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里昂是西西里岛黑手党的故乡,据说纵横江湖的意大利黑手党老大几乎都是这个小城出生长大的。所以《教父》里导演管主角教父的家族叫‘柯里昂’,但这其实是很搞笑的事情,因为在上个世纪末那会儿城隍庙也是我老家那些黑恶势力发源的地方。”
路明非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将整张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向往张望,那边是仕兰中学西大门,那边是烤鸭脖的门面,那边是电玩厅他以前经常带着苏晓樯去打三国吞天食地只是现在倒闭开了文具店……
零则信手打着方向盘穿梭在奔驰宝马帕拉梅拉凯迪拉克组成的车流中,头顶上没有多少云朵,如果这个世界变成慢放的电影镜头,当视线拉高到可以俯瞰那些伫立在矮楼之间的灰白色大厦的时候,天地就寂寥无声了。车里面也寂寥无声。
“想想要是冯小刚拍部电影给里面的黑老大取个名叫城隍庙小商品批发市场,那可真是衰爆了。”路明非说。
劳斯莱斯在那条小街的外面停住了,往里面看可以瞧见街面两侧摆满小摊,尚且幸存的法国梧桐乱七八糟的长着,也没人修剪,梧桐叶子早在下雪前就掉光了,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像是从坟墓里伸出来的死人的手掌,偏偏每一棵树上又挂着彩带系着彩灯,再加上交错于半空的树影下就是熙熙攘攘的人潮,居然并不显得奇诡。
这边他们刚把车停稳,就有个原本在路边蹓跶的骑警大哥,拎着油条和豆腐脑上来敲路明非这边的车窗。
大哥长有一副颇让人信服的国字脸,路明非刚把车窗摇下来心里边就冒出四个大字,公正廉明。
“同志这里不让停车。”大哥看来没睡醒,还连连打着哈欠,路明非满脸堆笑:“哎呦警察同志,你看我这不刚回国吗,以前我也是隔壁仕兰中学的校友,记得这一片应该都是可以停车的啊。”
他一边说一边递上一支烟,骑警大哥赶紧伸手阻止,“这不刚撞上全国文明城市评选吗,市交通局这一段时间对随地乱停车这事儿管的挺严,你们最好还是停到旁边的停车场里。”
“行行,我们这就挪窝。”路明非说,“谢谢提醒哈。”
“为人民服务。”骑警大哥戴上帽子敬了个礼,他没戴警徽也没有执法记录仪,看来还没上班,只是路上看到了提醒一句。
“哥们你女朋友真漂亮。”路明非摇上车窗前大哥竖起大拇指。
“哈哈哈哈哈,那是那是。”路明非不知廉耻,零却悄悄红了耳朵尖儿,赶紧理了理头发,用发丝儿把那一点儿异常给遮了起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零问。
路明非眨眨眼:“要不把车停学校里去,反正这时候才刚上课,没有家长来接学生。”
“你进得去么?”
“怎么进不去,那时候咱们年级教导主任可说我跟楚子航就是仕兰中学的金童玉女,那两年能不能拿下示范高中的名头可全看我俩。”路明非愤愤不平。
再者说就算门口保安不记得路明非了还能不记得这辆落地价九百万的好车?妈的楚天骄当年开个迈巴赫都能横冲直撞,没道理他们开劳斯莱斯幻影就得低人一等。
“你们谁是玉女?”零的关注点不同,却也已经挂了倒档准备像路明非说的把车停进学校。
“楚子航。”路明非斩钉截铁。
“难怪学院里传你们的绯闻,还有人写了同人专供大三大四的腐女学姐。”零点点头,表情淡定。
老有人拿楚子航和自己来开玩笑,路明非也有点生气,他伸手去捏零的脸蛋,恶狠狠地说:“那你不吃醋?”
