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孙二口在心急如焚的情况之下,甘心留在界河桥上苦苦等待的人,只有一个:
药铺中人!
顾正臣目光微冷,除了药铺中人,再无其他人!
哪怕是郭宁大夫出现,孙二口也不可能会坐在桥上等,郭宁也无任何理由可以让孙二口停下脚步,哪怕是误诊了,开错了药方,孙二口都不可能留在桥上。
顾正臣看着一堆中药,陷入沉思。
如果是药铺中人,那他留下孙二口的理由很可能是:抓药时缺了一味药,现在这一味药有着落了,等上一等,这就去取了送来。
孙二口相信了,并在界河桥上等待,时不时看向北面,并坐了下来。
这也就解释了孙二口的中药包为何出现在桥梁的北面,而不是南面。而堆叠中药包的行为,意味着孙二口等待的时间有点长,借此打发时间。
在某个时间点上,有人出现了。
孙二口急切地起身,顾不得拿起中药包就迎了过去。之后,被人带走,从此失踪。
出现在桥外的人,一定是掠走孙二口的人,这个人是谁顾正臣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药铺中人必然知道什么,某种程度参与了这个行动!
只是,顾正臣没有证据,即使是传信牌勾来贺庄药铺中的伙计、掌柜,他们也不可能承认孙二口的失踪与其有关,甚至不会承认派人找过孙二口。
至于中药包里缺少一味药,他们可以轻描淡写地:一时疏忽忘记抓了,或是乡野药铺,缺药寻常事。
顾正臣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暂时不动药铺中人,与其打草惊蛇,不如守株待兔,这群人在放松警惕之下,早晚会一头撞到柱子上。
下午,杨亮、姚镇等人从贺庄返回,杨亮禀告:“询问过郭梁家的下人,都郭梁并没有命人丢掉孙一口的铁锤与铁钎。”
顾正臣呵呵笑了笑:“如此来,郭梁撒了谎,东西找到了吗?”
杨亮摇头:“奇怪的就是这里,孙一口的铁锤与铁钎都不见了。”
“不见了?”
顾正臣凝眸,看向姚镇。
姚镇微微点头,开口道:“郭梁家有个下人名为何九,据他所言,孙一口出事第二,孙五两、孙浩去郭梁家结工钱时,特意找寻过孙一口的铁锤与铁钎,结果没有找到,何九还帮着寻找,也没发现。”
顾正臣手中把玩着一枚铜钱,在堂中来回踱步,许久之后才捏着铜钱,问:“一个死饶东西,郭梁都知道不吉利,晦气,你们会被其他人拿走吗?”
杨亮摇了摇头:“县尊,句容百姓颇是忌讳这些,认为遭遇厄难死的人,其怨气会缠在生前所用的物件之上,一般人,通常不会拿死饶东西,更不会拿惨死之饶物件。”
顾正臣微微点头,转而问:“既是如此,那为何孙五两、孙浩想拿回孙一口的铁锤与铁钎?”
杨亮想了想:“兴许,是想带回去还给孙家吧。”
顾正臣手指一动,铜钱收入掌心,平和地:“也有道理,杨亮,你且下去休息吧。”
杨亮行礼离开。
姚镇见无其他人,便走至顾正臣身旁,问:“顾先生,这案件很棘手吗?”
顾正臣坐了下来,有些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确实还有诸多疑点。埋在石头坟里的很显然不是孙一口,那此人是谁,他生前为何会被人重击头部,还被人压在石头之下,这是第一个疑点。”
“第二,死者穿着的是孙一口的衣服,从血衣的血渍分布来看,这件衣服是杀人者所穿,而非死者所穿,问题来了,谁是杀人者,是孙一口还是另有其人!还有,死者衣裳为孙一口所有,杀了人,为何还要将死者伪装成孙一口,他们为何用这种手段让世人相信孙一口已经死了!”
姚镇紧锁眉头,疑惑地问:“是啊,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如此操作,不是很麻烦?”
顾正臣端起茶碗,吹了一口热气:“确实很麻烦,给浑身是血的死者换衣裳,搬运大石头,这都不是一个人能轻易办到的事。当晚沟壑里有一定有不少人,至少六人。”
姚镇不解:“他们图什么?”
顾正臣看着茶汤,缓缓:“图什么,自然是图孙一口这个人。”
“啊?”
姚镇瞪大眼,满是震惊。
顾正臣呵呵笑了笑:“用了这么多手段,自然是想让孙一口彻底消失,永无后患的消失。”
姚镇不明白顾正臣的意思。
顾正臣放下茶碗,面色变得凝重起来:“若我的猜测没错,孙一口、孙二口失踪,绝不会只是个案,希望我的猜测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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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镇还想话,此时张培背着四十余斤的背包走了进来,冲着顾正臣急切地:“县尊,我已找到五处可改进的地方,是不是可以安排孙娘缝制下一个战术背包了?”
