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呆立良久,尴尬无言。
吃人家、喝人家。
拜求人家帮忙、投靠人家吃饭。
却将人家老子骂得一无是处,如何不尴尬?
又突然想到:听说高衙内是个淫邪无赖,刚才怕不是在演我,接下来才收拾我?
下意识瞅瞅一旁站立的护卫韩丰。
韩丰目光如刀,手按着刀柄,杨志不寒而栗。
反倒是高展,大笑着摆摆手,安慰道:
“杨制使不要放在心上,高太尉是高太尉,我是我,我只仰慕制使忠良之后、一身忠胆,早有结交之意。
“你不会因为我是太尉府出身,就要离我郓城而去吧?”
“不不不!”
杨志没想到高展竟有如此容人海量,惭愧不已道:
“相公胸怀可纳山河,我那样辱骂高太尉,您却不责不怒,小人无地自容。”
高展笑道:“你若不解气,想骂继续骂,将胸中憋闷彻底吐个干净。
“不过站在高太尉的角度,他所作所为或许自有他的道理,不知杨制使可愿意听一听我的见解?”
杨志躬身道:“相公请讲,小人洗耳恭听。”
“你坐下来,我慢慢说。”
高展劝坐,说道,“下官看来,当初你押运花石纲沉船落水,只是时运不佳,并非不可宽宥,你不该一逃了之、四处躲藏。
“你这一躲,逃避责罚,可是你的上司、你的同僚、你的亲眷,皆会受你连累。
“尤其上司,给你机会、提拔你、重用你,却被你连累,如何不恼恨你?
“纵你有天大的本事,逃避责任,谁还敢再重用于你?
“高太尉也不想做那个冤大头吧?”
杨志惭愧,沉默不语。
高展接着道:“再说这次押运生辰纲之事,你虽丢了生辰纲,但你已履职尽责、尽心尽力,只是贼人太过狡诈才令你误中奸计。
“纵观始末,你虽有过错,同样并非不可宽恕。
“但若你在丢了生辰纲以后,不来主动报官,却像上次那样,逃避责罚、一走了之,岂不是又连累了大名府的梁中书,以及随行押运的一众军汉?
“那样的话,只怕连下官我也将避你而远之,不敢重用。
“还好你主动报案、不避责罚,下官从中才看出你绝非贪生怕死、推赖逃避之徒,也才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下官坚信没有看错你,你在我麾下也定会忠勇担当,干出一番大事,对吗?”
杨志内心翻江倒海,越发惭愧难当。
只有他自己知道,失落生辰纲,他原本也是要逃的,只是被公人抓了,才找了一个报官的托词。
过去他只会责怪时运不济,如今看来,时运好坏只在一时,命运如何却源于抉择。
悔不该一味怨天尤人。
杨志在内心暗暗发誓,从今以后再不做推脱逃避之徒,以报高知县知遇大恩。
高展察言观色,略略停顿后,笑道:
“杨制使放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从今以后,你安心留在我的身边,我会修书两封,分别送去给梁中书和蔡太师,为你开脱。
“顺便告知他们,我要留你在此捉拿贼寇,找回生辰纲。
“不管能否将贼人捉拿归案,此事再不是你杨制使一人之责,如何?”
杨志感动,离席跪拜:“深谢恩相周全,小人此生此世,万死为报!”
高展双手搀扶,开怀大笑,随机试探着问道:
“现如今,郓城县县尉贪生怕死,托病耍滑,不敢平叛剿匪。
“我若升你做郓城县代理县尉,领兵带队、平山梁山贼寇,你可有胆量?”
杨志大喜:“小人愿效死力!”
高展暗喜。
昨日暗抢了生辰纲,今日收了得力大将杨志,一切顺利得不像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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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展当即命人修书两封。
一封送往大名府给梁世杰,一封送去京城太师府,都是为杨志开脱。
又派人去往济州,告知济州太守生辰纲被劫之事。
当然,全都推在“七个贩枣子的客商”和“一个卖酒的村汉”身上。
高展为何不亲自派人去抓晁盖等人?
因为他自有打算,若要抓捕,“黑吃黑”反抢生辰纲的时候就抓了。
他不怕放虎归山,也不怕养虎为患。
他要借助“虎患”向朝廷要钱要粮、自我做大。
……
转过天来,高展坐镇县衙,传唤县尉。
县尉来到县衙大堂,顿感势头不对。
韩丰、杨志虎视眈眈、杀气腾腾。
堂上列立两旁的也都是高展从东京汴梁带出来的护卫官兵。
他一个都不认识,内心不禁暗暗打鼓。
高展面沉似水,对县尉说道:
“蔡太师生辰纲在黄泥冈失落,虽不知何人所为,想必与梁山贼寇脱不了干系。
“本官命你即刻带兵赶奔梁山,捉拿匪首王伦,不得有误。”
“啊……”
县尉一听,脸色大变,憋出几声干咳,央求道:
“这个……不是下官推却,实在是染病多日,不曾康复。下官身体虚弱,带不得兵,还望知县从长计议。”
时文彬在任之时,只要他如此一说,时文彬就会叹一口气,说道“既然如此,你先好好休养,待康复之后再作计较。”
可是今日不同,高展一听,勃然大怒:
“大胆!时知县在任之时,但凡让你出兵剿匪,你不是头疼,就是胸疼,今日又是这样。
“你食君之禄、不思报国,贪生怕死、畏刀避剑、恬不知耻,莫不是跟梁山贼人勾搭牵连吗?
“今日出兵还则罢了,若抗命不从,就交出官印,本官准你告病还乡!”
没想到县尉并不害怕,反而针锋相对,板起脸来回怼道:
“下官乃郓城县尉,下官的任免不是你高知县一人说了算。高知县如此行事,只怕有违大宋律例吧?”
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
杨志“仓啷”拔刀,横刀阻路:
“对不住!今日不交官印,你便是梁山贼人一伙,别怪杨某我心狠手辣!”
杨志身材高大,面相凶恶。
那县尉哪敢招惹?
回头看高展,高展面带挑衅。
只要他敢说个不字,高展就会下令斩杀。
县尉虽有不甘,但反复权衡后也只得服软。
县尉颤颤巍巍交出尉衙官印。
高展一声令下,先让人把他看押起来。
随后携带官印,率领韩丰、杨志和数十名护卫,亲到尉司衙门,宣布县尉任命:
“原县尉称病请辞,本官苦留不住。经反复讨论,任命金刀杨令公之后、原北京大名府留守司管军提辖官‘青面兽’杨志,暂代郓城县县尉一职,已向济州府报备。”
尉司衙门众人明知事有蹊跷,但见杨志凛凛威武,面带杀气,又见高展的亲随都荷刀挎剑,哪个敢多发一言?
强行任命以后,高展这才召集县丞、主簿、押司等文职“商议”任免之事。
众人心知肚明,都不敢质疑。
任命正式下发,杨志恍如做梦。
前一日还差点儿跳崖,隔一天又成了郓城县尉。
都是高展提拔之恩,杨志自此在高展手下效力、兢兢业业。
高展有十万贯金珠宝贝打底,又有杨志掌兵,心里踏实下来。
只要接下来寻个机会拿捏了宋江、朱仝、雷横等人,偌大的郓城县衙也就大概理顺了。
很快,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