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觉醒的时候周围安静得像是有人在你的耳朵里塞进了超级加厚的硅胶降噪耳塞,从虽然拉拢了却还留了一条缝隙的象牙白纱窗之间往外可以看见天是黑沉沉的,浅灰色的云块堆积在一起崔巍得像是天上的山。
房间里也是黑沉沉的,除了床对面闪烁的插板电源之外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路明非一睁眼就陷入了这死去般的孤独中,仿佛仅仅是那薄薄的几堵墙就将他彻底隔绝在了世界之外。
平复了几分钟之后那种被世界抛弃了的疏离感才总算是消失了,他首先是尝试活动自己的手脚,缓缓松了口气,看来四肢都还健全。
随后是用自己的右手去感受心跳,那颗还算年轻的心脏正健康而平缓地在胸腔中空空跳动,丝毫不像是被剧毒的龙血感染了之后即将堕落为死侍的模样。
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是师妹在自己怀中化作被风扬起的细沙,在小魔鬼刻意的怂恿下那个傻妞果然将她身为大地与山之王的权力完全交付到了路明非的手中。
那是除了四大君主之外,从未有人曾切身体会过的、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过的、那种对众生的生杀予夺。
仅仅是苏醒的那一刹那路明非便有一种自己高居云端的感觉了,像是天上地下惟我独尊,只需要一个念头脚下的地壳就会裂开几十公里深的沟壑,将地底深处的熔岩化作冲天而起的火柱。
八级、甚至九级的超级地震波会遵循他的意志违反地质运动规则的从地脉深处涌出席卷数百公里的土地。
密党的历史曾记载四大君主各自毁灭过世界,人类漫长的历史中也确实出现过绝不止一次文明的断代,但进入近代史之后连密党的专家都开始产生了信念的动摇,认为曾造成人类文明断代的真凶其实是地质的变迁以及剧烈的气候变化。
现在路明非已经确认了那些关于诸王的叙述绝非后人的臆测,仅仅此时他所能感受到自己能在瞬间造成的灾难,就已经足够摧毁巨城。
此外路明非还同时获得了唯有在自己开启五度暴血时曾拥有过的元素视角,他能看到这座城市地壳岩层的脉络,也能聆听地下深处来自这颗星球最原始的呼唤。
这个世界上再无人能在大地的元素上拥有比他更深的认知。
夏弥把她能给的一切都交给了路明非,她的权与力,乃至于她的命。
耶梦加得的核就在路明非的心脏中沉眠,她悄无声息地观察这个世界,像是很多年前那个独自行走在小巷中的女孩。
除了无法孵化出巨大的龙躯,同时还需要用大地与山之王的权柄去压制身体里失衡的力量,路明非几乎就是一个人形的龙王。
使用过五度暴血再加上小魔鬼的力量,按理来说他的身体会进入极端的虚弱和疲惫。可恰恰相反,路明非此时的感觉简直称得上神清气爽。
耶梦加德的权柄在压制路明非身体里融合了白王暴虐的失衡之力后,仍旧有余力推动着路明非向更纯粹的方向进化。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次心跳都将澎湃的力量沿着全身的血脉泵向四肢百骸,那种力量温顺而无害,让他的血统越来越强大也越来越稳定,甚至完全超出了S级和皇的范畴,达到了校董会的大人物们曾构想过的混血君主的概念。
那是足够站在诸神的战场上直面黄昏的力量,路明非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接近……
神。
可他并不开心,因为这一切都是夏弥给他的。
这个世界其实就是这么可笑,有些人费尽心思千方百计从上个世纪活到下个世纪花了上百年的时间来策划登上王座的阴谋,可最终却被他的棋子三言两语就用死亡的概念吹散在结冰的海面上。而有的人从头到尾其实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是在自己最熟悉的那条街的街角开一家装修还算过得去的网吧,和自己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女孩一起在那里面混吃等死,这样的家伙却轻而易举地触摸到了千万年来少有人触及的世界的究极。
路明非忽然觉得很口渴,他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想找口水喝,可神经指挥他的肌肉活动的时候全身都像是被泡进了柠檬水里面待了一夜那样酸疼。
