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就像悟尘说的一样,只剩两个月了。
桑久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手艺,他的成就只被他的想象力和胆魄所束缚,限制。
然而悟尘和法因又实在是有大决心的坚毅之人。
最开始布偶虫只用在那些山野精怪的身上,蛇,猿猴,桑久得心应手。
直到有天,即将油尽灯枯的法因要他把虫子放到自己的体内,以尝试着活过两百岁。
这绝对是疯狂毕竟可怕的事情,然而法因和千佛寺于他有庇护之恩,即便桑久从未梯度,可法因又说佛只在心中,不在表面。
这便是桑久坚持到如今的原因。
可刚刚,法因身死,尹秀用一己之力破除了他的虚妄和执念。
南泉斩猫……
这一刻,桑久突然觉得肩头一阵的轻松。
“方丈!他杀了方丈!”
悟尘几乎是在哀号,手指着尹秀。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可你呢?和尚,你又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尹秀伸手,将法因喉咙里蠕动的虫子拉出来,一把丢到地上。
“杀了方丈的不是我,恰恰是你才对啊。”
随着虫子出体,法因最后一口气终于咽下,整个身躯溃败,缩成了一团,好像虫儿蜕皮之后剩下的那层空虚皮囊。
“不过不管怎样,都已结束了。”
“结束?”
桑久惨然一笑,“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
“你真不进去?”任七问她。
阿珂看了一眼千佛寺的院墙,满怀忧虑摇摇头,“我阿爸说过的,我要是刚进去千佛寺,被他看见了,要打断我的腿的。”
“那你不叫他看见不就好了?”
任七笑道:“所谓偷偷进去,原意就是不叫任何人看见的意思。”
“唔……”
阿珂抓着衣角踌蹰半天,还是摇头道:“我阿爸没说错过的,他的吩咐一向很要紧,比如……”
“不要吃千佛寺里的菜,不要进千佛寺,对吧?”任七说道。
“没错。”
阿珂点头,“这是很要紧的两条。”
“那不进入千佛寺可以理解成是他怕里头乱,不叫你吃千佛寺的饭菜,怎么,他是嫌里头脏啊?”
“怎么可能?”
阿珂认真道:“我阿爸是个爱干净的人,就是饭上边沾了一粒锅灰,他也会整碗倒掉的。”
“这么浪费?”
任七皱眉,“那你想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让你进去,也不叫你吃里面的饭菜?”
“你为什么一定要叫我进千佛寺?”
阿珂疑惑,然后又笑了起来,“哦,我明白了,你怕自己迷路了是吧,因为你并不认识千佛寺里的布置。”
“难道你就认识了?”
阿珂语塞,因为她本就未到过千佛寺,又怎么可能认识里头的布局?
如此,任七终于道出了原因。
“我有一种预感,你要是留在外边的话,活不过今晚。”
“我已在山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什么豺狼虎豹没见过,怎么可能……”
阿珂顿住,想起他们在来千佛寺的路上,碰见的那些张牙舞爪,带着巨大兵器的白猿。
要不是任七一手一个,赤手空拳将它们全部杀死,恐怕阿珂已经死在路上了。
正如她之前所说的一样,自己在山中生活了这许多年,豺狼虎豹都已见过,然而就是未见过这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白猿。
像是妖怪,又像是哪里的猴子盗来了兵器,占山为王。
如此的话,任七的话语又不得不叫她认真考虑。
“你会未卜先知啊?”阿珂不服气道。
“我不会。”
任七冷笑,“然而我有直觉,并且我也知道一句古话,那就是不听人劝,死路一条啊。”
阿珂被这话噎住,又看了一眼身后黑暗,不见一丝光亮的山林,终于点头道:“可说好了,我只是被迫进去的。”
“来吧。”
任七一把搭住她的后腰,未等阿珂做好准备的时候,他已一跃而起。
又未等阿珂尖叫出声,两人已越过高高的院墙,落在地上。
“你不是伤还未好吗?”
