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怀铮察觉到,今天的向思翎,有些不一样。
他开着她的花哨跑车,往目的地驶去。以往这种时候,她总是很活跃,不停地说话,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又或者会突然挽着他的胳膊,被他挥开后,也不生气,跟团软壳虫似地黏上来……
今天她却很沉默,像是换了个人。
她穿着件米白色半袖丝绸衬衣,一只手抓着另一只裸露的小臂,一直望着车外,看起来就像一座冰冷美丽的雕塑。
骆怀铮自然也不说话。
过了好久,向思翎问:“城东集团、鼎睿还有新三洋的项目,都拿到了吗?”
这三家,都是向思翎介绍给他的重点客户,全靠她的人脉。
骆怀铮答:“城东和鼎瑞已经签了合同,新三洋还在等投标结果。”
“那就好。”
骆怀铮涌起自嘲的情绪,说:“多谢。”
她没说话。
这又和平时不同。要是以前,她就该顺着杆子往上爬,或捏一把他的胳膊,或嗲声嗲气说怪话。但今天,什么都没有。她的眉眼低垂着,少了很多媚气,反而透出几分清秀内敛。
骆怀铮的手稳稳握住方向盘,没什么表情继续开车。
向思翎看的,是湘城最有名的心理医生之一,叫周凌玲。她的工作室在江边的一栋商业别墅里。整栋工作室刷成米黄色和白色,清新雅致,令人看了就心生暖意。
工作室实行预约制,这个点除了他们没有别人。护士把他们领到周凌玲办公室门口,打开向思翎专属的签到本,让她签字。当护士翻动册子时,骆怀铮眼尖注意到,向思翎最早来看心理咨询的日期,是2021年。
也就是她大专毕业那年。
“好了,向女士,您可以进去了,周医生在等您。”护士说,“先生,那边有休息区,您可以过去喝喝茶,也有报纸杂志。”
向思翎站在周凌玲办公室门口,转身看着骆怀铮。
骆怀铮也看着她。
她笑了一下。那笑容也和平时不同,很安静,透着几分柔软。
“你会等我的吧?”她问。
见他俩有话说,护士笑了笑,夹起资料离开了。
骆怀铮说:“我既然答应陪你来看医生,就会等到结束,送你回去。”
“谢谢。”她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很烦我,也恨我。但你还是像从前那么好,没叫我失望。哪怕是我这么烂的人,你也不会随便伤害。谢谢啊,骆怀铮。”
她的眼里涌起泪,那泪水看起来是如此真切而悲伤。她转身敲门,进了医生办公室。
骆怀铮站在原地,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
周凌玲和向思翎已经是老相识了,态度温和地坐在办公桌后,说:“坐。”看到向思翎的红眼眶,她问:“怎么,工作又遇到刁难了?”向思翎接班的事,她也知道,之前几次,也向她倾诉过。
向思翎摇摇头,说:“骆怀铮在外头。”
向家的案子,向思翎和她说过,周凌玲自己也做过背景了解。
周凌玲叹了口气,说:“我从一开始就不赞同你接近他,借他圆少女时的梦。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从心理学上,这都是饮鸩止渴,于事无补,对他人也会造成二次伤害。
那么现在,你真的感觉遗憾被弥补了吗?有心理满足和被治愈的感觉吗?和我说实话。”
向思翎垂下眼帘,拿手指一下下扯着椅子扶手上的真皮,明明完全扯不动,可她还是一下下重复着这个动作。
“我觉得很满足,他是我18岁以前,唯里,形容有的人是天上的月亮,是彩虹,我想象不出来。遇到他以后,才知道,月亮和彩虹是真的存在。他实在是太好了,我现在有能力了,逼他陪我做做梦,又怎么了?
要知道我那些年对他的喜欢,可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质,这辈子,我再也没有过那么样的情感和心境了。
现在他虽然变了,没有少年时那么意气风发,还被很多人瞧不起。可我依然觉得他走到哪里都在发光,因为他的心,是干净的。我好羡慕他,也好想帮他一把。”
“可是你还是没得到他,对不对?”周凌玲望着她的眼睛,“那么你也能得到满足吗?”
