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天全的杀意收敛了。
墨画背后的寒意消失了,但他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了。
这个肖天全……到底在找什么?
水匪跟他有没有关系?
他认不认识水阎罗?
墨画回忆起这一路上,肖天全的种种迹象。
这次剿灭水匪,至少从表面上看,肖天全并没什么问题,也没在暗中搞一些小动作。
夏典司安排的任务,他也都一折不扣地执行了。
杀水匪的时候,他也是真的杀,一点情面不留。
甚至杀得比别人都狠。
墨画皱了皱眉。
“肖家,肖天全……有点古怪。”
之后他又将剩下的几间密室,全都搜刮了一遍,得到阵图一副,查出赃物若干。
再然后,就没什么了。
该搜的搜了,该找的找了,找不到的也就找不到了。
墨画便在岛上,挑了个景色好的高台坐着,看向远处月色朦胧,水波荡漾的烟水河,等顾叔叔还有夏姐姐的消息。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顾长怀和夏典司回来了。
两人风尘仆仆,面色冷峻。
墨画叹了口气,心中便猜到,水阎罗又跑掉了。
顾长怀脸色有些难看,“岛上还有暗道,水阎罗留了后手,从暗道跑了……”
“我们追了过去,但水阎罗水性太好,一旦沾了水,便如一条蛟龙,道法更强,身法更快,在河里乘风作浪,来去自如。”
“可他之前受了伤,亏了元气,到底还是落了下风。眼看着就要陷入绝境,便在这时,水阎罗突然向隔壁的三品河域游去了……”
“三品?”墨画有些意外。
“嗯。”顾长怀点头。
墨画寻思道,“三品的话,那水阎罗岂不是……更不是你和夏姐姐对手?”
毕竟水阎罗只是筑基巅峰,有了天道压制,才能跟金丹境的顾叔叔还有夏典司斡旋。
一入三品地界,岂不是自寻死路?
顾长怀目光冷冽,“这个孽畜,的确是在找死。一进三品水域,没了修为限制,我动用金丹之力,只一道风刃,便斩断了他的手臂。”
墨画有些吃惊。
顾长怀似乎明白了墨画的想法,瞥了他一眼,“你不会真以为,我一个金丹,打不过筑基吧?”
墨画连连摇头,讪讪道:“怎么会。”
顾长怀神情不悦,随后皱眉道:
“眼看着下一道风刃,便能取了水阎罗的性命……恰在此时,有人出手救他了。”
墨画目光微缩,“谁?”
顾长怀摇头,神情凝重,“此人修为很深,但却藏头露尾,一点自身的道法都不用,救下水阎罗后,潜入水中,便不知去了哪里,怎么找也找不到。”
“仿佛有一层迷雾,将一切都遮住了……”
“迷雾……”墨画心头一颤。
旁边的夏典司一言不发,此时叹道:
“水阎罗虽走脱了,但好在匪寨破了,水匪也剿灭了。这一趟剿匪,也算颇有成效,之后道廷司那边会有嘉赏的。”
说完她又看了眼墨画,声音温和了些,“这次剿匪,多亏有你帮忙,我会向上面申请,多给你一些功勋的。”
墨画道:“谢谢夏姐姐。”
夏典司已经习惯了“夏姐姐”这个称呼了。
尤其是此次行动,真正见识到了墨画阵法上的天赋和造诣,夏典司心中,对墨画喊她“姐姐”,更不排斥了。
“我还有些善后的事要处理,你自己照顾自己,天亮之后,我们便打道回府。”夏典司道。
“嗯。”墨画点头。
夏典司温和地看了眼墨画,便离开了。
墨画却有些好奇,悄悄问顾长怀,“水阎罗跑了,夏姐姐好像并不急?”
顾长怀淡淡地看了一眼墨画。
墨画也盯着顾长怀看。
顾长怀无奈,这才叹了口气,开口道:
“水阎罗是鱼,但也是饵。现在有更大的鱼吃了饵,自然没什么不好。”
“虽然这大鱼,吞了饵,跑了路,但至少也露出水面来了。”
“这是乾学州界,还是道廷在布局,露出水面的鱼,再大都不怕,怕的是你藏在水底不露头。”
墨画恍然,点了点头。
对道廷和夏家来说,这次剿灭水匪,不是结局,只是开始。
以后的情况,怕是更复杂了。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浑水摸鱼……
墨画正思索间,顾长怀忽然问他:“对了,水阎罗为什么红着眼睛追杀你?”