阿珂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生怕摔倒。
“只恢复了六成左右,但已够用了。”
“那我们眼下应该往哪走?”
阿珂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虽然每一座建筑都不太一样,有大有小,火光也不尽相同。
但并不能叫人一眼辨认出它们之间的区别,更别说看出任七的剑被放在哪里了。
“我得抓个人问问。”
任七转了转手腕。
“等一下,你确定真的只是问问而已?”阿珂有些担忧。
任七眯起眼睛,瞥了她一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会把人绑起来,用竹签把他的指甲一片片挑下来。
或者用辣椒水灌进他的鼻子里,看他呛的鼻涕眼泪直流,在一边哈哈大笑。
还是说我把他的手吊在这边,脚挂在那一头,然后……”
“停停停。”
阿珂听的只感觉身上发痒,不由阻止道:“大不了等下我帮你问嘛。”
“你为什么觉得那些和尚会听你的?”
“因为怎么说我也是个女孩子嘛,也许我跟他们讲话会比你和他们沟通,简单的多不是吗?”
阿珂凑近任七,冲他俏皮地眨眨眼睛。
任七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丑八怪,你别吓到人都不错了。”
“……”
阿珂眼睛黯淡下来,低下头,想了想,终于一脚踩在任七的脚趾上,使劲转了转。
“疼不疼?”她问道。
“疼。”
“疼,那你又不叫?”
“因为我们是在潜入,而不是逛街。”任七面无表情。
“那你也不躲开?”阿珂气鼓鼓道。
“因为没必要。”
任七仍是风轻云淡,“要走了没?这寺院很大,我们还有得找呢?”
“那好吧,谁叫我们有要紧事呢?”
阿珂收回脚,跟着任七往前走,一边用手摸着自己的头发,“话说,你真觉得我是丑八怪啊?”
“没错。”
任七目视前方。
“好吧。”阿珂叹气道。
但她已没刚才那样的生气,只是安静跟着任七走,这时候寺院晚课结束的钟声已敲了两遍,意味着僧人们已各自回到房间休息,除了出恭以外,再不会出门一步。
try{ggauto();} catch(ex){}
然而在转过一棵树的时候,任七还是和几个和尚不期而遇了。
当他想假装看不见走过去的时候,那和尚已在那里发现了他们,垂着眼睛打量他和阿珂。
“两位施主,是否迷路了?这里是后山,主要是本寺僧人活动的区域。”
“没走错。”
任七干脆开门见山,“前几天,有个和尚把我的剑收走了,听说就放在寺里头,我要拿回来。”
“哦?”
和尚思索了一下,“原来您就是那位晕倒在山涧底下的施主?”
“大概是我吧。”任七答道。
“短短不到半月,您已恢复的很好了啊。”
和尚欣喜,双手合十,“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菩萨保佑啊。”
“菩萨保佑。”
任七随便应了一声,又追问道:“我的剑呢?”
“哪一把?”
“一共六柄,长度相同,颜色不一,很好认的。”任七答道。
“你们有印象吗?”
和尚转头问同伴。
同行的和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并不知道这一回事。
终于有人说道:“要不我们去达摩院,去找空明师叔问问吧?他是掌管兵器的,应该知道。”
和尚们立即点头称是。
达摩院,在寺庙之中是供武僧和俗家弟子练习拳脚功夫,刀枪棍棒的地方。
在外界的传说中,以十八罗汉和降龙伏虎拳而闻名。
但千佛寺并没有专门的武僧,因此达摩院便只是一处收藏着失落的兵器,供人认领或者借用的地方而已。
把兵器收藏在达摩院中,也有借着佛经度化兵刃上的戾气这一考虑。
任七跟着那些和尚靠近的时候,隔着门便已看到点着昏黄灯火的达摩院中摆着许多架子。
那些都是摆放兵刃的武器架。
一到这里,任七便已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
空明和尚便是这里的主事,他跪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眼前是一尊巨大的怒面珈蓝像,瞪大着眼睛,张着嘴巴,又手拿兵刃,十分的威严。
任七进入大厅,空明和尚立即察觉到了他身上与别人的不同。
“施主,你身上有兵气。”
“没有。”
任七摊手,“我没带家伙。”
空明微笑,“我不是说兵刃,而是说施主身上带着兵刃之气,想来施主是一位剑客?”
