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和直升机旋翼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在航站楼巨大的镂空金属框架之外,沉寂的夜色里这声音狂躁得刺耳,像是雷霆骤降,路明非和诺诺都疑惑地看向对方。
受到黑帮冲击的影响,成田机场在两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关停了航班的升降服务。
所有的国际航班都被引流羽田机场,这对这座城市的空中航道管制系统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短时间内都不会有任何一架飞机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恺撒已经到了?
坐着私人飞机去执行任务确实很像加图索少爷的风格,可一架直升机能塞进去他们家的打手?
耳塞中有女孩清冷的声音传出来。
“抬头看,路明非。”零冷冷地说。
从天而降的狂风染吹得挂在航站楼周围路灯上的鲤鱼旗像是水中被鱼钩挂住的真正的鲤鱼一样疯狂摇摆,漆着金色的东京警视厅徽章和TDP三个大写英文字母的钛黑色直升机从巨大玻璃墙的最上方缓缓降下,悬停在距离地面大概十米的地方。
穿墨绿色校服,衣襟、袖口和裙摆都滚着纯金的纤细女孩拄着巨大到与她的身形完全不符的狙击枪站在直升机敞开的机舱内。
零冷冷地俯瞰这栋恢宏的建筑,炽白色的光火倒映在她的眼睛,像是白金色的火河在流淌。
“长腿在宫本落叶那边。”零说,她看到了并肩站在玻璃墙内的路明非和诺诺,秀气的眉毛挑了挑,“她们都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精英,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遇见危险。”
零接入通讯的同时,Eva被强制下线,现在开始路鸣泽的团队接管战场。
作为从不参与学院管理的最奇葩最神秘的校董,路鸣泽,或者说苏恩曦,在这所学院中的权限却与其他的校董并没有多少区别。
Eva看上去和真正的女孩没有区别,甚至能藏在她的小窝里从路明非的收藏中翻些小电影来打发时间,可终究受到底层程序的控制,权限狗总能让她去做他们希望的一切。
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路明非也是权限狗,不过路明非从没把Eva当人工智能来看,所以很少要求她去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最多就是执行任务的时候请求Eva提供信息援助和情报支援。
锥形的光柱利刃般被黑色的直升机操控着横扫切割,末端在航站楼泛着冷光的金属框架上留下巨大的圆形光斑。
零朝着路明非扬了扬尖尖的下巴,秀气的手腕翻转着将那挺重量达到几十公斤的狙击枪固定在支架上。校服的裙子在风中猎猎作响,长发则像是白金色的海藻随着风流淌。
女孩的肌肤素白,风扬起裙摆的时候纤细的脚踝也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隔着很远路明非也能看到那上面流淌的微光。
“那你和麻衣姐一起去支援宫本小姐,我和师姐去找熏小姐。”路明非按住耳塞和零对话。
他其实有些狐疑,皇女殿下像是在看他,可冰冷的眼神却始终直直地落在诺诺身上。
直升机刺白色的光束扫过夜空,零也按住耳塞。
“宫本落叶的手中有一支二十年前从列宁号上采集的古龙胎血,但曾受到过污染,其中含有可能会使人堕落的毒素。”零说。
路明非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翻阅东京事件的任务报告,并在其中找到了对源稚女和源稚生在红井中那场世纪对决的记录。
“……风间琉璃用炼金古刀斩断了八岐大蛇的四条长颈、摧毁了那头古老生灵的心脏,取得了人类历史上最恢宏的单人战绩。”
“就在王将带着白王的圣骸准备离开的时候,时任蛇歧八家大家长、被蛇歧八家的人们称为‘天照命’的超级混血种源稚生乘坐直升机、随同蛇歧八家彼时在东京所能调动的最后一支力量——一群从神社中走出来的神官,降临红井。”
“根据事后找到的卫星影像显示,开启龙骨状态的源稚生依旧无法与风间琉璃状态下的源稚女匹敌,直到他显示出第三种形态。”
“根据医学部对现场情况的勘探以及对源稚生基因样本的分析,可以确定那种形态接近于龙形死侍,但依旧保留了人类原本的意志,即使最终源稚生依旧没能战胜风间琉璃,却依旧为混血种推开了一扇禁忌的大门。”
“那扇门的背后是龙的世界。”
“通过富山雅史教员对原日本执行局局长助理、现日本执行局局长佐伯龙治进行催眠审讯,可以确定源稚生能够进入那种状态是依靠一支疑似血清或者古龙胎血的、被储存在石英玻璃管内的溶剂。”