墨画一怔。
因为我抢了他的命根子……
顾长怀默默看着墨画。
墨画咳嗽了一声,含糊道:
“因为……他偷偷收拾东西跑路,被我撞破了,所以恼羞成怒,想杀了我。顾叔叔,你知道的,水阎罗这种人,心眼都是很小的……”
顾长怀一听,就知道墨画在胡扯。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匪类想杀墨画,似乎再正常不过。
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想掐死这小子。
顾长怀忽而有些感同身受,便不再追究这个问题。
“我也还有事,你自己老实待着,待会一起回去。”顾长怀道。
“嗯。”墨画答应道。
随后顾长怀也起身离开了。
顾长怀和夏典司,都去忙着善后的事了。
四周空荡荡,除了横七竖八的水匪的尸体,只剩墨画自己了。
他有些无聊,便继续跳上高台,坐在台沿边,看着远方的景色。
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卯时。
东方已经破白,太阳一点点升起,驱散了岛上的水雾,明媚的朝阳,照着满地水匪的尸首。
墨画坐在高台上,默默看着太阳升起。
而他脚下,满地的水匪,却再也看不到了。
……
又过了一个时辰,道廷司善后的工作,便做完了。
这比夏典司预想得要快。
因为墨画早把小岛翻了一遍,所以他们只要数一下人头,清点一下赃物,汇总之后,一起带回去道廷司就是了。
墨画翻得很干净,省了他们不少心。
夏典司心中感叹。
清点完后,集结了人手。
一些没死的水匪,也被打晕了,以锁链捆住,一并押回道廷司。
之后众人乘上灵舟,打道回府。
来的时候,还是夜晚,河水阴凉,四周昏昏沉沉,有些压抑。
回去的时候,已是早晨,日光清亮,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众人心中,都略轻松了些。
唯有肖天全,神色默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行了大半个时辰,灵舟靠岸,一行人踏上地面,心中也踏实多了。
回去之后,再做好伤员的救治,还有伤亡者的抚恤,围剿水匪的事,便可暂时告一段落了。
打打杀杀,伤亡在所难免。
这点常年在道廷司任职的修士,也都心中有数。
墨画虽然心中遗憾,但他能做的事,已经都做完了。
不然的话,破不了八门八卦阵,在水匪驻扎的岛上,陷入水匪布下的阵法中,与水匪进行苦战,道廷司的伤亡会更严重。
相较于剿匪的成果而言,这次的伤亡,已经算是很小了。
之后也就没墨画什么事了。
他打算先回宗门,研究研究刚到手的好东西,恰在此时,耳边却听一个声音道:
“夏典司,是不是要查一下储物袋?”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夏典司也有些错愕。
顾长怀的目光,则有些冰冷,看向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正是肖天全。
夏典司淡淡道:“不是查过了么?”
按照道廷司的规矩,所有道廷司的修士,执行任务时,都是不能带自己的储物袋的。
执行特殊任务时,道廷司会提供统一的储物袋,供典司和执司们存放自己的灵器,以及一些道廷司特供的灵石和丹药配给。
任务完成之后,储物袋会收缴上来,一一核实。
以此来确认,道廷司内部修士执行任务时,不会暗藏“赃物”,中饱私囊。
这个规矩,自然不能百分比杜绝“藏私”,但杜绝个八九成,却是没问题的。
这也就够了。
任何规矩,都无法百分百生效,能杜绝大部分贪赃,就已然算是卓有成效了。
之前在小岛上,夏典司自然也遵循了惯例,核查了所有修士的储物袋。
“是查过了,但不是全部……”肖天全道,而后默默看了墨画一眼,“这位小兄弟的储物袋就没查。”
他一脸严肃,本着“公事公办”的态度。
夏典司不由皱眉。
顾长怀神情冷漠,“他不是我道廷司的人。”
肖天全神色肃然道:“虽不是道廷司的人,但跟着道廷司做事,理当遵循道廷司的规矩……”
肖天全看着顾长怀,目露精光,“莫非顾典司,是想包庇这个小兄弟?”