“不吃醋,你们没办法生小孩。”零并不反抗,路明非脸颊的肌肉抽动。
“我靠,我以为咱俩一起吃宵夜是纯纯的革命友谊呢,可你居然想和我生小孩?”他确实听得一愣,可随后就反应了过来。
“没有。”零说。
劳斯莱斯要开进仕兰中学的时候门口的保安果然拦都没拦,那个大爷还挺着啤酒肚从他的保安亭里站起来像模像样的敬了个礼。
“说起来我想起一件事,小天女她老爹和叔叔都是这间学校的校董。了,他们应该认识这辆车。”路明非一边说一边给自己解开了安全带。
跨过那扇不锈钢的推拉门之后他就忍不住想要昂首挺胸,古人说衣锦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路明非虽说已经过了那个喜欢炫耀自己的年龄,可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他还是有点儿莫名的感触。
“我记得苏晓樯他老爹是矿老板吧?在你们中国矿老板几乎就是暴发户的代言词,你叔叔是个开足浴城连锁店的,居然也会对教育事业这样上心。”零也解开安全带。
他们溜达着下了车,路明非东张西望了一番,松了口气。
诺诺以前告诉他在另一段时空芬格尔用好几万美元一瓶的红酒在金色鸢尾花学院的酒窖里敲晕了她,然后一路星夜兼程从马耳他群岛跑到了中国,还大大咧咧地拜访了仕兰中学就为了找到那个消失在命运中的楚子航。
师姐说他们来的那天刚赶上仕兰中学的校庆,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红旗招展,校门口还立着俩神兽,其他的事情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是两座汉白玉雕塑,左男右女,左边的男孩手里托个航天飞机模型正作撒丫子狂奔的搞笑蠢萌姿态,右边的女孩则举了个卫星模型裙带飘飘。诺诺还说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那男孩的脸模显然就是按着路明非来做的,女孩的原型就是苏晓樯。
走进学校没有看到如此幻灭如此扭曲又莫名有些欢乐的东西,路明非真是狠狠松了口气。
不过想来就算仕兰中学真要在门口立两座汉白玉雕塑他路明非也不一定排得上号,君不见上一届就有个叫楚子航的变态力压群雄荣登此獠当诛榜榜首,再往前看还有更多大日横空般的强者,比如那谁谁如今已经贵为某某大学校长,再比如那谁谁去年下半年刚被提名了诺贝尔文学奖,有这些学长学姐在路明非就算表现再怎么惊艳校长也没胆子把这小子的脸用来当自己的门面。
哦,今天已经是翻年了,东京事件已经是去年发生的事情了。
下车之后两个人并排走,路明非将嘴里叼着的那支烟换成了淡青色的麦芽糖,远处橡胶跑道和绿茵操场上已经有大冬天人穿着单袖的体训生在开始晨练,身后的教学楼里传出还有些稚嫩的早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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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路过的老师和学生对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不明白何以如此拉风的男女会出现在学校这种听起来就死气沉沉的地方。至少在中国,中学就是死气沉沉的代名。
零穿着高跟靴子,虽说矮了些,却也显得极修长,能轻而易举地跟上路明非的步伐。
她做什么事情都一丝不苟,从实战到理论,从跳舞到做甜点,连走路都这么标准。路明非还记得她那个经典的芭蕾动作,高举手臂、抬腿,停住,身形挺拔而小腹收紧,其实也是个婀娜的女孩,从哪个方面来看都叫人惊艳。
“他们看上去都不认识你。”零顿了顿,“可我看你有好几次都想和那些老师打招呼。”
“因为我们的世界隔得太远了,远得我在他们的记忆中只剩下模糊的影子,没人会因为一个影子就认出那个谁原来就是自己曾在街边擦肩而过的路人。”路明非觉得没所谓。
没人认识他更好,这座城市在EVA的庇护下虽说暂时还算安全,却并非永远如此。
认出路明非的人越多他们暴露的风险就越大,可直到现在楚天骄身上还有许多谜团没有被解开。
他们也还没找到那口箱子。
走到学校门口路明非就见到了那些裤子上挂银链身上穿皮夹克的小混混,大概路明非和零看上去实在和高中生这个词儿不沾边,男孩们都有意无意的躲着他们。
“看,那就是我们的科里昂。”路明非指着男孩们躲藏的角落冲零笑了笑。
“加图索家族也是西西里岛的黑手党起家,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几百年之后你们这的柯里昂里面也会有某个人将自己的姓氏发扬光大,变成类似加图索那样的实权分子。”零说。
学校门口道路两侧的法国梧桐早就掉光了叶子,此时几只黑色的鸦停在树梢上,歪着脑袋好奇地往下看,嘴里发出嘎嘎嘎的声音。