路明非能猜到那支堪称究极的进化药是赫尔佐格交给源稚生的最终武器,使用那种东西绝对不是没有副作用,只不过源稚生甚至没有等到毒性从他的心脏蔓延到全身就因为受到言灵梦貘的影响而脑死亡,随后他的身体连同身体里的血液全都成为了新生白王的养分。
可是列宁号,古龙胎血……
零冷冷的视线中路明非的思绪忽然有些恍惚,多年前不为人知的历史化作命运的碎块在他的眼睛前面飘荡。
白色的雪尘被北方来的狂风卷起来,像是滔天的巨浪,从天到地从西向南,一切都是白色的,朦胧的天光中有个纤弱的影子站在巨浪的碎片里,影子抱着已经被火燎得漆黑的布熊玩偶,她有白金色的头发和白金色的眼睛。
被雪尘模糊的视线中好像有成群的渡鸦在咆哮着靠近,它们掀起伴随雷鸣轰响连成线的火河,火河撕碎白皑皑的狂涛。
等那些渡鸦近了路明非才看到那是一群成建制成编队的苏27战斗机,机师们发了疯似的向那个小小的影子宣泄所有的弹药。
不要,不要,不要……
钢铁的弹幕在撞开雪浪之后率先撕碎了布熊,小小的女孩开始惊恐地哭泣。路明非呆呆地看着,她忽然转过头来,那头美丽的白金色长发被火焰点燃了,像是风雪中摇曳着盛开的鲜花。
她说零号,是你吗,零号……
不,我不是零号,零号是谁……
他想这么说,可冰冷的声线从他的声带中挤出来。
“这一路上我们将不彼此抛弃,不彼此出卖,直到死亡的尽头。”那声音冰冷中收敛着狂龙般的怒意,他太愤怒了,愤怒得想用火把世界都烧掉。
可是为什么,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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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有人用斧头砍开他的脑袋,把碎掉的镜子里的水银那样难以拼凑四散零落的画面塞进他的意识中。
忽然之间,巨大的黑色的影子带着重逾千钧的风压从天而降,全身血液都干枯的龙尸扑吉麻雀的鹰隼那样从苏27无法想象的角度撞碎层峦的乌云,横穿烈光,贯入渡鸦群似的战斗机编队中。
“原来是你的血吗,一千年过去了,可是我们再次见面伱却已经死去了……”路明非的瞳孔像是镜子似的倒映直升机上仍俯瞰他们的零。
路明非骤然回过神来,他听到有个稚嫩的男孩在发出癫狂的笑声,这笑声尖锐又凄厉,分明是在恶狠狠地嘲笑某个怯懦的灵魂。
路鸣泽!
路明非全身猛震,他的眼睛重新恢复聚焦,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可他简直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难以想象的逃亡。
那个白金色头发白金色眼睛的女孩是零吗?可是她太纤弱了,也不像皇女殿下那么漂亮,只是素白色的肌肤和零一样像是光洁的瓷器那样流淌着荧光。
路明非张了张嘴,他想问问零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可嗓子里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这时候零已经狠狠地把子弹拍进弹仓里,直升飞机卷起狂风追随着落叶的方向呼啸而去。
路明非沉默地注视着直升机远去的沉重夜幕下的剪影,一秒钟后拉住诺诺的手腕开始狂奔。
他仍旧有很多疑惑,这些疑惑压抑在心中已经很久很久,可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
有时候路明非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他的脑子里好像会突然蹦出来另一个人的记忆,那些记忆和多年前那个他还是个衰仔时的记忆格格不入。有些是在马尔代夫的私人游艇上和一个看不清面孔的腿很长腰很细的女孩一起喝一杯龙舌兰;有些是在纽约证券中心挥斥方遒,周围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金融经理一个个在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身边传来阵阵的馨香,还有黄瓜味薯片和番茄味薯片的味道飘过来;还有些是在一场赌局中,那场赌局应该是在上海,也可能是澳门,放眼望去全部都是穿黑西装的中国男人,而他面前赌桌的对面却只是端坐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的女孩,那个赌场的老板是个死胖子,死胖子就坐在女孩的身后,瞥向她的眼神都充满令人作呕的……欲望。
还有,还有。
零号,零号是什么,谁是零号。
这已经是路明非第二次在幻觉中听到有人在叫他零号了,上一次是在源氏重工,那个梦魇般的梆子声唤起了那些陌生的记忆,梆子声里有个老迈的男人在喊“零号,醒来!零号,醒来!”
