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守岁法门修到了极处,便叫作天地不动印?”
“对的,那就是咱们养命周家的大法门,也是如今守岁门里最大的本事。”
“我爹对我说过,这是如今守岁门里最大的本事,只可惜大半是祖宗传下来的,男人才能修炼得成。”
“他一直想要改上一改,改成男女皆可传的功夫,只是这么几年过去,还是未成呢……”
“为啥一定要改?”
“因为他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教给别人他觉得亏得慌!”
“……很有道理!”
“……”
渐往上京,胡麻借着与周四姑娘的谈论,也对这守岁正宗,渐有了几分了解。
“养命周家的名号里,有养命二字,是有道理的。”
“守岁人不是莽夫,而是从最简单的法门里求活路,人皆只有一命,向天地借力,壮大,又被天地腐蚀,消融。”
“人情如刀,灾劫夺命,任谁也逃不掉,但周家却有养命之法,不改命数,便可让自身命数达到了极致。”
“身体康健,自可以百病不生,领悟阴阳交征之法,便可以金身不漏,本命不坏。”
“而此法修到了极致,便是万法不沾。”
“我爹爹就曾经闭关整三个月,不动不食不饮不眠,三个月后出来,神采奕奕,一如闭关之初,最关键是寿元不减……”
“也就是说,他这三个月,等于跳出了阴阳寿数,不在天地之间。”
“……”
胡麻细想着这话里的道理,倒是不由得心里跳出了三个字:
活死人。
刚入守岁门道时,吴掌柜便曾经说过,守岁门道到了极处,便是活死人境界。
当时本以为这活死人指的就是登阶巅峰,全身皆可化死的意思。
如今想着,莫非,活死人的境界,比这还高?
当然,吴掌柜应该也是别处听来的,他自身的境界,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么高的程度。
“爹爹的金身不漏,万法不沾本事,在十姓里也是出了名的,很少有门道里的人敢惹他,但他也说过,他这法门是有问题的,但是他说不明白这个问题是啥,那是他的拦路虎。”
“打破了,便是脱离了大限。”
“但就这么一手本领,便可称为天下守岁的根本。”
“十姓皆称各门本家,又有被各门道称为祖宗的说法,这话都是有道理的,门道里都说万法归宗,这说法一是因为桥在十姓手里,冥冥之中,统领一门,再便是十姓手里各有一式这样的绝活,虽说不上真是各门道的祖宗,却可以称之为十大门道的母式。”
“十门母式?”
胡麻听着,也若有所思,轻轻点头:“十姓,确实都是与众不同的……”
“……简直,像被人特意推出来的一样。”
“……”
“师爷,前面就是上京城啦,咱们日落之前,应该就可以到了。”
正想着时,马车外面,已经响起了小豆官的叫唤。
胡麻撩开帘子,向前看了一眼,只见一条荒土漫漫的古旧官道,笔直延伸向了前方,两侧青山,都仿佛蒙了一层灰暗的气质。
虽然距离尚远,看不见那传说中的上京古都,但却仿佛可以感觉到在这官道尽头,有着一座覆盖了森森鬼气的庞然大物,正坐等自己的靠近。
上京,王朝首脑,天地核心,都夷覆灭之地,亦是十姓崛起之地。
行走江湖以来,胡麻也听过不少有关上京的传说,哪怕都夷早亡,这上京似乎也是朝堂,门道异人心里的特别之处。
人尽皆知,如今这天下各路草头王并起,但无论他们在自己的地盘闹得多凶,名声再响,也没有用处。
终是要看最后谁能打到了上京,坐上了王椅才是真龙,其他皆不过草莽。
而十姓虽然于上京崛起,但却也因为各种莫名的原因,多未选择留在那里,就连最为邪乎的孟家,都觉得上京太邪乎,因此将祖宅搬到了盐州,上京之中,只留了孟家的祖祠。
胡家其实也一样。
与清元胡家分了家,那清元便不在族谱之中。
而论起来,胡家如今便有两方祖地,一在上京,一在老阴山中。
所以,虽然自己如今也是第一次到上京,但理论上,却等于是返乡之行。
“拖的时间不短了,那就走快些吧!”
胡麻心绪起伏,便也催促了一句,车架辘辘声便紧了些。
倒不成想,才走了没有多大会子功夫,便忽然听得外面的牲口一阵子烦躁不安,竟是举蹄踟蹰,摇头晃脑,不肯上前。
便是前面的车把式与随车而行的伙计们,也都忽然低呼了一声,声音颤颤的叫了起来:
“不会吧,又遇着了这种事?”