“走,吃早餐去,吃过早餐之后,我们再去找楚天骄留在这座城市里的痕迹。”路明非搓搓手。
零点点头不说话,只是把脑袋往围巾里藏了藏。
“EVA帮忙侵入人口系统调查他的活动轨迹,这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还在整理,应该今天就能完成,完成这里的工作之后她就会回美国。”路明非回答说。
“为什么你那么执着于调查楚天骄?分明我们只需要找到那口被奥丁夺走的箱子就好了,如果那箱子里没有黑王的骨血我们就再想别的办法,也不用一直在这座城市里耗时间。”零流露出一丝好奇的神情,她将两只纤细素白的小手捧在一起,伸到嘴唇前哈气,片刻后素白如雪的肤色就多了些红润。
路明非注意到其实皇女殿下并没有穿得那么暖和,在这种天气中,甚至称得上有些单薄。
他伸手揉了揉零的头发,然后右手环过女孩纤细婀娜的腰肢,将她揽在怀里。
零的身体微微一僵,“这样好一点,如果还是冷的话你可以把手放在我的衣服口袋里,里面很暖和。”路明非笑嘻嘻地说。
他这人属于典型的乐天派,今天还在伤春悲秋为自己的期末成绩而烦恼,明天就能开开心心叫上赵孟华他们一起去网吧里打星际。
不过路明非觉得这样也好,没心没肺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才能活得开心。
就像不久前他还在担忧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现在就已经完全将那种失落的情绪抛在了脑后。
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关系,你是人类这个国家也不会因此就给你发个老婆,你是条龙除了密党那群疯子也不会有人拎着刀满世界找你非得当屠龙英雄。
可怎么会呢,你怎么会不在乎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只是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有一天我死了,总得知道自己的墓碑上该刻上谁的名字,难道真就写‘这里埋着路明非,一个niceboy’这种别人都不愿意驻足看一眼的东西吗?”路明非揽着零去等信号灯,“楚天骄来这座城市的时间远在我出生之前,而在很多年前他甚至还认识我的老爹和老妈……说真的,难道你没有好奇过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吗?”
“谁?叔叔和阿姨吗?”
“嗯。”
“好奇过啊,可是你不说,我也不问。”零认真地说。
“自从他们将我寄宿在叔叔婶婶家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过,16岁之前我每年都能收到他们从世界某个角落寄过来的一封冗长的家信,可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后,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得到过他们的信息,甚至连诺玛的资料库中都很难找到太多蛛丝马迹。”路明非目不斜视,“也许他们压根就不存在呢?也许我的前半段人生完全就是被虚构出来的幻觉,什么东西或者某种力量将那些记忆植入到我的脑海中,我生下来就是个年轻人的形态什么的。”
“很有意思的理论,我以前也这么想过。”零点点头。
路明非有点尴尬。
他领着女孩进了城隍庙小商品批发市场,在一家名叫神行太保的拳馆旁边找了个早餐铺子。
就是个很典型的中国早餐摊,小笼包、油条、豆浆、牛奶,甚至还有肠粉和茶叶蛋。
蒸屉和厨师的操作台靠着门面,四五张小桌子就在外面摆着,那种能叫人整个瘫进去的红色矮塑胶椅子每张桌子旁边都放了三四个。
“来这里吃早餐的人大多是学生,以前苏晓樯常在这里买小笼包带给我。”路明非笑了笑,“中午的时候老板会卖米线和面条,我有时候不想回叔叔家吃饭就在这里吃面条。”
“能吃饱么?”零问。
“差不多吧,不过那时候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钱,爹妈也不在身边。”路明非耸耸肩,他看向零脸上露出笑容,“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前也有人问过我们说怎么才能在吃大排档的时候显得有档次,我那些文学社的兄弟们回答五花八门。有人说开一辆保时捷,有人说带一块百达翡丽的表。”
“你怎么说的?”
“我说最有档次的吃法就是开一辆敞篷法拉利,副驾驶上带一个穿白貂的妹子,下来之后你就只管撸串,妹子就文文静静地坐一边帮你剥蒜。”路明非说,“虽然现在你不能帮我剥蒜,可我还是觉得很有面子。”
“老板,两屉小笼包,两份咸骨粥,再来一碟泡白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