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名叫韩丰。
貌不惊人,沉默寡言,一天到晚说不了一句话。
但高展深知,韩丰武艺高强、心思缜密,是个难得的护卫。
有他守在身边,关键时刻抵得上一支铁甲卫队。
韩丰原本是个杀死坐堂郎中的死囚。
入狱以后,狱霸欺负他三天,他忍了三天。
第四天,狱霸将他饭碗踢烂,他便用破陶碗,将狱霸一伙十六人全部杀死。
狱卒赶到的时候,他正坐在摞起来的死尸上吃饭,“饭桌”也是摞起来的死尸。
炊饼蘸血、触目惊心。
数十个狱卒谁也不敢上前。
饭罢,韩丰面向着老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高叫一声“儿子不孝”,便闭眼等死。
此事传开,高俅找个替死鬼,替他受刑砍头,暗地里将他要到府上。
全府上下对他畏之如虎,高俅却力排众议,将他收做贴身护卫。
又将他患了重病的老娘养在府上,请名医诊治。
韩丰自此对高俅忠心不二。
高俅说什么也没想到,高展竟然敢点名要韩丰当护卫。
魄力见长!
韩丰也很意外,微微睁眼,便又恢复到木雕石刻的状态。
高俅问高展:“你敢要韩丰当护卫,不怕他吗?”
高展解释:“我敬他是个好汉,更敬他是个孝子。
“您爱他如子,不舍左右。他若跟了我,我也会待他如手足兄弟。”
高俅更加意外,不光魄力见长,说话也中听。
“既然如此,我让韩丰跟你就是。”
韩丰又微微睁眼,嘴上不说,心里却瞧不上高展。
高展不管,大喜道谢。
对韩丰说道:“韩丰,以后你就跟我了。”
韩丰面无表情,眼望高俅。
高俅嘱咐他:“我儿年少,老夫溺爱,以后你当尽心竭力,护他周全。”
韩丰点头,说了一声“是”。
此时,那虞侯取来宝刀,交给高俅。
高俅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真是把好刀,若不是好刀,林冲也不会为之鬼迷心窍。
高俅真心喜欢这把刀,没事就取来把玩。
最近请能工巧匠在刀鞘上镶了七颗名贵的宝石,比之当初,身价翻番。
若不是高衙内索要,高俅无论如何也舍不得送人。
摩挲再三,忍痛割爱将宝刀递给高展。
高展接过刀来,顿感压手,分量十足。
按绷簧拔宝刀,一道逼人的寒气裹挟而出。
藏头裹脑舞了一个刀花,刀锋发出破风铮鸣之声。
“老都管,你过来!”高展冲高聚财招招手。
老都管不明其意,急忙凑到近前。
高展顺手从他头上揪下几根花白的头发,往刀刃上一吹,无声而断。
老都管“大方”地笑了笑,退到一旁。
“好刀!真是把好刀!”
高展赞叹半天,问高俅:“确定给我?”
“这还有假?”
“给了我,我便做主了?”
“只要别毁了就行。”
“那好!韩丰……”高展甩手将刀扔给韩丰,“这把刀送你了。”
“啊?”一片惊呼。
宝刀价值连城,说送就送了?
高俅也很震惊,做梦也想不到高展能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最诧异的还数韩丰。
练武的人谁不喜欢宝刀?
虽接刀在手,却惶恐不安,不敢承受。
上前两步,低着头将刀地递还高展:“小人不敢受!”
高展不接,背着手笑道:“收着吧,有你在我身边,我用不着宝刀。”
这句话有“托命”之意,韩丰内心暖意升腾。
高俅不由得重新打量高展,欣慰而又诧异。
谁能想到,不成器的高展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赠刀、托命,蕴含着“舍与得”的大心胸、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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咂舌半天,对韩丰说道:“我儿将宝刀赠你,便是‘以命相托’,你当担负‘以命换命’之责。”
“是!”
韩丰单膝跪倒在高展面前,接刀受命,自此跟随在高展身旁。
……
高俅带着老都管等人离开。
老都管察言观色,见高俅神情凝重,试探着“抱怨”:
“可惜了那把好刀,相公割爱给了小衙内,小衙内不知轻重,竟随随便便给了韩丰。”
“不!”
高俅摇头,“老夫替我儿高兴。宝刀有价,忠诚无价,我儿赠刀,便轻轻松松笼络了韩丰。韩丰重恩重情,必当誓死效力。”
老都管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呀,是老奴浅薄了,可是太尉您为何闷闷不乐?”
高俅反问老都管:“我儿病了一场,心性大变,数日前还率性胡为,如今却机谋深沉,你不觉得反常吗?”
老都管不敢接话,只是含混、小心地应付:
“老奴想来,衙内或许是长大了吧。算下来,他已年满十八岁。”
“嗯,大了,也该成家立业了。”
老都管立刻逢迎道:“老奴这就托人去物色王公贵族家的大家闺秀,替小衙内说一门好亲事。”
高俅没说话,心里却立时想到一个人。
儿子高展若能与她成亲,便是祖上积德,祖坟冒烟,高家至少三代无忧。
怕只怕,落花有意,流水骂娘。
想到此处,吩咐老都管:“你去做件事,务必周全……”
……
午后。
八马御街尽头,丰乐樊楼之上。
高展凭窗远眺,大宋宫廷御苑尽收眼底,隐隐传来笙鸣鼓乐之声。
道君皇帝赵佶会不会正在某个宫殿之中逍遥?
宫女裸伴、写书作画?
他若知晓二十年后金兵南下、北宋覆亡,赵家子孙男女要被抓到金国为奴做娼,会不会少一些笙歌燕舞,多一些军国操劳?
可惜了宋廷宫闱那么多好女子哟,给我多好?
“唉!”高展顿叹一声。
身后跟随的秋月、海棠相互对望,不敢多言。
角落侍立的韩丰听而不闻,照旧如木刻石雕。
突然,他耳朵一动,听到远处的动静,身子一晃,堵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楼梯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随即门外嚷嚷起来。
“衙内在这里吗?”
“小的有好消息通报衙内。”
韩丰确认都是高展的旧相识,才放下心来,重新退到角落侍立。
门外涌进一大帮溜须拍马、腆脸谄媚的帮闲。
领头的看到高展,恭维着大笑:
“我就知道衙内来了这里,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们说到做到,已经将您日思夜想的妙人儿送到府上,您赶快回家尽情享用吧……”
高展皱眉:“谁?”
那帮闲急忙赔笑:“瞧您说的,当然是林娘子啊?”
高展大怒:“谁让你们干的?”
“这……”
帮闲一愣,旋即笑道,“明白明白,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
“若太尉见怪、言官弹劾,尽管推到小人身上。”
其他帮闲随声附和:“自打林冲写了休书,林娘子日日夜夜独守空房、寂寞难挨,衙内您大慈大悲,权当做善事,去陪陪她吧。”
“对对对,今天绝对没有和尚捣乱,衙内尽管放心大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众帮闲来拉扯高展,却被高展连蹬带踹,踹翻了两三个。
“玩玩玩,玩你买了个表!滚!都给我滚!”
不明所以的帮闲们面面相觑,一个个灰溜溜地下了楼。
高展怒气未消。
若想做得大事,身边决不能留下这帮人。
至于林娘子,他是有原则的:君子好色,取之有道,绝不趁人之危!
……