他咬着牙,不叫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事实上路明非在最后一刻依旧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小魔鬼告诉他说在他和夏弥展现出能够比拟龙王的力物那一刻开始学院就已经彻底成为了他们的敌人,为了保证能够救活绘梨衣的换血仪式能够顺利进行,他们绝不能待在那艘全是北美混血种的大西洋太阳神号上,所以登上了陆地,由一群战战兢兢的乘务组成员引上了那列蒸汽火车。
但路明非甚至不需要仰望天空,就已经能够知道由卫星们组成的天眼正默默的注视着他。
他从未离开过学院,深知那个悄无声息静止不动的庞然大物拥有何等的实力,当它想要碾压某个敌人的时候就算是龙王也无路可逃。
一群由普通人组成的驻日美军驾着重枪重炮堵在桥上拦不住他们但足够告诉学院的天眼路明非和夏弥真实的逃亡路线,真正的狩猎者还在后面。
只是以路明非曾经混迹执行部的经验来看,面对这种堪称失控的情况施耐德教授应该更倾向于动用那些灰色名单中的超级执行,却未曾想到他们启用的居然是一度被认为已经灭绝的不朽者。
这些用英雄们的尸骨制作成的炼金僵尸真正恐怖的绝非他们的血统和强度堪比蛇形死尸的身躯,而是在对待一切龙血后裔时所能起到的压制作用。
几十个不朽者共同念诵言灵.皇帝时就能够通过那个古老的领域压制夏弥,使她无法完全发挥大地与山之王的力量,而当时出现在那列蒸汽火车周围群山中的不朽者数以百计。
路明非不确定自己和绘梨衣是否逃出了重围,也并不确定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
他缓缓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摸索着手腕握住短刃刀的刀柄。
如今的日本蛇歧八家和猛鬼众都已经陷入了彻头彻尾的混乱状态,他们的领袖在一夜之间全部失联,路明非没有办法从这些人的手中得到帮助。
校长驱车前往多摩川与赤鬼川的交汇处也在短时间内失去联系,连EVA都已经彻底下线。
路明非现在无法信任任何人也无法联系任何人,他知道以自己展现出来的力量绝对已经触及到了那些将触手渗透入学院的黑暗势力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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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要活着就是巨大的威胁,想要他的命的人数不胜数。
这时候门上锁舌被拧开的咔哒声忽然传来,在寂静的夜幕中简直像是平地的惊雷响彻在路明非的耳畔。
他悄无声息地握紧色欲的刀柄,弓着背,赤裸的上身隆起的肌肉狰狞得像是狮虎。
门只是被推开了小小的一条缝,进来的那个影子蹑手蹑脚地摸索着墙壁一路走向路明非的床前。
两个人都没有点燃自己的黄金瞳,人影的手中似乎拎着塑料袋,轻身前行的时候塑料褶皱摩擦的声音就哗啦啦轻响。
那是个女孩,海藻般漫漫的长发,黑暗中看不清相貌,但脖颈如天鹅般优雅修长,双肩伶仃,在微弱的光线里暴露在外的肌肤泛着弱弱的荧光。
白檀木的幽香扑面而来,还有那种名叫樱花之露水的沐浴露的香味混杂其中。
路明非的戒备完全崩溃了,他松开了手中握着的色欲,伸手抱住坐在床边的女孩,将她紧紧揽进怀里。
他用力地抱住绘梨衣,过了很久很久之后这个男人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疲惫和虚弱像是潮水那样从路明非的心脏里氤氲着填满了他的整个身体,当他亲眼看到那个人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的面前,心中好像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的灵魂中像是在响起低低的叹息,那是一个怯懦的男孩终于不再蜷缩着哭泣。
那个男孩似乎就站在路明非的身后,将一只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满身酒气,全身都潮湿,懦弱得甚至在他应该向这个世界发起反击的时候都握不住那把近在咫尺的刀。