顾长怀眼皮微跳,目光更冷。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夏典司转过头,看了一眼墨画,神色为难。
按理来说,应该是要查的。
但墨画情况特殊,若无人提及,也根本没人这么不识趣,会想去查他一个小修士的储物袋。
可现在,肖天全提了,那就不得不“上纲上线”了。
否则她这个夏家典司,也很难服众。
夏家天才云集,弟子间的竞争压力,也是极大的。
她可以号令众人,但背地里也必然会遭人口舌非议。
只是,真要查墨画的话……
夏典司看了眼墨画,目光征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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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画摸了摸自己右手的大拇指上,那枚与自己血肉相连,别人看不到的纳子戒,点了点头道:
“大家都查了,我自然也不能例外。”
他一脸坦然,爽快地把储物袋递给了夏典司。
夏典司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墨画,而后神识沉入储物袋后,便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取了出来。
有灵石,但不多。
有些备用的丹药,但上面有太虚门的宗门印记,部分有顾家的标记。
这些丹药,是慕容长老,还有闻人琬送给墨画的。
此外还有一些灵剑、灵器、阵煤等等。
但一看都是正经来路,并无一件水匪的“赃物”。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阵图。
一大堆阵图,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摞在了一起。
而且这些阵图,成分也十分复杂。
有太虚门的,有上官家的,有闻人家的,有顾家的,还有一些是从岛上搜刮来的。
从入门一品,到二品高阶,应有尽有,且包罗广泛。
金木水火土五行,八卦之中艮山阵,离火阵,兑泽阵,坎水阵,以及部分元磁类阵法等等,五花八门的都有。
众人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即便是不懂阵法的修士,也大概知道这些阵法的高深复杂。
而越是懂阵法的,越明白钻研这些阵图的艰难。
能随身携带如此众多,如此复杂的阵图,这位小兄弟必然有着极其渊博的阵学传承,而且,阵法造诣必然不俗,学阵法的毅力和恒心,也异于常人,将来于阵法一道,恐怕不可限量。
一众执司看向墨画的目光,就显得十分敬重了。
夏典司也有些惊叹。
满满一储物袋的阵图……
难怪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高明的阵法造诣。
天赋好,悟性高,又如此勤勉好学,在他这个年纪,当真是难能可贵……
夏典司松了口气。
她之前心里,也的确有些忐忑。
她还以为,墨画毕竟年纪不大,定力不足,将小岛翻了一遍,多多少少会“克扣”一点。
这也是人之常情,便是一些典司也不能免俗。
可她却没想到,墨画心性如此正直坦荡,不义之财,分文未取。
至于这些阵图……本就来历复杂,很难查明。
即便里面真有一部分阵图,是墨画从岛上搜刮来的,此时也没人敢说闲话。
阵师本就受人尊敬。
阵师拿几副阵图,也是理所应当。
再者说,小岛上的阵法,是墨画破的,他也并未索要特殊的酬劳,拿几副阵图,自然是天经地义。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夏典司心中莫名有了些愧疚,也更高看了墨画一眼。
这孩子将来,若入了道廷司,做个秉持本心,正直不阿的典司,怕是也能有一番大作为。
夏典司心中赞许,而后看了眼肖天全,淡然道:
“肖执司,如何?”
肖天全的目光,在墨画的储物袋里,几番逡巡,最后似是有些不甘,但还是拱手道:
“没问题。”
而后他又对墨画行了一礼,笑着道:“是肖某唐突了,还请小兄弟勿怪。”
墨画笑眯眯道:“没事,没事。”
见墨画不计较,夏典司微微颔首,吩咐道:
“好了,回去吧。”
之后众人顺利返程,一路上没出什么波折。
但墨画却已经可以确定了……
这只哮天犬,的确在找什么东西。
而且,这个东西极为重要。
甚至于在这种关头,他也不得不,不合时宜地跳出头来,冒着开罪顾叔叔和夏典司的风险,要查自己的储物袋。
“因为现在不查,一旦回到乾学州界,各回各家,哮天犬就永远不可能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在水岛上,搜出过什么东西……”
“他想从我身上,搜出什么东西来?”
“什么东西如此重要?”
“莫非就是……水阎罗的那个玉匣?”