“你看的出来?”任七冷笑。
“不敢说看出来,然而在达摩院这么多年,施主与别人的不同,贫僧还是能感觉到的。”
“那你必定也知道我的六柄剑收藏在哪里咯?”
“贫僧记得的,就在那里,那六柄剑杀气实在深重,光是看一眼就已叫人感觉到上面的冤孽之深,因此被贫僧供在佛前,以求超度。”
空明指向一尊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菩萨。
任七走过去,然而那里只剩下空空的架子,什么都没有。
“唔?”任七看向他。
“咦?”
和尚也奇怪起来,“贫僧记得这六柄剑,就是放在这里的才对。”
“出家人不打诳语啊。”任七阴冷冷道。
“贫僧当然不会,可是,放到哪里去了呢?”
空明并不生气,只是在架子前看了又看,然后又踱步到另一排架子去,那排架子也是空空如也。
到了这里,任七便已知道不用再看了。
因此他步入大殿的时候就已看到,所有的兵器架上都没有兵刃,都是空的。
“这里也许本就不放着兵器吧?”
“不可能。”
空明和其他几个和尚异口同声道。
其中一个和尚说道:“我记得很清楚的,左手边放的是各种剑和刀,右手边那一排是长枪,棍棒。
那都是本寺的和尚捡到的,甚至还有几杆发国人的火枪也被摆在这里呢。”
“那么,你们口中所说的兵器呢?”
任七的神色已变得凝重起来,一定是有人搞错了什么,或者这些和尚企图诓骗他。
“是啊,兵器呢?怎么全都不见了?”
空明此刻好像是站在任七一边的,也开口发问。
不过他很快就在和尚们的眼神中明白过来,这里是他管辖的,要是他都不知道,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
“仔细想想,总能想到的,或者我帮你想起来。”任七说道。
阿珂只感觉气氛变得可怕起来,她知道任七刚才所说的那些手段绝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所以赶紧往前稍微站出去一些,把他和和尚隔开。
但空明和尚,这个达摩院的主事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挠着头,继续苦思冥想。
“为什么呢?这些兵器明明都在这里的。”
他踱着步,愁眉紧锁。
突然他又抬头问那些和尚,“你们有头绪吗?”
“没有……”
于是空明继续苦思,终于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海。
“菩萨,菩萨的后边。”
他立即绕到佛像的旁边,将菩萨脚下的一处暗格打开。
一个用经幔缠绕的包裹赫然就在其中。
“是这个吗?”空明递过去。
任七将那沉甸甸的包裹打开,六柄天下快剑都在其中。
“多谢。”任七答道。
他朝阿珂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可以走了。
就在这时,空明叫住他,“施主,你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这六柄剑会藏在这里?还有其他的兵器呢?”
“我不知道,这也不关我的事。”
任七拉着阿珂离开,一脚已跨过门槛。
忽然,一阵夏夜的热风灌入大厅之中。
任七耳朵里听到墙皮剥落的声响。
他转过头去,只见那原本白漆漆的墙已然破损,一块块墙漆脱落,露出那底下的本来颜色。
那是大片的血迹,刀剑的划痕,还有一个个带着血迹的斑驳掌印,似乎是时间不久,又或者怨气太重,这些血并未干涸,还清晰可见,好像是刚刚留下的。
“那个掌印,好像是我的。”
其中一个和尚举起手掌,他有六根手指,小拇指的旁边多出了一截。
而墙上的那个掌印,也多出了一根。
任七将手按在剑上,“那你们应该已明白,发生了什么,对吧?”
大殿内几个和尚一顿,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五官凹陷下去,皮肤开始出现紫色的斑点,紧接着血水浸透僧衣,流到地上,将他们的鞋子打湿。
空明和尚张开嘴巴,一条虫子从口中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