴在窗户上向外眺望:“话回来,亚瑟,你为什么要用经费租下这间房子当联络点呢?梅菲尔区的房租可不便宜,花了不少钱只得了这么一个房间,这个性价比有点低了?”
亚瑟跳开留声机的唱针,将唱片放到了唱盘上:“如果你指的是居住舒适性,那么是的,这性价比确实很低。但是警务情报局租下这间房子本来就不是为了居住的,你难道没发现通过窗外可以看见什么吗?海德公园的演讲者之角,这就是局里租下它的目的。
刑事犯罪侦查部是靠查案子吃饭的,而警务情报局则是通过搞情报吃饭的。我肯定不能向内务部提交唱片作为警务情报局的功绩,所以,我必须得拿出点能给他们看的东西。你在伦敦生活也有一段时间了,演讲者之角通常都会聚集哪些人,你应该知道吧?”
路易坐在窗户上念道:“有所耳闻。我听这地方每时每刻的面貌都不同,也许上午还在为政府高唱赞歌,中午就已经开始冷嘲热讽了,等到下午的时候简直恨不能举起火把将威斯敏斯特宫给点着了。”
“不止这些。在这里待得时间长了,一定会得精神分裂的。”
“怎么呢?”
亚瑟开口道:“东边的商人代表我们的政府正被贪婪的贵族与腐朽的教士把持着,这是一个可耻的代表着封建与落后的国家。
西头的工人代表又政府正操弄在金融城和工厂主的手里,这是一个代表着大银行家和商人利益的万恶国度。
南面的市民代表则抱着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攻击政府向那些试图不劳而获的懒鬼让步的决策简直匪夷所思,不列颠每年征收高达860万英镑的济贫税去救济那些懒鬼只会产生更多的贫困人口,打击那些以拥有一份工作为荣的正派饶工作积极性。
北面的教士们则坚持认为社会道德品质低下才是导致了一切祸乱的源头,他们呼吁人们重归教会,每坚持祈祷、忏悔和颂念《圣经》,在这种时候,能够拯救不列颠的只有慈悲的上帝。”
路易抬头向外张望道:“看来今不凑巧,上下着雨,找不到听众,所以就连东西南北的代表也跟着全都缺勤了。”
亚瑟摇头道:“倒也不是全都缺勤,夜晚的代表通常都是风雨无阻的,而她们的拥趸也比东西南北的听众们更加的坚定。不管刮风下雨,只要等到黄昏日落时分、月亮爬上枝头的时候,这里总会变得热闹起来。”
路易好奇道:“你的是?”
亚瑟端着茶杯靠在窗边:“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流莺们了,海德公园同样是她们做生意的重点区域。伦敦的所有公园基本都是这个样子的,而且由于最近苏格兰场在整顿风气,所以那群姑娘们能去的地方也不多了,所以最近海德公园附近比之往常人流量又大了几倍有余。”
“啊……”路易恍然大悟道:“可……既然这事儿咱们都知道,为什么不把海德公园也列为重点监视区域呢?”
亚瑟挑眉道:“很简单,因为海德公园在西区,而且是西区里的繁华地段。如果是站在正直绅士的角度,苏格兰场虽然要整顿风气,但我们也不能彻底把姑娘们的生路堵死了,伦敦也没办法突然多出几万个工作岗位,她们毕竟也是要吃饭的。
如果是站在不那么正直的角度,海德公园附近居住着不少对不列颠政局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些人里面有不少老不正经,我们也得稍微给他们留个空子,真要把所有地方都堵死了。除非这帮家伙主动提,否则苏格兰场没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去给他们找麻烦。
至少在下一财年的预算获得议会批准前,我们暂时准备和他们和平共处。毕竟不满意流莺遍地的是教士群体,虽然他们同样拥有举足轻重的社会影响力,但是议案通过与否主要看得是在议会里占据主体的贵族和商人们。”
路易笑着问道:“所以,你觉得你赞成不列颠是一个代表着大银行家和商人利益万恶国度的意见喽?”
亚瑟耸肩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能制定政策,它就是代表谁的。而不列颠的议会人员是随时会变得,所以,谁知道呢?”
亚瑟正到这儿,忽然,房间里响起了敲门声。
路易拉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穿着碎花白裙的女士。
“请……请问,亚瑟·黑斯廷斯先生在这里吗?我……我是来应聘家庭女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