那是很多年前在高天原的酒窖中用酒精来迷惑自己的路明非,他那时候花了很长的时间的犹豫,来自暴自弃,来说服自己就算没有他路明非也会有其他人带着那个傻姑娘离开东京,离开日本,去到韩国的海棠花树下吃香草味的冰淇淋。
可当他真的下定决心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悲剧的大幕轰然拉开,命运已经离他而去。
这么多年路明非不断告诉自己,谁说命运牢不可破,你已经拥有了那么多的力量,就该带着你的勇气和死都不怕的倔犟去和这个世界拼命,全世界的人都要和你的女孩站在对面,那全世界都是你的敌人。
他发了那么多的狠下了那么多的决心做了那么多的事,一次次和宿命对决又一次次失败,每一次失败都像是在灵魂上刺了深深的一刀。
小魔鬼说你想从命运的手中夺走什么,那就要做好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死去也在所不惜。
可当那个人就活生生地坐在自己的面前时,这披荆斩棘走过孤独长路的男人忽然就瘫软了,像是一个孩子心中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轻轻地抚摸绘梨衣的头发,口中语无伦次地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随后他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哭,眼泪止不住地流,很快就糊住了脸。
他太高兴了,原来古人说的喜极而泣,并不是开玩笑。
这种感觉就是你憋着一口气一定要做好某件事,最终你真的把那件事做好了,那口气也就泄了,这一路的疲惫和虚弱让你只想躺在床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这男人将自己的头埋进绘梨衣的长发中,嚎啕大哭起来。
一切都值了,这一路的颠沛流离,这些年的艰辛苦难。
这一次,路明非赌上自己的命,要和宿命抢人,他果然是那个连世界都畏惧的怪物。
“我很害怕,怕你再也不醒过来了。”绘梨衣也低低地啜泣,男孩和女孩就在黑暗中相拥,拥抱着一起哭泣,像是一段漫长岁月的别离,他们再度重逢,重逢的时候故人依旧。
路明非捧起绘梨衣的脸,绘梨衣呆呆地看着他。
这女孩的眼睛通红还有点浮肿,看上去哭了很久,身上只穿着露肩的丝绸睡衣,透过顺滑的面料路明非甚至能摸到娇嫩的肌肤。
两个人的瞳孔都迷蒙得像是刚从梦中惊醒,此刻见到黑暗中对方的眼睛忽然就认清了现实中拥抱的那个人。
路明非摸了摸绘梨衣现在都还拎着的塑料袋,里面是一些冰袋,应该是叫酒店的服务员送上来的。
他的身体温度很高,抱着绘梨衣就能感觉到明显的体温差异。
但路明非居然没有觉得头痛欲裂,想来在醒来之前绘梨衣一直在用冰袋为他敷着额头。
“我们在哪里,还在东京吗?”路明非问。
他不敢用手机,逃亡早已经开始了,这个世界都是他的敌人。
“有个叫酒德麻衣的女孩用直升机把我们从东京接走了,然后坐飞机来了中国。”绘梨衣搂着路明非的脖子,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
她是跟诺诺一样高挑纤长的类型,细腰长腿肌肤紧致,应该是御姐型的姑娘,但蜷缩起来的时候却小小的一团。
他们近得呼吸相闻。
路明非心中松了口气。
麻衣姐还是信得过的,而且国内治安条件好歹强于美国和日本,就算是密党也没胆子乱来。
“她人呢?”路明非问。
“把我们送到酒店就离开了,留了些钱,还告诉我不要乱跑,服务生会把食物送上来。”绘梨衣说。
“这酒店不会暴露我们吧?”路明非忽然又警觉起来。
“不知道,她说是这里是……”绘梨衣眨眨眼,想了想,“丽晶酒店。”
路明非如遭雷击,顾不上全身的酸痛拉开被子站到窗边。
灯火如山如海般从天尽头涌来,他愣在原地。
远处被梧桐树小路环绕起来的仕兰中学第一教学楼和第二教学楼还亮着灯;淝河上飘着的星星点点的微光,那是女孩们放出的花灯。
路明非默默地转头,远远地望见了那个头发油光水滑的男人苦心经营的小家,那是一个老旧小区单元楼的二层,刚好面向丽晶酒店,主卧还亮着微灯。
风吹着路明非的眼睛有点模糊,他扶着窗框,慢慢地、慢慢地重新坐下,然后双手捂着脸,再也不愿意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