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臣清楚,封建王朝待在底层,只能充当蝼蚁,而蝼蚁,连挣扎的权利都没有!
这是洪武王朝!
做百姓?
将面临永无休止的徭役,修城,修河,运粮,各种赋税,各种摊派,哪怕是顾正臣是举人,免了徭役,也无法自保,更别说保护亲人!
做商人?
老朱仇恨商人,沈小三现在应该正帮着老朱修南京城墙,用不了几年,这个家伙就要倒霉,连带着成群结队的富绅地主。
再说了,等到郭桓案爆发,钱多的,地多的,基本上一扫而空,当商人,很受伤……
想要成为一只拥有自保能力的猛兽,只能进入仕途啊。
顾正臣看向长空,满脸凝重。
洪武朝的仕途,几乎等同于死途。
现在,赫赫有名的洪武四大案还没有爆发,但不用三年,空印案将会拉开血腥屠杀的序幕。想要在一场接一场的腥风血雨,刀光剑影里活下来,需要的可不止是智慧,手段,还需要运气……
可运气这玩意,能靠得住吗?
虽说自己了解大明历史,可以跟着历史的节奏趋利避凶,可这就是一场刀尖上的舞蹈,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
但没有其他路可走,不想被人欺辱,就必须手握权力,这是封建时代唯一的规则!
现在,科举被取消了,想要进入仕途,摆脱“半平民”的身份,步入轰轰烈烈的洪武官场,只有一条路可走:
得到滕县知县或县学教谕的“举荐”。
可顾正臣就是一个典型的书呆子,识文断字是父亲顾阫教的,既不认识教谕,也没巴结过知县,能中举人多半还是因为连考多年,“滥竽充数”的结果,想要获得知县、教谕的青睐与举荐,几乎不可能。
无路可走吗?
那就披荆斩棘,闯出一条路来!
不过在这之前,必须解决欠债的问题,只有七天时间,还不清债务,自己这辈子就只能给王家种地了。
七天,六贯钱!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顾正臣与邻居说了声,避免母亲早回不见人着急,与顾青青离开了家。
大颜村坐落于滕县县城北四里。自大颜村走小路,至三里河,过了桥之后,便进入宽敞却不平坦的官道。
顾青青侧头看向顾正臣,见顾正臣盯着路看,不由问:“哥哥,怎么了?”
顾正臣的目光由近至远,看着大大小小坑洼不断的官道,不由皱眉说:“我记得在洪武元年时,朝廷就开始铺设驿站,修整官道了,为何这官道如此不堪?”
顾青青看了看脚下的路,说:“这官道是修过,只不过下雨之后,道路就变得很是泥泞,车马行人多了,难免留下坑洼。”
顾正臣点了点头,嘴角微动:“若是有沥青路、混凝土道路就好了。”
“什么路?”
顾青青有些疑惑。
顾正臣笑着摇了摇头,指向远处的县城:“没什么,走吧,我们去县城里看看。”
官道之上,有百姓挑着担、背着柴、提着篮出入城,有行商小贩牵着小毛驴,毛驴驮载着货物走于南北。
滕县是一座小城,一丈高的城墙满是历史的沧桑,巡查的军士并不严厉。此时老朱还没有颁行路引制,出入城相对轻松。
“哥哥,我们去哪里?”
进了城,顾青青看着有些热闹的街道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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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正臣想了想滕县的布局,又看了看手中仅有的一枚铜钱,无奈地说:“找个歇脚的茶棚吧。”
“喝茶?”
顾青青有些肉疼,这可是娘在哥哥中举人的时候给自己的折二钱,哥哥竟然要拿去买水喝?
奢侈,太奢侈……
顾正臣也不想,但自己连滕县有哪些大族,什么喜好都不清楚,拿什么去吃大户,赚六贯钱去?
后世市场学告诉自己:
做好调研,才能精准定位。
投其所好,才能盆满钵满。
赚钱第一步,就是搞调研,掌握信息啊。
街边茶棚。
不少贩夫走卒,出苦力的伙计累了、渴了,都会歇歇脚,讨一杯解渴的茶水喝喝。
农历四月天,有些热了。
顾正臣选了里面一些坐下,顾青青舍不得一文钱一碗的茶水,只干坐着看着。
“这茶泡久了,碱重了。”
顾正臣默默地品着。
坊间的谈论多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让人有些意外的是,竟有人谈起岭北之战,惹得众人唉声不断。
岭北之战,发生于去年,即洪武五年,被后世史学家称之为明太祖二次北伐。
朱元璋派遣徐达、李文忠、冯胜,各领五万骑兵,分三路进攻元廷。老朱想毕其功于一役,永清蒙古沙漠,可现实是,徐达的主力中路军大败,李文忠的东路军得失相当,仅冯胜的西路军获胜。
岭北之战徐达的战败,不仅死了万余人,连带着战马数量也折损严重,大明因此被迫转入守势,在未来八年时间里,只能舔舐伤口,积蓄力量。
“我听到消息,朝廷很可能会让百姓养马……”
“百姓哪里懂养马啊,万一养死了,还不得赔?”
“嘘,慎言,朝廷的事,不是咱们能说的。你们听说了吧,前些日子,梁家老人办六十六大寿,戏班子连请了三天,他还亲自登台唱了一出,哈哈……”
“戏痴么?”
顾正臣左手端着茶碗,右手放在桌子上,在听到梁家老人的趣事时,右手中指微微抬起,快速敲了两下桌子。
顾青青有些无聊,看着顾正臣时不时敲桌子的右手中指,默然数着:“一次,二次……”
坊间里的人是真能说,什么孙财主一日无甜不欢,老王家寡妇留了门,孙家定了亲,胡家肉铺卖了几斤肉……
“顾氏跪在赵家门外两天了吧,这老赵头也太狠心了吧,连门都不让进,呸,什么亲家!”
“亲家还谈不上吧,那顾正臣只是与赵家三小姐立下婚约,还没成婚呢。”
“难道赵家还敢悔婚不成?”
“悔婚又如何,听闻顾家那位举人傻了,赵家悔婚,也不过是笞五十,使点钱财,这五十下都可免了……”
顾青青看着脸色阴沉如水的顾正臣,轻轻喊了声:“哥哥。”
顾正臣微微眯起双眼,将铜钱交给伙计,找回平钱收入怀中,起身道:“妹妹,你听过这首诗没有?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
顾青青摇头,从未听过,但可以感觉得到,哥哥很愤怒。
在顾正臣、顾青青离开茶棚之后,一个儒雅的中年人盯着顾正臣离开的方向,对身前的白须长者问:“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吃人!好大的戾气,徐教谕,可知此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