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麻看着如今香丫头的模样,心里也生出了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
刚刚自己进鬼洞子片刻,只觉浑身冰冷,阴风吹窍,才坐了一会,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如坠冰窑一般。
而守岁人的身子都撑不住的话,活人呆在那洞子里面,又会是什么滋味?连李家老爷都是需要把自己锁在里面的呀,可这丫头,居然一直盼着早些进去的?
是那所谓的“阴牒”影响了她,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原因?
若说鬼洞子李家,都是欠了债,不得不还债的人,怎么香丫头倒像是应债而生的?
她的父亲,倒是疼她,其实希望她作为七代以外的人,脱离这个命运,但也不知这位李府的老爷,是否真的关心过自己的女儿,问过她想要什么……
……儿女的心理健康问题很重要啊!
或许,他如果真的与香丫头聊过,反而不会有香丫头流落明州这件事了。
低低叹了一声,胡麻看着桌子上的一碗面,一杯茶,以及拿了托盘,站在旁边微笑的香丫头,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只是沉默了很久之后,才忽然笑着问了香丫头一句:
“你会养小使鬼吗?”
“……”
“那个我倒是不懂的。”
香丫头抬头看向了胡麻,笑着回答道:“但我若进了鬼洞子,这些役鬼,便全听我的,而且安州死了的人,都可以帮我做事,当我的使鬼来用的。”
“这么厉害。”
胡麻笑着向她道:“那么,你尽可以做你喜欢做的事。”
“但如果有一天,伱也做的腻啦,想出去逛逛,瞧瞧活人的世界。”
“你便找使鬼通知我,我过来接你。”
“……”
香丫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声音里带着股子欣喜:“好的,公子,这下我心里踏实啦!”
“早先让我进鬼洞子里,虽然我想去,但还是会有点担心的,也有些害怕,这一进去,便没有机会再出来啦。”
“可公子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没有遗憾啦!”
“……”
这样的话,莫明说的说的人有种辛酸的感觉,胡麻不是那种愿劝良人下水,愿劝不良上岸的性子,有问题了,也只是问,先问清楚对方的意愿。
如今他见香丫头是真的愿意进去,便也不再说别的,只是让气氛更轻松些,道:“哎,你可别再叫这个称呼了,让人听去。”
“你一个鬼洞子李家的大小姐,叫我这么个血食帮的小掌柜做公子,实在不像话。”
“如今怎么也是在你家地头上,若有人找我麻烦,我可顶不住。”
“……”
香丫头也嘻嘻的笑,道:“当初那拐子往我脑袋里砸了颗钉子,我想到她时,明知道她是坏人,也只能叫她干娘。”
“如今我也不知怎么的,感觉公子也往我脑袋里砸了一颗钉子,见了公子,便只想叫公子。”
“……”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但胡麻倒明白了她的意思。
怕不是自己给了她这颗钉子,而是在明州的那一段活人生活,给了她这颗钉子吧?
胡麻心里想着,却也无意与她讨论这些,无奈叹叹,便端过碗来,吃了那碗面,茶则给了香丫头,两人随意说了些话,聊聊在明州时的事,在路上的事,气氛也都是轻松的。
直到外面有老嬷嬷过来提醒了三遍,香丫头才离开了。
而躺在了床上的胡麻,则也只是低低的叹着:“虽然路上也有波折,但香丫头回来了,这桩大心事,也总算是了了。”
“只是……”
倒是渐渐的眉头紧锁:“……我那报酬可咋办?”
“李家人怎么都不主动提呢?”
“难道是觉得事情太小,没挂在心上,还是洞子李家名声虽然大,但其实确实穷的可以,给不了?”
“糟糕……”
“……”
一下子有点担心,辗转反侧的睡去。
这天夜里,倒没有与红葡萄酒小姐对话,鬼洞子李家守的,真是转生者渠道?