像是一个人的命运被生生割裂,一半在人间流浪,受尽折磨,另一半在地狱匍匐,同样受尽折磨彷徨无措。
人群逐渐变得聒噪、拥挤,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心有余悸,他们像是一群刚刚被鲸鱼冲击过的沙丁鱼群一样惶惶不安,以至于路明非和诺诺简直有些举步维艰。
“这说明我们找对了路,熏小姐只是单独一个人,即使她在机场里玩了命地狂奔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因为她穿着海关的制服。”路明非把两个操着一口纯正美式英语加起来能有三百八十斤的肥婆挤到一边,牵着诺诺艰难地逆行跋涉在奔向安检口的人群中。
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在路明非的耳边,他脸色骤变,虽然刚才在候机大厅里已经做了惊世骇俗的大事,当着数百个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国际友人的面一个人揍翻了三十个黑帮打手,可毕竟情况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你哪怕是美国队长在和九头蛇对打,周围的吃瓜群众也只会觉得今天真他妈走了狗屎运居然能看到这种好戏。
但沙漠之鹰这种违禁武器出现在成田机场安检通道之内并当着不知道多少人的面使用,显然已经违反了学院的保密法。
人群陷入刹那的死寂,然后是两极分化的表现,一部分人当即抱头蹲下,另一部分人朝主干道的两侧尖叫着逃窜,一时间路明非觉得自己进了一个菜市场,不过前进的路确实是被打开了。
“紧急避险知道吗?人命大于一切,更何况绫小路熏只是一个被卷入混血种之间纷争的普通人,学院会来处理善后的。”诺诺满不在乎地吹了吹冒着烟的枪口,路明非眼角抽搐,却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在一群原地抱头蹲下的金发碧眼外国人之间狂奔起来。
对空鸣枪当然可以驱散人群,可是也毫无疑问会引起那些正在追逐熏小姐的狂徒的警惕。
失去阻碍之后路明非和诺诺的移动速度堪比丛林中的猎豹,他们顺着Eva的指引沿着主干道向前追逐,关东支部显然也已经意识到宫本落叶的援军已经抵达,所以一路上都留下了藏在人群中的部员。
这些家伙都是白王血裔中的佼佼者,血统优秀甚至趋近于鬼,否则也无法进入以盛产疯子著称的关东支部。
就算路明非能在几秒钟内通过击打神经节的方式瓦解这些神经病的战斗力,可步伐还是被阻碍了。
——此时绫小路熏已经被逼近了角落,那些穿黑衣的男人都狞笑着露出自己的胸襟,暴露在外的胸口上用青色和黑色的线条刺着凶狞的恶鬼。
她还是将落叶的箱子藏在身后,抱紧胸口瑟瑟发抖。
熏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她的周围躺着几个穿保安服的中年人,在这场追逐中并非没有人对她伸出援手,但是普通人根本无法和混血种抗衡,瞬间就被制服了。
面相阴柔的男人材质有某种奇怪韵律的步子走到熏的面前,他伸出手指勾起女孩的下巴,冷笑着。
“不是她。”他随手把熏丢开,一脚把旅行箱踹翻,里面的文件立刻飞散出来。
“怎么处理?”有人问。
“杀了吧。”男人说。
“可惜这张漂亮的脸蛋了,把她交给我吧。”另一个人狞笑着说,他作了一个侮辱性极强的不雅手势,周围其余的黑衣男人都欢呼起来。
阴柔的男人看向他,黄金瞳里像是旋转着血色的曼陀罗。
“学院的人已经进了这座机场,你没有听到枪声?你想和那些人正面冲突?”男人被擦得噌亮的皮鞋踩在熏的脸上,长刀出鞘的声音像是割裂空气的寒风,随后锋利的刀尖抵住熏的胸膛。他只要稍微用力,女孩那颗脆弱的、狂跳的心脏就被刺穿他看向刚才说话的那个人,
“也许你会喜欢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