向思翎脸上没了笑,很认真的语气说:“周医生,你错了。我从没想过能得到他,我怎么配?看到他现在依然好好的、努力地活着,我就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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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是他,还有他当年的女朋友李轻鹞,我和你提过的,当年她也算是间接受害者。现在她成了警察,还是以前那副很骄傲的样子,我心里其实也很开心。他们俩如果能重新在一块儿,我就会更开心。他们应该在一起,那才是童话会有的结局。”
“你又哭了。”周凌玲扯了纸巾递给她,“你心里对他们很愧疚,对吗?”
向思翎擦干眼泪,摇了摇头:“我凭什么要对别人愧疚。从来就没有人,对我感到过愧疚。”
周凌玲叹了口气,但她知道,再深问下去,向思翎也不会说,和从前每一次咨询一样。这个女孩子,有着超乎年龄的深沉和坚忍的心理素质,每次来咨询都是如此,她的话语真真假假。遇到她不想说的话,周凌玲再老练,也无法令她开口。以至于三年过去了,到今天为止,周凌玲也没有弄清楚当年向伟案的真相。
不过,身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周凌玲并未刻意去寻求案件真相。找到向思翎的心理问题,并寻求治愈方法,在她看来,才是最重要的。
“那天晚上的事,还是没能想起更多吗?”周凌玲问。
向思翎苦恼地把手指插入长发里,说:“还是只记得骆怀铮拿烛台砸在我爸头上,后面的事,就记不清了。”
周凌玲深深看着她:“那你还想继续接受催眠吗?”
“试试吧,我不想放弃。”
向思翎躺在病床上,周凌玲调暗灯光。向思翎闭上眼睛,渐渐的,周凌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今天没有去上学,为什么?”
“因为……”紧闭双眼的向思翎,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因为很痛。”
“你生病了吗?”
“没有。”
“那是哪里痛呢?”
“下面,下面很痛。”
“为什么?”
向思翎不说话了,眉头越皱越紧。
“好吧。”周凌玲换了个问题,“你的爸爸向伟回来了,看到了吗?”
“看到了。”
“他穿着什么衣服?”
“蓝色,蓝色短袖,黑裤子。”
“他在干什么?”
向思翎的意识恍恍惚惚,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夜。家里没有开灯,也没有人,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下面很痛,嘴巴很干,她想去喝口水,却不想动。
客厅的窗帘拉得严实,只露出一条细缝,漏进来一点光。满屋子都是那股淡淡的腥味儿,18岁的向思翎,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躲在阴暗里的蛆虫,只能一个人偷偷蠕动。
学校离家里只有八、九百米,却好像隔了很远很远。每当从学校回家,她就好像回到了另一个世界里。这个世界里,没有梦想,没有朋友,也没有那个羞怯内向努力的向思翎。只有床上那个让男人疯狂痴迷的贱货。
门开了,向伟回来了。
向思翎几乎是立刻坐起来,下意识缩成一团。
向伟站在门口,盯着她问:“怎么没去上学?”
她低头:“不舒服。”
“哦。”向伟笑了一下,“那里又不舒服了?”
向思翎起身就往房里走,不能说走,几乎是用跑的。可她怎么会是成年男人的对手?向伟连门都忘了关,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尽管光线很暗,可向伟依然能分辨出,少女露在外面又细又白的小腿,还有被布料包裹的,饱满秀气的曲线。那和成年女人,真是完全不同的滋味。他想,以前自己怎么没发现,这个小贱人已经长成这么美丽诱人的样子。
他凑到她耳边说:“不舒服,爸爸就给你捅一捅。”
向思翎全身发抖,神魂无主,却不敢反抗:“爸……你别这样……别再这样了,求你了!”
“别喊爸。”向伟一把将她推到沙发上,“你又不是我的种,白养了这么多年,不该报答我吗?不然老子十几年,什么都没捞着?草!要怪,就怪你有个不知廉耻的妈,这都是你们娘俩欠我的!”
向思翎连反抗都不敢,因为反抗意味着一顿毒打。她全身绷得很紧,就像一具瑟瑟发抖的稻草人,即将被人拆骨入腹。
骆怀铮就是在这时候,一把推开了门。
当少年骆怀铮,用尽全身力量,把向伟这么个成年男人,从向思翎身上掀开时,难堪、痛苦和绝望……齐齐在向思翎心头炸开,她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向伟已经和骆怀铮厮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