墨画又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大拇指,沉思片刻后,目光一凝。
“不管如何,这笔账,我记下了……”
“当众针对我,还敢对我露杀意,想杀了我……”
墨画目光微冷。
……
到了乾学州界,夏典司他们便回了道廷司。
顾长怀虽然不说话,但还是亲自将墨画送回了太虚门的山门前。
他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但没多说,只叮嘱墨画:
“小心肖家,在宗门好好修行,没事别乱跑。”
“嗯,顾叔叔,放心吧。”墨画道。
顾长怀淡淡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墨画则出示了太虚令,一个人进了山门。
回宗之后,刚好是中午。
墨画先找宋长老销了假,然后回到弟子居,沐浴焚香,去除血气之后,换上太虚门道袍,便没事人一样,跑去上课了。
授课长老,知道墨画有荀老先生撑腰,是宗门“特例”,没多说什么。
其他弟子,也知道墨画经常会外出“画阵法”,久而久之都习惯了,因此也不觉得意外。
就这样,墨画上午刚布局画阵剿完匪,下午就在宗门乖乖上课了。
到了晚上,吃完饭,墨画陪着瑜儿练了一会阵法,便回到了弟子居,关好门窗,封好阵法,这才仔细地从纳子戒中,将自己从水阎罗手中抢来的那个玉匣拿出来。
玉匣入手很沉,从外表来看,是由一种不知名的,水蓝色的玉料制成的。
玉匣之上,还刻着一幅图。
在水阎罗的密室中,墨画没来得及细看,此时回到宗门,他才有空仔细端详。
森严的牢狱,狰狞的刑具,形形色色,饱受各种酷刑折磨的罪人,在挣扎,在呼喊,在哀嚎。
水蓝色的玉匣,血淋淋的狱图。
其中蕴含着浓烈的煞气。
“这是……观想图?”
墨画有些疑惑。
他放开神识,全神贯注,盯着玉匣上的牢狱图看了半天,可一点异常没有。
没有什么邪祟冒头。
似乎也没有冤魂厉鬼之类的东西,寄身在图中。
除了冰冷的煞气外,墨画没感知到其他东西。
“不是观想图?只是一个匣子?”
墨画皱眉,又尝试着打开玉匣。
可试了几次,玉匣纹丝不动。
墨画眯着眼一打量,这才发现,这东西看着是个“匣子”,但却一丝缝隙都没有,没有盖子,也没有锁,就宛如一整块“天衣无缝”的玉石砖头……
“不是观想图,没有邪祟。”
“没有锁,没有缝隙,打不开。”
“更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墨画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想办法抓到水阎罗再问问?”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墨画否决了。
水阎罗被金丹救走了,不知躲到了哪里,现在是真不好抓了。
即便抓到了,估计也没用。
以水阎罗的性子,若知道自己抢了他的玉匣,肯定恨不得活吞了自己,骨头都给嚼碎了,绝计不可能将这玉匣的秘密说出来。
那这玉匣怎么办?
总不可能干看着吧?
墨画心中好奇,突然又生出一种迫切。
他很想打开玉匣,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自从悟了一点天机算法,了解了一些因果之道,墨画偶尔就会有一些莫名的“直觉”。
此时他就隐约有这种直觉,这玉匣对他来说,很可能至关重要……
莫非是……
墨画心中微跳,生出期待。
“不能找水阎罗,那就只能找另一个人了。”
另一个,水狱门的传人。
过了几日,到了旬休,墨画抽空又去了一趟顾家,这次他不是找顾长怀的,而是找到了于沧海。
这个水狱门的长老,如今可能也是水狱门唯一幸存的金丹了。
于沧海见了墨画,倒十分客气,拱手行礼道:
“小友,好久不见。”
他是金丹,墨画是筑基,但他待墨画,倒更像是平辈论处。
毕竟在墨画这个“背景强大”,“人脉深厚”的大宗门弟子面前,他这个落魄的水狱门金丹,一点也不敢托大。
墨画也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旁敲侧击,问了一些水狱门的问题,尤其是水狱门的传承形式。
但于沧海毕竟城府深,回答得适可而止,滴水不漏。
既不显得搪塞,不得罪墨画。
但又不多说,以免泄露宗门机密。
墨画得不到他想要的消息,目光微闪,便压低声音,悄悄问道:“几天前,我去抓水阎罗了……”
饶是于沧海城府深,此时心中一跳,猛然站起身来,神情震动。
墨画见于长老这般神色,便知道顾叔叔没把水阎罗的事告诉他。
于沧海想问,但不知如何开口,最后颤声道:
“这个孽畜……他……”
墨画叹了口气,“没死,逃了。”
于沧海十分失望,颓然落座。
“但是水阎罗手里,好像有个东西,十分古怪……”墨画皱眉道。
“东西?”于沧海皱眉。
“嗯,”墨画点头,佯装不知,给于沧海描述道,“是一个玉匣,水蓝色的,上面刻着图案,图中是一座牢狱,狱中有人受着酷刑,神色痛苦而绝望……”
墨画没说完,便发现于沧海陡然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骇然失神,身子也止不住地颤抖:
“水……水狱禁匣……”
墨画眸光微动。
原来是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