眼见众人心惊,胡麻便皱了一下眉头,向外看去,便见得这一条古道前方,狂风吹去了黄沙,露出了一片森然军阵来,赫然便是黑漫漫不知几万之众,一片排列森严的军马,横列于官道之上,身上的肃杀之气,便仿佛连吹到他们身前的风,都止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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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遇着了那一支找粮队,便经了一番凶险,如今又见大军拦路,没人心里不惧。
“好像是护城军……”
后面,老算盘急急拍驴赶了上来,向胡麻道:“这是曾经的都夷亲卫军,在都夷灭绝之后,都姓天下名存实亡,但这一支护城军却被十姓联手养了下来,不参与各路征战,只是在此守护上京,如今怎么跑到了上京城外百里处来?”
“这可与那盘山王不同,不要轻意招惹啊!”
胡麻道:“我只好端端的扶灵回京,招惹谁来?”
“既是扶灵,便要守扶灵的规矩,不好绕路,直接过去吧!”
“……”
说着话时,微微凝神,九柱道行的气息,涌荡开来,护住了自己一行,连同牲口。
这是他道行多了之后,自然而然生出来的本事,旁边人察觉不到,只是觉得无形之中胆气仿佛壮了一些。
又见胡麻口吻坚定,便冷静了下来,重新催马,缓缓的向前走了过来。
上京是十姓之本,这护城军不必说,自也是十姓麾下。
如今十姓知道自己要来上京,却将这么一支兵马拉了过来,又是所为何意?
正在胡麻想着时,车驾前行,双方渐近,已可以看清楚了对面那一方大军,以及军中高高挑了起来的“护城”大旗。
眼见得气机交织,便要碰在一处,却忽听得那军中,一阵鼓响,旋即牛角号声起。
那拦在了路上的兵马,便忽地向了官道两边撤开,纷纷下马,半跪于旁。
“上京城守,恭迎镇祟大将军返京!”
“……”
听着那一声大喝,不说那些车把式与伙计,便是后面车里的妙善仙姑与周四姑娘也愣了。
一是没见过这等兵马相迎之势,二是对这称呼也觉得奇怪。
胡麻也身在马车之中,并未下车,又因为他未下令,车马便缓缓自大军之间穿过,正各自心疑之间,便忽地看到,这大军身后,迷蒙尘土之间,两道身影,正自前方缓缓行来。
定睛看去,倒是熟人,一个是神手赵家赵三义,一个是降头陈家陈阿宝。
这两人自道路两侧而来,到了跟前,却不说话,只是伴车而走,引着他们,径往前去。
身后兵马,便也紧随其后,只听得一片片铁甲交织碰撞之声,各各起身,打起仪帐,浩浩荡荡,跟在了身后。
再走不到二十里,便见得又有两人来接。
一个身穿雪亮白袍,一个却穿着类似于巫衣一般,色彩斑澜的衣衫。
同样也是一左一右,来到了车驾前,向了马车里的胡麻轻轻揖礼,便随在了两侧。
又往前去,便又是两人联袂而来,却是一个穿着黑色衣衫,一个穿着红色衣衫。
“十姓子弟,出城百里相迎……”
旁边跟在马车后面的老算盘,瞅着这阵仗,都隐约有点害怕了:
“人不守礼嫌轻贱,但对方这礼太重了,也吓人啊……”
“……”
胡麻则同样也看明白了,如今出城百里过来迎着自己的,赫然便是十姓门里的各路子弟。
神手赵家、降头陈家,不死王家,观山祝家,造福孙家,守岁周家,贵人张家,无常李家,二人一组,先后四对儿过来。
只是贵人张家过来的人,身上穿得破破烂烂,全无贵气而已。
而在最后一组无常李家与守岁周家的堂兄过来时,手里还捧着一道纸人……
……这是代表了通阴孟家?
他略有所悟,径随了他们向前,不多时,终于来到了一座古朴大城之前,抬头看去,便见城墙高大,几有遮天蔽日之感。
但这传说中的上京古都,却全无浩荡神圣,隐隐然,只让人觉得城上有鬼气飘飘。
恍恍惚惚,倒像是来到了某个阴府之中,人鬼混杂的鬼城一般。
而在如今的城门之前,则看着更为热闹,有香案,有仪帐,早早搭起了高台,旁边是飘飘荡荡的青幡垂落。
大罗法教教主洞玄国师便在台前,两边看去,一片大袖飘飘,形容各异,却皆是十姓门里大人物。
见着车驾缓缓到了近前,国师手里拂尘微摆,缓步上前,轻叹道:
“忍辱负重二十载,天地生民应知恩。”
“镇祟胡家一脉平安归京,可见上苍庇佑有功之人……”
“……”
说着,深揖一礼,缓缓起身,来到了马车之前,高声道:“我亲为二十年来受累的胡家牵马,引入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