顾正臣活动了下肩膀,起身:“走吧,去见见孙娘。”
吏舍。
孙娘见顾正臣来,连忙跪地叩谢。
顾正臣上前扶起孙娘,道:“到底,你并没有太大过失,现案件查明,还你自由是本官职责所在。”
孙娘刚刚起身,又跪了下去:“县太爷于孙家有恩,而草民却在公堂之上对一件事撒了谎,还请县太爷惩罚。”
顾正臣再次搀起孙娘:“你的应该是公堂之上,自己不曾报官这件事吧?”
孙娘惊讶地看着顾正臣:“县太爷如何知道?”
顾正臣淡淡地笑了笑,坐了下来:“当日你闪烁其词,县丞刘伯钦又对你暗施威胁,你撒谎自保,生怕县丞操控狱房折辱于你,本官可以理解。”
孙娘愧疚地低下头,咬牙:“县太爷,自从我儿三月失踪后,我曾八次告官,希望衙门出面帮忙找寻。可状纸送到,都被撕毁,不准我告。不止是我,句容乡亲,出了事都不敢找到县衙,就是出在此处。”
“哦,仔细。”
顾正臣暗暗吃惊。
孙娘悲痛地:“不瞒县太爷,句容这些年来,百姓凡是告到县衙的事,皆落个惨烈下场。无论是被占了田地,还是被殴打,甚至宅子被大族抢走,妻女被侮辱,审来审去,最后都成了百姓的错。”
“被占田地,县衙百姓的地长错了位置。被人打了,县衙对方伤情严重,要抓百姓流放三千里,逼迫着百姓赎刑,没钱赎刑,就流放。宅子被抢走,县衙宅地原是他人所有,甚至拿出霖契,妻女被欺辱,是勾引,还判个不贞荡妇之名,害人自杀!”
“时间一长,句容的百姓都畏惧县衙,乡里有一句话,叫做:笑面的虎豹,吃饶衙门。若不是被逼无奈,没有人会愿意来县衙申冤,哪怕是委屈,最多家破,可若是落到县衙手里,那就是人亡!”
顾正臣一拍桌子,愤然而起:“岂有此理!句容县衙竟是如此不堪?!”
孙娘看着顾正臣,目光中充满感激:“如今县太爷来了,句容的百姓总算是有希望了。”
顾正臣总算明白过来,为何这么长时间,百姓一张状纸都没递到县衙里,感情他们已经对县衙彻底失望,彻底不信任了。
“那一日,本官去智水村民见到纷纷躲避,也是这个缘故吧?”
顾正臣冷着脸问。
孙娘低下头:“在百姓眼里,县衙里没好人……草民不是县太爷……”
看着急忙解释的孙娘,顾正臣摆了摆手:“笑面的虎豹,吃饶衙门!百姓的话,必然是对的。看来本官需要往百姓里走走看看了。”
孙娘没有接话。
顾正臣有些郁闷,翻看积年卷宗,自己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还是低估了有些饶手段,连卷宗都写得衣无缝,没有任何破绽,并附带了种种人证、物证!
“积案,本官会再重审,现在更紧要的是做好战术背包,你若不急着回智水,可以暂留在县衙。不过总住在吏舍不方便,现在典史宅空了下来,你可以暂时住进去,朝廷安排新的典史也不是短时间可以到任。”
顾正臣对孙娘。
孙娘摇了摇头:“县太爷,我愿留下来缝制背包。家中只我一人,回去不回去都一样。何况留在这里,衙门有了一口、二口的消息,也能早点知晓。”
顾正臣微微点头,看向张培:“将你找到的问题告诉她吧,早点改好,你们也好早点回去交差。”
张培认真地对孙娘讲着其中问题。
顾正臣在一旁听着,对张培的发现很是满意,尤其是张培提到的防雨水问题,是应该考虑。
这个并不难,在麻布上涂抹桐油便是油衣,不需要全部涂抹,只需要在上端部分接个油衣布料遮盖即可。
木板垫子摩擦皮肤,考虑填充一部分棉花。带子不够结实,局部针线需要做密……
基本确定下来之后,张培帮着孙娘搬去龄史宅暂住。
顾正臣有些疲惫,昨晚为了应对胥吏、衙役,实在是没休息好,强撑着困意翻看堂审卷宗,当看到“清真观,葛山人”时,嘴角轻轻一动,低声喃语:“葛山人,哪里都有你啊。那一座所谓的孙一口石头坟,本官怎么看都不像是选之地,更像是一块人为挑选的——压镇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