胡麻不确定,但愈是这样愈是要小心行事。
当然,红葡萄酒小姐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但她也在来之前,便与胡麻说好,在鬼洞子李家这一带,不要动用转生者的联系方式,这是一种小心。
转生者直到如今,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发现他们联系的秘密,可是每当碰到了厉害的,便都留着神。
虽然红葡萄酒小姐做事风格激进,可不代表她不惜命。
一觉起来,有洞子李家的人给烧了洗脸水,洗漱完了,便见大早上就摆了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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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表了李家人过来招待的,竟不是昨天露面的三个人里的任何一个,是一个看着年龄约四十许,老成持重的中年男子。
他处事说话,很是得体,向众江湖人道:“诸位江湖同道护送我家小姐回来,洞子李家深感大德,本想留诸位多盘桓几日,叙叙江湖交情,只是……”
“唉,鬼洞子终究与别处不同,活人呆久了怕是于身体无益,也只能先请诸位过去了。”
“江湖路远,山高水长,诸位的恩义,洞子李家皆记下了。”
“……”
一众江湖人皆纷纷点着头。
照理说,昨天刚送了人回来,一早便撵人走,这当然是无理至极的。
可是昨天他们在这里呆了一夜,也实在感受到了一些诲莫如深的东西,不愿留着了。
说着,众人便入席,用饭,饮酒,却在酒至三巡时,几个年轻面孔的洞子李家年轻人,抱着一个箱子上来。
里面是一枚枚破旧古老的铜钱,由那位老成持重的人一一双手接过送上,并低声说着:“诸位,这是洞子李家的一点小意思,也帮不上什么太大的忙。”
“只是安州境内,若有死在三日之内,因果未消,脏器头颅完好者,皆可凭此多续十年阳寿。”
“当然,此物晦气,只愿诸位福厚,永远用不着它。”
“……”
“啥?”
众江湖人本来还小心打量着这枚不起眼的铜钱,听了他的话,却皆是心里一惊。
这岂不是能换命的东西?
早先送人家大小姐回来,当然是为了落点好处,最不济混个脸熟。
可也没想到,这洞子李家给的,竟是这等好物啊?
安州境内,人人都可以凭这铜钱再续十年阳寿,那岂不是说,自己无论遇着什么凶险,便都多了一条命来用?
再或者,安州多少该死却又不想死的人,这铜钱若卖了出去,那又值得多少?
一时尽皆神惊魂震,激动不已,倒也明白依着体面做事,如今怎么也得客气客气,推辞一下,可又实在是舍不得,生怕对方真收回去。
“韩娘子是老朋友了……”
那位又来到了红葡萄酒小姐身边,低声笑道:“剥皮裁衣韩娘子的名头,我们鬼洞子李家也听过的,是位让人钦佩的女中豪杰。”
“当初韩娘子来到大石头崖替一位命不该死的小哥求情,我家老爷也是看在韩娘子这侠义心肠的名声上才答应,没想到竟帮我家小姐积了善缘,危急时刻,得了娘子出手相助……”
“这里有一封手书,全作信物。”
“日后,韩娘子若觉得有谁冤屈,尽可出入大石头崖,我等皆当奉茶相待。”
“……”
坐得远的人没听到,但近处的胡麻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顿时心下讶然,红葡萄酒小姐这回可是赚大了,别人都只是得了一枚铜钱,能换一命。
但红葡萄酒小姐这岂不是等于多了无限条命,而且真正的与李家有了交情?
尤其是,过来这一趟之前,红葡萄酒小姐话里便可以听出来,她身在安州,离灵寿府这么近,身为把戏门的人,她是天生对这地方好奇,却又没有机会了解的。
那如今,岂不是一下子便有了机会?
而得了这封手书,红葡萄酒小姐,或者说韩娘子,却只淡淡笑着:“替我感谢李家老爷,太客气了……”
“应该的……”
那李家主事人笑着,又压低了声音:“况且也不只是表面交情,我李家可是有件极为要紧的事情,要求韩娘子的……”
韩娘子笑道:“何谈一个求字,尽管说就是了。”
就连胡麻也好奇了起来,洞子李家,自成一派,能有什么事求韩娘子这样的外人?
“大石头崖,生活清苦啊……”
那李家主事人,却是一下子面露苦笑,道:“我李家人守规矩,不敢随便离开,再加上此地阴气重,外人也不敢随便往里面来。”
“可究竟是有这么一大家子人在这里呢,粗茶淡饭,李家人习惯了,倒也没啥,只是日子过的平淡苦闷,家里的年轻人也都快过不下去啦,再重的聘礼,都没有女娃子愿嫁进来了。”
“韩娘子是把戏门的高人,德高望重,咱李家只求你帮着说说话,以后有戏唱的好的,书说的好的,缸子耍的好的,也多往我们这里带带。”
“万万给他们说清楚,虽然大石头崖活人呆着不舒服,但只要定好了时间,还是没有问题的。”
“况且李家虽然清贫,但金银俗物,总是不会亏了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